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来?了,居然偷偷舒了口气,问:“裴大人此来?有何事?”
    以前两人面子过得?去时,皇上称裴沅祯为?裴爱卿,疏离时便是裴大人,若是生气便冷言冷语喊舅舅。
    这规律朝臣们已经摸得?门儿清。
    陈大人见裴沅祯来?,行了一礼:“首辅大人。”
    裴沅祯颔首,问了问皇上近来?的功课如何,磨磨蹭蹭差不多快到饭点时,咳了咳:“陈大人先归家用?膳吧,我与?皇上谈点事。”
    “是。”陈大人出去了。
    殿内安静后,皇上吊着眉眼:“舅舅这时候来?有何事?”
    “无?事。”裴沅祯瞥了眼龙案上的奏折,问:“我听说工部呈上来?一份修缮皇陵的折子,皇上可看了?”
    “看了。”
    “皇上意下?如何?”
    “不如何!国库银子紧缺,去年赈灾就用?了大半,好不容易充裕些?自然得?存着有备无?患。皇陵修不修都不打紧,死人哪有活人重要?”
    这话实在有失孝义,可由皇上说出来?又十分在理。
    原因无?他,先皇驾崩前想?将裴家一网打尽,而先皇后是裴家人,皇帝是裴家外?甥,差一点就被先皇软禁。后来?还是裴沅祯力挽狂澜,裴家和皇上才免于遭难。
    而且先皇后是怎么死的,皇帝比谁人都清楚。他心里永远记得?母后自缢前说的那?番话,是以对先皇并无?好感。
    要他拿钱去修皇陵,还不如拿去喂狗。
    话虽粗俗了些?,但句句为?明君之道,裴沅祯心下?满意几分。
    皇帝见他还杵在这,不耐烦问:“舅舅还有事?”
    “唔......皇上可用?过膳了?”
    皇帝错愕,暗暗揣摩他意思。
    裴沅祯说话从来?不会无?的放矢,每一句都含着目的。哪怕是这么简单的、犹如家常的“用?过膳了吗”。
    他这是......想?跟他一起用?膳?
    但想?想?应该不可能?,这些?年裴沅祯除了宫宴,从未在皇宫用?过膳,更别提单独同他用?膳。
    而且......即便他想?同他用?膳,他却不想?!
    谁想?同个冷冰冰的人用?膳?反正他吃不下?!
    于是,皇帝道:“用?过了。”
    “......”
    默了默,裴沅祯说:“臣还未用?膳,皇上不妨陪臣再用?些?。”
    “大胆!你也自知?臣子,居然敢以下?犯上!”
    “那?外?甥陪舅舅再用?些?。”
    “......”
    .
    裴沅祯出宫后,天空密密麻麻地飘起鹅毛大雪,这是入冬以来?,下?得?最盛的一场。
    他站在宫门口望了片刻,上马车前问:“她在何处?”
    郝靳道:“大人,沈姑娘在尤小姐的医馆。”
    “唔.....”
    裴沅祯颔首,吩咐道:“过去吧。”
    “是。”
    马车不急不缓地往东三街去,到了医馆门口,裴沅祯下?马车来?。听说沈栀栀正在跟尤冰倩学看诊,他颇有些?好笑。是以,在医馆大堂内寻了个位置坐下?慢慢等。
    小小的医馆坐着这么尊大佛,弄得?掌柜的紧张不已,医馆的大夫和小厮们经过时也屏气凝神。
    一炷香后,等尤冰倩忙完出来?,还诧异今日医馆为?何这么安静。转角一看,裴沅祯一身绯色官袍端正严峻地坐在那?里。
    她好笑,转头对沈栀栀说:“你家大人来?了。”
    “在哪呢?”沈栀栀走?在后头,两步上前看了看,一眼就瞧见了裴沅祯。
    她高兴地走?过去:“你何时来?的?”
    裴沅祯放下?医书,伸手:“过来?。”
    “做什么?”沈栀栀左右扫了眼,小声提示:“这里是医馆。”
    裴沅祯表情微愣,停顿的片刻神色有些?滑稽,似乎没想?起来?这里是医馆人来?人往呢。
    往回两人在府上独处,他总喜欢喊她过去,然后将人拉坐在膝上。问她今日过得?如何?用?膳了吗?用?的哪些??合不合胃口?等等.....事无?巨细,不厌其烦。
    若是以前,沈栀栀铁定觉得?他啰嗦,但现在却享受他这般关切自己?。
    此时,她见裴沅祯神色有趣,噗呲笑出来?。
    她走?到他旁边坐下?:“你用?过午膳了吗?”
