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上的造势,已经让很多人都进入了这个其实有点“不够流行味”的新闻对话直播间。
    他们已经见到了西泽主教的照片,在视频里动起来的时候,那股吸引人的感觉更强烈。然而在西泽主教对面,却没有坐着古栖派的小少爷,而是仅有一位律师。
    话题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偏的,从关于传家之宝的探讨,变成了对西泽主教的探讨。
    毕竟西泽主教已经吸引了人们,之后不论他是败类还是善人,都能引发一波波讨论的热潮。
    主持人老辣的问道:“我听说您当时在现场,是在阻止那位‘林恩骑士’进行屠杀,您当时是怎么想的?是觉得这些帮派分子也是普通人,也有家庭吗?”
    西泽主教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意:“不,我在想,再杀下去恐怕要给希利尔增加了工作。他要出来流泪,为死者献花,还是给某个刚入帮派的孩子的父母写一封信呢?”
    主持人一愣:“您、您当时阻拦林恩骑士,跟想救人没关系?”
    西泽微笑道:“或许也有吧,但并不是最主要的。没必要的杀人也是一种劳动,而且当时已经有许多飞行器在拍摄我们,更是一件不会带来益处的劳动。很高兴你能把话题带回那件传家之宝上,我也免去那些试探或对峙,直接说吧,公圣会不会归还那件所谓的‘传家宝’。”
    现场一片哗然,同样爆炸的还有直播间里的许多人,直播间里有很多保守的上了年纪的人,也有很多年轻人,但西泽谁也没有讨好去,各自以各自的方式开始嘴臭西泽了。
    “搞什么啊?那么吊的样子做给谁看?”
    “公圣会不是总说宽恕吗?总说爱世人吗?杀人如麻也是宗教吗?”
    “好讨厌啊,我都觉得他没有那么帅了!一点基本的怜悯之心都没有吗?”
    “哈这哥们疯了吧,吸了什么才上台的吧,笑死了,不会明天跑出来滑跪了吧。”
    对面律师惊道:“可那件青铜缶,根本不属于公圣会!”
    西泽双手交织,搭在膝盖上,道:“世上有许多被夺取的宝物,转手过多次,最后得到手的人,就应该归还给原主吗?不如先去找那位拿走宝物的人。公圣会从未闯入古栖派,更没有直接从古栖派手中抢走那件东西。更何况,它也算不上传家之宝吧,我听说古栖派的柏宗全,常年让门派内的修真者放血,供他使用,他认为强大者的血液能够滋养他的能力——”
    台下也有很多人交头接耳起来,大家都是看热闹的,都知道古栖派当年倒台的时候也是丑闻一大堆。
    对面律师也有备而来:“那公圣会要这件东西做什么?”
    西泽昂起下巴:“存放圣血。其他的不再方便说了。至于林恩骑士杀人,他有自己对主的信条,他有自己的出身与培育者,我做不了他的发言人,也无法回应。”
    律师咄咄逼人道:“公圣会真够蛮横的,市中心杀人夺物,到现在对那些死去的年轻人连一句道歉也没有?然后就也不想还东西?”
    与此同时看着直播的,也不只是那些在网上被西泽的热门照片吸引来的普通观众。
    平树坐在收容部小房间中紧盯着直播。
    甘灯在办公室里望着投影,将笔竖在嘴唇前眯起眼睛。
    希利尔则在小礼拜堂内紧皱眉头。
    而在修道院的花园里,也有许多修女教士,三五成群的用光脑或折叠平板,观看这场直播。
    林恩本来是在花园里为刀剑开刃,听到了几个修女拿着平板走近的声音。一般没人敢随便靠近他住的地方,那几个修女似乎也停在了距离他的小楼几十米远的地方。
    但林恩却听到了西泽的声音,他知道有些设备,能看到远处的人和事,能听到很远很远的声音,他竟然有些感兴趣,轻轻放下剑,穿着一条单裤,悄悄跳上了枝繁叶茂的大树。
    几个修女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挤着脑袋看西泽,却不知道身后的大树上,也有双碧绿的眼睛紧盯着屏幕。
    西泽冷静道:“是。但我们可以给古栖派与那些死者付上一笔抚恤金。哪怕是古栖派当时没有为放血的修真者做出过表示;哪怕是那些年轻人也在街头械斗枪战中杀死过许多别的年轻人。”
    西泽态度坚决,而且他这样说来只显得讨厌而不理亏。
    律师刚要开口,忽然听到直播间斜后方,一个没有戴麦的清冷干脆的声音道:“那么如果我请求您将这件青铜缶还给我呢?”
