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本以为宫理会惊吓或装没听见,却没想到她一愣,转过脸来笑道:“有眼光啊,已经很久没人对我吹口哨了。”
    平树真怕她下一句就伸手戳烂那男人的电子眼,连忙拽了她一把,压低声音道:“你是想说没人敢吧。”
    宫理心情不错,大笑着跟他推推搡搡地进入餐厅中。
    餐厅的窗户上、吧台上还有桌子上,都贴着“严禁斗殴、严禁开枪、严禁使用任何□□”的标志,还写着什么“如果损坏餐厅内物品,百倍赔偿!”
    餐厅坐满了一半多,看穿着打扮,基本都是各个地方来歇脚的司机,除了卡座与餐桌,深处也有个酒吧吧台,吧台里的大胡子用脏得发光的布擦着油乎乎的杯子。宫理坐进卡座里:“人还挺多啊。”
    平树用光脑扫菜单:“已经比之前少很多了。一定要点杂肉汉堡和薯角,还有华夫饼和蔬菜浓汤,啊再加个火腿贝果吧!”
    宫理托腮,小声道:“点这么多,我都怀疑这种地方会是那种饭里下迷|药的黑店呢。我应该不受影响,你呢?”
    平树笑起来,给她倒了杯水道:“石港的人喜欢敲诈勒索,也会在城外劫车,但不敢在饭里下东西,毕竟这里外人也很多,下手太黑太直接,就不会有人来了,还容易发生大规|模|冲|突。更何况,这里很多人来来走走,但这家餐厅听说已经开了三十多年了。特别好吃,真的,石港还能存在,一半是因为核电站,一般就是因为这家餐厅。”
    他指向递菜窗口内,有个身子细长如麻杆的厨子穿着无袖t恤,从袖口里伸出三对手臂来,一边切菜一边照顾着旁边的锅。
    ……这能力确实是可以做到一个人管一个厨房了。
    一会儿,一位过于丰腴的服务员来送菜,一边将汉堡之类的放在桌面上,一边在脏兮兮的围裙中摸索,对他们开口道:“要往北去?”
    宫理闷头吃汉堡,真不愧是平树夸赞,太好吃了,杂肉可能是肉排肉末与一些脂肪丰富的肉皮混在一起做的,宫理手指缝都在往下滴肉汁油汤,调味也像是用了些蔬菜水果和香料做酱,也做得特别好——
    反倒显得万城里的大多数餐厅都像是在糊弄了。
    要不是这里离万城太远,宫理都恨不得有空开车来吃。
    平树看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勾起嘴角,抬头对服务员道:“回去找家。”
    服务员一愣:“家还在?要买火吗?不买可找不回去吧。”
    宫理叼着薯角,一瞬间都以为是某种拉皮条行为,平树却顺畅的接话道:“新火?”
    服务员咧嘴笑起来,油乎乎的手在围裙上抹了抹:“上个月才更新过一次。模样早就变了,不买火可看不清啊。”
    平树想了想,道:“让我看看。”
    服务员从围裙口袋中掏出了个杯垫,只是这杯垫上也贴了张纸片。宫理探头看过去,似乎是从大地图上剪裁下来的一部分,上面标注着城市、一些小路和每条路能跑的车型,还有一些废弃加油站等等。
    买火说的是买最新的地图,如果没有地图,恐怕会前路难行,是这个意思吧。
    宫理仔细端详那个杯垫,突然注意到,这上面标注的城市是——山冶市。
    山冶帮的那个山冶。
    服务员注意到了宫理的眼神,笑道:“是,那个已经被彻底封锁、消失了的山冶市,我们地图上也有路能进去。以前的几个站点、镇子基本都没了,真要是想跨境去北国,没有火可不行。”
    平树抿嘴道:“什么价?”
    服务员笑着挥挥手:“不着急,您几位先吃饭,再考虑。我们只卖纸质,还是扫不进光脑的特殊印刷。想买的话就说要杯柠檬茶就行,我给你价表,咱们去别的地方买。我只能说一句,都是五位数到七位数的,想好了再叫我,别叫了我又不买。”
    宫理注意到服务员的手腕内侧有一条刺青,看起来像是什么人被绞死的图案,但纹身师的水平太烂了,看起来像是绳子挂着一条狗一样……
    但她身上不只是这一处纹身,还有别的什么十字架、火箭炮与花朵的纹身,光是露出来的皮肤上就有七八处不同的纹身。
    宫理本来没太在意纹身。
    平树没有点酒,要了一杯类似闪电水的糖精色素气泡饮料,宫理要了一杯黑啤,当大胡子送过来的时候,宫理注意到他手腕内侧也有一个上吊狗的纹身。
    而且他身上的纹身跟女服务员有7、8成是同款的,而且同款的都一定在某个位置。宫理本来以为这俩人是情侣,直到另外一个当服务员的老头,也有着同款的纹身……
    像是某种标记,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种?
    平树也在看那些纹身,宫理小声道:“你知道原因吗?”
