一路沉默地到达解家老宅,也就是曾爷爷当初住的房子。
    这房子解家并没有卖,时常请人过来维护,虽然因为缺乏人气凄清了些,但并没有破败感。
    解鸣谦用钥匙开了门,先踏入院子,院中有一棵枣树,此时枣树还有零星几片叶子,稀稀疏疏的辍在虬劲如珊瑚的枝干上,为这荒败的院子,添了抹生机。
    山语在院内瞧了一眼,道:“没有咒术痕迹。”
    解鸣谦道:“我曾爷爷去世几十年,便算当年每天晨起一咒驱散煞气,现在也不会有痕迹残留。”
    他在院子里踏了一圈,只粗粗看一圈,会觉得这房子是随意起的,顶多建的时候请风水先生看过朝向,但墙角竹,院中石,枣树,洗菜水池,以及上边的水井,形成一个风入带生、水流生财的青龙好格局。
    山语也留意到了,“这村里,有这么好的风水先生?”
    这格局,少说也达到道法自然之境。
    到了这一境,可称地师。
    解鸣谦道:“你出去问问,就知道了。”
    他却觉得,布置院子的,是他曾爷爷。
    这是卦师的直觉。
    从他听到曾爷爷瘸了一条腿,这种感觉更为浓郁。
    他不觉得自己直觉会出错。
    山语应道:“行,师叔祖,我去村里转几圈。”
    说着,他走出院子。
    解鸣谦看过院子,走进正堂。
    这院子,还是解鸣谦曾爷爷住的格局,后边一直没有翻新,或者推平重建,是三间格的小平房。
    中间是客厅,左边是曾爷爷的房间,右边是解父解母当年住的房间,解鸣谦先踏入的客厅。
    客厅坐北朝南,穿门风动,气流不蠹,细细检查,和院子里一样,明面瞧着不出彩,没什么特别值得说道的地方,但细节处特别讲究,使得这间房子时隔多年无人居住,也没有半点煞气残留。
    好比是一道高等数学题,解答者一直用小学的加减乘除来作答,这样的答案,大多数人看个开头,就撇开眼,略有怀疑的,看完第一页,也无趣得丢到一边,只有从头看到尾的,才知道这道题用最简单的加减乘除做出来了。
    房间布置效果,就是那个高等数学;布置房间的那个风水师,就是那个用加减乘除解答的人。
    看起来所有布置都只是放到它该放的地方,没有任何地方犯避讳,也没花什么心思,但将所有看似寻常犹如摆件般的镇物找出来,才能发现这些摆件,其实构成了一个风水阵。
    而那镇物也没什么出奇的地方,单独拿起来看,普普通通,平平凡凡,没有术,也没有咒,和街头巷尾其他同样物件,没任何区别。
    只有当它放到屋子里,它和其他摆件气息相类,引气相连,才会能为镇物。
    “好生巧妙的心思。”解鸣谦将木头雕刻的小乌龟放下,为这布置赞同。
    大巧若拙,大精以朴。
    换做是他,未必做得到。
    当然,这只是术业有专攻,他非鲁班弟子,对这房屋起建、装修研究不深。
    他背着手在屋子内走来走去,时时刻刻都有一种探宝的惊喜感,拥有着寻宝的快乐。
    他背着手,在客厅内转来转去,越看越惊喜,越看越多当初的布置者的巧思,而感到钦佩。
    他摸摸下巴,忍不住夸道:“我在玄学上的天赋,肯定遗传自我曾爷爷。”
    他开心起来,感觉和素味相逢的曾爷爷,通过这些细节,隔着时空进行了一次交流。
    正堂没问题,解鸣谦去了左边曾爷爷的家。
    曾爷爷的家,是一间大房间,大房间前边像是书房又像是客厅,空荡荡的,摆着书桌和椅子,后边则是卧室,书房和卧室用一个很大的柜子隔开。
    解鸣谦刚踏入,就感觉不太舒服,像是气流凝滞,一呼一吸都很沉郁。
    无形煞气在屋内凝聚,屋内多了不该有的东西。
    解鸣谦在房间内转了一圈,发现曾爷爷之前的布置,被人给破坏了,那些镇物,全被沁了污血。
    解鸣谦用筷子夹起被污染的镇物看了看,发现污血完全被木头吸收,外表看不出异常。
    看手法,是鲁班弟子。
    再细细检查,气息抹得干干净净,没法追踪到人。
    解鸣谦拿起悬挂在墙上的篮子,将这些镇物一一夹进去,之后去村里买了打火机,又去路边薅了把芦苇,回到灶房将火点燃。
    待火熊熊燃烧,将被污染的镇物丢进里边。
    片刻,腥臭的味道从灶火里传了出来,解鸣谦默念咒,将气味引入院子散掉。
    这时,山语走了进来,问:“什么味道这么臭?唔,好浓的煞气。”
    解鸣谦应了一句,“黑狗血。”
    还是死掉的狗放了好几天后,再破腹流出的黑血。
    腥臭,极脏,是聚煞的好材料。
    “师叔祖,我去村里问了,以前因为附近驻扎军队,当年破迷信破得很厉害,附近村子并没有什么风水先生。”山语开口,“看日子,问风水,还是90年代后,才慢慢又被人接纳,不过,村里依旧没有风水先生,他们看风水看日子,得去镇上,或者其他村。”
    解鸣谦暗道,和他猜得差不多。
    “解家有没有什么仇人?”