    柏霁之的声音。
    但比之前似乎成熟了一点。
    连忙有导播给他递上麦克风,似乎没想到他会开口,一道光也斜斜打过去,将他的身影映在半透的直播间屏风上。
    宫理一愣。
    因为她看到那对耳朵……立起来了。
    柏霁之的声音听起来就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虽然有些冷淡,但很容易让人有好感,已经有不少观众探着头想看他的样子,更别提直播间内爆炸刷屏的样子了。
    “靠靠靠是小少爷!声音好好听啊!”
    “那是兽耳吗?柏家人都长得不赖,他什么样子呀!”
    而柏霁之也很有办法,如果强硬不行,他就故意让姿态摆的特别低,让人们更讨厌公圣会。对于厌恶的人,在网络时代人们总有一万种方法去扒他、骂他甚至是扩大群体,从一个人的问题,变成一类人的问题。
    柏霁之又轻声道:“我正是知晓,古栖派有许多法器与物件上有脏污不堪的历史,才不愿意让它们流出去被他人利用。此刻哪怕不问公圣会想用这件青铜缶做什么,我只求您收回抚恤金,而将这件东西还回来,哪怕被人使用过,有了破损都无所谓。”
    他说话又恢复了几分文绉绉的样子。
    宫理突然很想站起来,去看看屏风后的他。
    但她双腿交叠坐在原地一动没动。
    宫理垂下眼,许多观众都屏息盯着西泽主教的睫毛,觉得:这要是再不同意就太不是东西了吧!人家可是在求你了!
    却没料到西泽半晌后,缓缓摇了摇头:“不行。我是为了我主才这样做,我不能为了向人群献媚而背叛我主。”
    “我主?”柏霁之反问道。
    西泽的眼睛朝上看去,穿过头顶的射灯与金属框架、水泥天花板,似乎在望向……上帝。
    他灰蓝色的瞳孔像是落雨后的水洼,但他表情虔诚到在这个人人嬉笑怒骂的地方太过少见。
    连主持人都露出不适的表情来。
    有观众直接笑出了声。
    甚至演化成了哄堂大笑。
    西泽听到了笑声,也跟着露出了微笑:“如果是希利尔在这里,一定会同意,一定会向您道歉。但我不会,我们不属于同样的教派。我是主忠实的奴仆。”
    律师哈哈大笑:“难不成你能听到主的声音?”
    西泽看向他,似乎在看着荒唐的小丑:“主为何要与我说话?主为什么要会说话。我们是被惩罚、被放逐、被驱赶的抱头落荒而逃的蝼蚁。近两百年前,万城外千里的旷野,曾经有着密布的公路,有着大小的城市,有着灯火通明与农田。而现在只有黑暗,我们就身处水淹的蚂蚁洞里为数不多的可以落脚的地方上,你还要问主会不会与我们说话——”
    他灰蓝色的眼睛如同利剑般,扫过主播间内的观众们。
    “主或许曾经与我们说过话,或许在第一枚核弹落在原爆点之前,在那个即将按下按钮的人群耳边,吐露过怂恿或劝阻,但再也不会了,还渴望主的话语的人,是否从未见过我们的地图,那一个个烂疮一样的天灾,就是主的一切真言!而主以命运的洪流指引我,而不是以世人的眼光指引我!”
    希利尔呆呆的望着光脑。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家伙到底是真的狂热信徒、是见过主的人,还只是一个演技十足的同性恋?
    被这种茫然与怒喝震慑的,不止是现场的观众,整个直播间的弹幕区都稀稀落落起来。
    林恩立在树干上,直直的看着远处屏幕里的西泽,只感觉嘴里发麻,那些话语就像是“有毒”的汽水在他口中。
    主持人真的觉得有点离谱了:“呃、公圣会有些教派认为神不爱世人,但人们也应该对彼此抱有善意……西泽主教却觉得、为了你都不确定能揣摩清楚的主,就背弃人们……”
    西泽放下双腿,竖起食指,那象牙白的手掌对着摄像机:“公圣会做出过多少次宽容、慈善与博爱的样子,在过去吸引了多少人会在廉价酒店里高|潮时喊着主的名字。公圣会的广场上已经挤了太多想被爱的人,但普世主义不过是公圣会过往扩大影响力的手段罢了。主不需要滥情而临时的信徒,我们也不需要;主宁愿被钉在十字架上也不妥协,我们也不妥协;主为了世人而不滥情世人,我们也不滥情。”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两脚分立,背着手直视着镜头,面无表情中暗藏着几分嘲讽:
    “要记得主的信徒是什么人。我们是在洪水即将来临的时候,在别人的嗤笑声里顶着暴风雨制造船只的人。而到洪水真正来临的时候,那船太小,那桨太重,不是人人都有资格登船摇桨,不是人人都能抱着对主的愤怒与渴望、狂热与笃信,穿过洪水的浪潮!”