    平树把切了一块华夫饼,沾上奶油放到她盘子里:“石港换过很多主人,就像是道路枢纽——兵家必争之地,这里经常换势力,大部分势力就会控制这里的居民数量,毕竟在石港分蛋糕的人太多了就也养不起。”
    平树还把蔬菜浓汤推到她面前,自己吃着另一个汉堡,道:“有些在石港的当权者,就会要求这里的居民纹上代表自己势力的标记,来彰显自己占据了石港。你看到那么多纹身,就说明石港换过那么多头子。”
    宫理发现,越往北走就越是走入了平树熟悉的领域。他依旧是那种黯淡温和的人,但到这里他反而不紧张。
    波波坐在卡座上,它眼巴巴地想吃饭,但机器人身体确实没有可以塞饭的地方,它只好像是唐吉坷德一样挥舞着叉子跟胡椒瓶打架。
    宫理:“那我们要买地图吗?”
    平树想了想:“恐怕要买的。我那份地图有几年没更新了,山冶市彻底被封锁都是这几年的事。让我付钱就好,我也是工资不低的。”
    宫理:“行。”她抬头,却发现那服务员正在跟大胡子窃窃私语,大胡子的光脑亮起来,也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她开口道:“加一杯柠檬茶。”
    服务员有些犹豫地朝这边走过来,波波正用手撑开百叶窗看向窗外,卡座边的玻璃窗凝结的都是入夜后的水雾,也看不清,似乎只有些车灯扫过来,有更多车辆停到了停车场上。
    宫理一侧耳朵,忽然抓住了桌子上的餐刀。
    与此同时餐厅的双|开门被人推开,一群穿着白色工装的人鱼贯而入,服务员连忙停住脚步退回吧台处。
    突然涌进来的工装男女背着手,站在餐厅大堂中,但基本都围绕着宫理他们,几乎是组成人墙把他们怼在卡座里。
    平树差点从座位上站起来,宫理只是右手拿着餐刀,往嘴里迅速地大口塞薯角——
    要出事了,别一会儿掀桌子饭都吃不完了!
    这样的阵仗,周围的其他司机都紧张起来,宫理塞得两腮鼓鼓,看到一位高大的白色西装男人,戴着墨镜,大腹便便,抱着一盆极其宝贝的宠物仙人掌,大步走进了餐厅中。
    餐厅内的那位六手厨子正巧在颠锅,燎起一片冲天的火光,衬得这位白色西装男像个□□教父般闪亮登场。
    他肩宽臂粗,大腿让西装裤紧绷,但意外地又胸口空荡荡,肚子凸出来,体型有些奇怪。他目光直直看向了平树,咧嘴笑起来:“凭哥,多年不见,倒是又想念着这儿的汉堡了啊——哎呦,进了万城果然不一样,带妞荣归故里嘛!”
    平树表情不太好:“……引粒子。”
    宫理愣了一下,才明白“引粒子”就是白西装男的花名或者代号。
    引粒子笑起来:“是没想着我又死里逃生,兜兜转转还回了石港吗?最起码四五年我没听过你的消息了,是不是有点想哥们?”
    平树不说话,只是把华夫饼又往宫理的方向推了推,似乎催她吃饭。宫理感觉这是平树跟凭恕当年的事儿,他们应该控制得住场面,也不管不顾低头猛吃。
    平树手在桌子下捏紧:“……当时也是你坑我在先。我只是、报复回去了而已。”
    引粒子:“哈!你现在装什么乖巧啊?把我拖行几公里然后扔在落满雪的采石场地坑里,半条命都没了——我当年在石港也是有头有脸,你知道后来石港换的人都是些什么垃圾玩意儿吗!而我花了五年才又拿回来这块地!”
    宫理大概听懂了,应该是好多年前平树和凭恕做走私时候,被当时管着石港的引粒子给狠狠坑了。那凭恕肯定咽不下这口气,就狠狠报复回去,把引粒子抓了扔采石场里,估计是想杀他的。
    但这位引粒子竟然活下来了,而且时隔多年又拿回了石港这片地方,现在可真是新仇旧怨都到一起算了。
    恐怕这位引粒子,还以为眼前的平树是凭恕呢。
    要打起来吗?
    周围围观的人就有十几个,再加上引粒子又带了十几个人,宫理感觉真要打起来估计要误伤无数,但她也有自信破窗而逃带着平树走。
    只是……就不知道这个引粒子要追杀他们多久了。
    平树显然也是想到这一点:“都那么多年前的事了,现在想要跟我算账你也讨不到好的。不如咱们好好做生意,我买地图,买油店,不跟你砍价就是了。”
    引粒子戴着皮手套,爱抚着他的仙人球:“现在有钱了啊,开这么好的车往北去荣归故里是吗?还带着漂亮妞,你是来旅游度假吗?那这地图少说也要——40万吧。”
    宫理笑了。这个引粒子眼睛一直没从她身上离开,可能在他印象里凭恕是做大生意的,那身边的女人肯定是傍他的。引粒子几次强调了“带妞”这种话,显然最羡慕嫉妒的不是“豪华房车”,而是平树身边有女人。
    色|欲熏心啊。
    平树比较淡定,看似像是思考,直到宫理餍足地吃完了华夫饼,才缓缓道:“还要600升的油,给所有的蓄电池充满电,以及——三个汉堡两个披萨打包。”
    引粒子装模作样的掐指一算:“那怎么也要六十五万了吧,零头我给你抹了,你要是把这账付了,旧事不提,咱们甚至还可以做生意!”