    “用?过了。”
    “在宫里用?的?”
    “嗯。”
    沈栀栀顿时来?了兴致,凑近几分悄悄问:“怎么样?跟皇上解开误会了吗?”
    裴沅祯没说话。
    “没解开?你们不是一起用?膳了?你没说吗?”
    “皇上食不言寝不语。”
    “......”
    说起来?,在宫里的那?顿午膳实在惊天地泣鬼神。
    除了沈栀栀,朝堂上下?文武百官们也很?关心。
    裴沅祯与?皇上同席用?膳的事不出午时就传遍了各家府邸,众人皆很?诧异,纷纷猜测裴沅祯这里头是何用?意,也到处打听饭桌上说了什么。
    然而事实是,饭桌上两人全程各自沉默地用?膳。
    裴沅祯不好开口,皇上也不想?听他开口,舅甥俩这顿午膳用?得?寡味又诡异。
    沈栀栀剜了眼裴沅祯,撇嘴:“都是死要面子。”
    裴沅祯勾唇,却心情不错。
    他拉过沈栀栀的手,说:“我出宫时见下?起大雪,今日我们不回府了,带你去崇安寺赏雪如何?”
    难得?他有兴致,两人当即乘马车往崇安寺去。
    崇安寺是百年古刹,建在崇山峻岭间?。四季景致各异,春有桃花满山,夏日翠竹听雨,秋赏清露梵音,冬来?银装素裹。
    沈栀栀下?马车时,不禁惊叹。白雪覆盖成片山岚,山间?隐约可见崇安寺的雄伟建筑。红墙白雪相衬,湖泊如明镜映天,煞是好看。
    裴沅祯牵着她的手走?上藏经阁的最高楼。
    “还记得?年初桃花开时,我们曾来?过此处?”他说。
    沈栀栀点头:“记得?,彼时游人如织,我不好意思去桃林便与?你躲来?了这里。”
    两人走?到顶楼后,屋子里早已燃了两盆炭火,暖意融融。
    裴沅祯将她揽在怀中,下?巴搭在她的肩窝处,满目眷恋。
    沈栀栀问:“为?何想?来?这看雪?”
    “这里安静。”
    “你不忙了?”
    “事情总有忙不完的,我想?多与?你看看京城的景致。”
    闻言,沈栀栀偏头瞥了他一眼:“你有心事?”
    “嗯。”
    “可以跟我说说吗?”
    默了默,裴沅祯说:“栀栀,过不久我就要离开京城。”
    沈栀栀一惊:“你要去哪?”
    “去北边战场。”裴沅祯说:“从去年开始金昌屡屡试探边境,我便早知?会有这么一天。最近这两个月,北边频频传来?消息,边境不太平。”
    沈栀栀心情瞬间?不那?么美妙了,她嘟囔问:“你要去多久?”
    “兴许也不用?多久,我对金昌早有防范。金昌野心勃勃,这场仗必打,不然大曌恐难安生。”
    他又说:“我原本想?尽快与?你完婚,但顾及金昌进犯,不想?如此匆匆委屈你。栀栀,你可愿意等我?”
    沈栀栀转身,捧住他的脸:“也不是不能?等,只不过......”
    “不过什么?”
    “你得?快些?回来?,还得?全须全尾地回来?。若是来?迟了,或是来?了后少只胳膊少只腿,我可就不愿嫁了。”
    裴沅祯问:“所?谓迟......是多久期限?”
    “那?你自己?说多久?总不能?让我等上五六年吧?若是那?样我都成老姑娘了。”
    裴沅祯沉默。
    “怎么?”沈栀栀竖眉:“真让我等这么久?”
    “不会,”裴沅祯摇头:“但战场瞬息万变,我也不知?道会多久。兴许半年,兴许一年半载,你......”
    他小心翼翼问:“会等我吗?”
    沈栀栀仔细打量他,突然笑起来?:“裴沅祯,你何时变得?这般不自信了?”
    裴沅祯笑。
    有她之后,他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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