    “没有。”山语摇头,“你曾爷爷当年在村里极有威望,你爷爷和爸爸后来发家致富走了出去,又回村收购木材,接收村里人进厂,村里人指望着解家吃饭。”
    有利益关系在,不是生死大仇都会和解。
    若真是生死大仇,解父解爷爷肯定会知道,不至于现在这般茫然。
    所以,这事,不是村里人做的。
    “那最近村里有没有来陌生人?”
    “有,一个年轻小姑娘,据说是个画家,过来采风的,现在借住在大柳树那家没人住的老房子里。他们说,那个小姑娘,天天外出,经常看着河水发呆,看着山发呆,看着田发呆,看着田发呆,像是符合采风说法。”
    “嗯。”解鸣谦心底有了数,道,“不出意外,是鲁班弟子做的,应该是和我曾爷爷有仇。”
    “不过,玄术师之间的恩怨,一般不涉及圈外人,我爷爷,我爸爸都是普通人,他对我爷爷我爸爸下手,估计不是走正路的。”
    灶内大火渐渐熄灭,木制镇物全都烧成了炭,解鸣谦取下一根柴,在还残有星火的灰底扒了扒,确定镇物处理干净,正欲将柴火收回,忽然发现灶壁有点不太对劲。
    解鸣谦靠近,用柴火拨了拨,对山语道:“山语,去打盆水过来。”
    “好。”山语用桶接了一桶水过来,解鸣谦接过,远远地往灶里一倒,推出灶房。
    滋滋滋,水流触及还红烧的炭,混合着灰扬起,顿时整个灶房乌烟瘴气。
    解鸣谦拎着抹布和水桶重新进入灶房时,灶房内已经恢复平静,解鸣谦用抹布沾水,开始擦灶内壁,当黑乎乎的炭擦干净,能瞧出灶壁上有字。
    “山语,过来擦灶。”解鸣谦让开位置。
    山语凑过来,也瞧见了那上边的字,道:“师叔祖,我喊人过来。”
    解鸣谦睨了他一眼,点头:“行,内容拓印一份给我。”
    他瞧了那擦出了的几个字,猜测那是曾爷爷手里的鲁班书。
    鲁班书的鲁班弟子的总纲,但鲁班弟子各自发展,每一派手里的鲁班书也不相同,只是不知道他曾爷爷,接受的是哪一门。
    “放心。”山语还是摇人。
    解鸣谦又重新去了曾爷爷的房间,没了被污的镇物,解鸣谦又施了退煞咒,此时房间已经恢复正常,煞气并不算浓重。
    但解鸣谦进去后,依旧觉得不太舒服,总觉得有哪不对。
    他踏了进去,一寸寸观察屋内各个角落,终于发现是哪不对。
    那些煞气,虽然淡,但凝而不散。
    说明还有煞物没有找到。
    解鸣谦脚踏七星罡步,连抛硬币起卦,从墙壁内掏出一个木头娃娃。
    木头娃娃后背挖了个洞,洞里边藏着一张纯棉手帕,手帕已经发黄,起着毛毛,一看就是用了很久,却被人小心珍藏。
    打开手帕,里边藏着一把小巧的雕刀。
    厌胜之术。
    还是鲁班门的手段。
    相较镇物,眼前这用厌胜之术的人,不太聪明。
    气息没有抹掉不说,实力还不强。
    解鸣谦将装着雕刀的手帕放到木头娃娃身上,摸出三枚硬币,口念《太上报德经》,跏趺坐地,眼眸半阖,继续念经。
    暗红色的血光化作一道流光,从第一枚放下的硬币上飞出。
    乌江边上,一名俊秀斯文、肤色白皙的年轻姑娘正在用彩笔绘画,她的身前,架着一个画板。
    察觉天际血光朝自己铺面而来,她瞳孔微缩,身形敏捷得往后一退,然而她的速度却快不过血光,她不过刚刚退后,血光在空中拐个弯,钻入她识海。
    下一秒,她惨叫一声,抱着自己的额头,跌倒在地。
    蚕豆大的汗水从她额心滑落,一头乌发黏在脸颊边上,短时间内,整个人好似水里边捞出来般,脸白得毫无血色。
    她死死咬住唇,忍着额心剧痛,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弓虾。
    不知过了多久,好似被无数虫子啃啮神魂的剧痛缓解,女孩理智归来,知道自己这是中了算计,本能想爬起来逃,然而视线刚刚恢复,她瞧见自己身前,出现一双脚。
    顺着脚往上,想瞧见一双又瘦又长又笔直的腿,漂亮的双-腿裹在米黄色休闲裤里,布料空荡荡的,称得那双-腿愈发修长如竹。
    若是换个情景换个地点,她可能会生出欣赏,可是此时,她却惶惶然生出大恐怖。
    她不敢继续往上瞧,死死盯着对方穿着球鞋的脚。
    解鸣谦蹲身,望着眼前这个约莫二十五六的年轻女孩,问:“看你满脸书卷气,应该也是读过书的。你该知道,杀人犯法吧。”
    曾爷爷家里的镇物,威力并不算强,更像是一种试探,试探对方能不能化解。
    所以,镇物凝成的煞,他给他奶奶的玉符挡住了。
    然而那木头娃娃,是冲着要人命去的。
    女孩颤抖着身子,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她仰头,满脸仇恨,“他该死!”
    说完这一句,她尤不满足,又恨声道:“他抛妻弃女,他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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