    希利尔忽然手一滑,光脑跌在桌子上。
    这家伙天生是做教宗的命,他以极端与苛刻为底色,以天选之人、孤高反抗为诱饵,将吸引在这个世界绝望与迷茫的人,成为为他匍匐的信徒。
    他太懂宗教,也太懂人们心里所想了。他早就扯偏了话题,将这场演播,变为自己的开场秀,人们却只被他的极端吸引了目光,而早就忽视了他的跑题。
    而且……他说得对。
    在传教方面,博爱与宽恕已经是这个疯狂时代里过时的玩意儿了。
    第258章
    “他疯了吧, 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他什么意思?就说我们不配呗。这是觉得人就不该人相互关爱了?”
    “操,你们可真够博爱的,我可从小没被人‘友善’的对待过。而且说的有什么错, 他们公圣会目标不是救世吗?救世不是说救所有人啊。”
    “傻叉,他是不是接下来要卖课,要让人买赎罪券了?”
    “说得对,这个世界已经烂透了!人类一直没有变过, 再去讨好、献媚普通人, 世界也不会变好!他至少有自己的目标,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个, 我想问一下, 是人人都可以信教吗?”
    整个直播间的弹幕区几乎立刻分成了两派,一群人认为西泽就是邪|教头子、利己主义者与混蛋;另一群人却觉得这世界太混蛋了, 西泽的纯粹与狂热就像是划开乱象的一把利剑。
    这两种人都觉得对方才是社会问题的源头, 甚至在西泽主教说完刚刚坐下,弹幕区就双方对骂起来。主持人看到观众区也躁动不安, 开口道:“这样,休息十分钟, 直播马上继续!”
    趁着这十分钟, 赶紧买热度!买营销!
    不管有多少人极其讨厌西泽, 或者是被他深深吸引, 西泽必然会成为下一个话题热点!
    西泽听到主持人说直播暂停,直播间内的监视器也可以看到画面切换为了下一时段继续的预告, 挂起一丝冷笑, 转身就往台下走去。
    只是在离开之前, 宫理转过头看向了屏风后面,却没见到柏霁之的身影。
    他走了?
    导播本来想要拦他, 再跟他商量下半个时段的主题,却没想到西泽背着手大步走过,长及鞋面的法袍飘逸的掀起来一角,他只冷淡的看了站在门口的工作人员一眼,那工作人员就忍不住后退半步。
    西泽独自往自己休息室的方向走回去了。
    宫理心知肚明,自己发表了爆炸言论,就不必出现在下半场了,再露脸去详细解释自己所说的话,就失去了神秘与狂热。
    她也不会给这个节目组吸流量蹭热度的时间,露面越少,越会一丁点片段被人们拿来解读,翻来覆去的分析。
    宫理没有想到一推开门,一个身影背对着她站在西泽主教的休息室内。
    是柏霁之。
    蓬松的尾巴向下垂着,为了出席新闻对谈节目而穿了西装,西装修身反而显得他既年轻又严肃,西服半盖着西装裤上的尾巴洞,宫理注意到那里甚至有固定尾巴根的绊扣,两端有细致的金属扣子。
    更重要的是耳朵。
    宫理将眼睛挪到了他耳朵上。
    柏霁之的耳朵不像大部分立耳犬科那样软骨厚重而挺立,他耳朵手感软软的,现在立起来了也感觉不是特别稳的样子。
    果然,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过身来,耳朵尖柔软的晃了晃,配着他冷淡的表情和凌厉的眼神,那对儿还在兀自晃动的耳朵尖怎么看怎么可爱。
    她没忍住,笑了起来。
    柏霁之拧起眉头,觉得台上那个狂热主教,一脸高傲的批判世人,怎么这会儿又笑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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