    平树说不砍价真就没砍价,道:“我光脑转给你。”
    这不是破财消灾,恐怕引粒子只是先诓他们一笔,等出去了说不定想贪心的扣车杀人呢。
    引粒子点开光脑,却说道:“你这么个疯子,这会儿装的那叫一个乖巧,谁知道你会发什么疯。让你女人到我这儿来转账。”
    平树跟宫理对视一眼,宫理道:“没事,我账上也有,我来给你转账。”
    她说着朝引粒子走去,走得那叫一个轻飘飘又晃悠悠,像是个没学好仪态的小太妹,也点开了转账的界面,就要跟引粒子的光脑靠近对接。
    引粒子眼睛一直盯着宫理的脖颈,在她接近并低头看光脑的时候,将手伸向了她后颈——
    与此同时,宫理手猛地往上一插,直插向他眼珠,另一只手伸进外套里,顺势枪|口向下,打向引粒子的左腿。
    但宫理没有预料到,远处卡座内的平树同时拔枪,打向了引粒子的右腿——
    咔咔!
    两条腿中枪,发出清脆的断裂声,他腿不是肌肉而是义体,应声而断,引粒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傻眼了。
    这么个角度,简直就是把他送到了宫理枪|口下,宫理也只好顺势指向他脑袋:“大哥你搞错了,外头那车是我买的,他是我带的向导,你想来威胁我,那是口吞拔栓手榴弹,找死啊。”
    宫理回头看向平树,他也担忧的朝她看过来,手中的枪仍然指着引粒子。
    他竟然也偷偷带了枪吗?而且她以为开枪的会是凭恕,真没想到是平树。不知道为何,她就能感觉到平树握着枪的手一定用力而冰凉,手臂是紧绷的。
    引粒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也没想到一个眨眼间自己两条腿都被打断了:“……”
    宫理顺手摸了摸他臂膀,果然是硬树脂,他看起来肚子凸出却四肢粗壮,就恐怕是四肢都是义肢。
    引粒子突然面部开始变红,毛孔处像是蒸腾起白色水汽,许多白色工装小弟一脸惊恐的往后急退。
    宫理眨眨眼:“气得头上冒烟了?你是要放什么大招了吗?”
    但平树还坐在原地没有动。
    宫理更是掏出了光脑开始拍小视频,还拿枪管拨开引粒子头上蒸桑拿一般的烟雾缭绕:“牛逼啊!哥们来一段,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
    引粒子脸都快气紫了,却好像还努着劲瞪向宫理,脸红的都跟快煮熟了一样,蒸汽更缭绕。平树轻声道:“你放弃吧。她是仿生人,不怕辐射。”
    引粒子一愣:“什么?”
    宫理:“啊,原来你的超能力就是这个?”
    平树补充道:“他能吸收辐射并储存在自己体内,然后在直径大概一米多的范围内,释放极强的辐射。他靠这个杀了不少人——”他说话声调突然变得轻佻且轻软沙哑:“哈,你对谁用不好,偏要对一个不是人的家伙释放这么多辐射。”
    凭恕一脚踩在沙发上,坐在桌子上晃着两条腿,一只手伸进挂在胸口的邮差包里翻找打火机和烟,笑嘻嘻道:“我不是不杀你,就是不怕你再来找上门,你一直很有意思的啊,我还挺期待遇到你。那时候你穿了个兜裆布,用的还是金属义体,在采石场冰封的积水里乱爬,哎呦那屁股肥墩墩的,抱住一大块冰就不敢动了——笑死我了!”
    引粒子脸气得更紫了。
    凭恕拈着烟,笑的乱抖:“当时我要不是急着去送货,真会看你爬上来再给你一脚的。你看你今天喜剧效果不也挺好的吗?”
    引粒子:“……你去死吧凭恕!你以为你走的出这里吗!我要杀了你!”
    他甚至手一挥,将自己宝贝了半天的小盆栽仙人掌朝凭恕狠狠扔过去。凭恕头一偏躲开,波波在他身后跳起来,白漆铁手稳稳接住仙人掌,它大眼睛眨着,将仙人掌摆在桌子上,颇有兴趣的盯着看。
    凭恕玩着打火机,没耐性起来:“啊,让你的人都上,我们俩把你这个石港杀到人口减半怎么样?你愿意见?哦对,隆重为你介绍了一下,这是我新傍的富婆,那傻子才买的豪华房车要近千万,这位富婆眼都没眨就当了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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