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带着屋里的丫鬟离去。
    偌大的里屋归于静谧。
    初夏目光温清地睨着母亲,主动开口:“若是事关初初,母亲只管言明,切莫藏在心里平添负担。”
    郁眠闻言,心绪越发柔软。她抑不住伸出手,将女儿的一只手拢入手心,轻而爱怜地摩挲,心中惦记终是言明,“你这些日子缘何同延礼走得这般近?”
    “初初怎地想的,能和母亲说道说道?”
    初夏一阵默然。
    其实她有想过母亲会找上她,只是未料到这般快。短短几日,母亲便忍不住了,浓烈无私的爱意使然。
    联想到上一世,母亲也是事事以她为先,恨不得能为她筹谋所有事儿。她压根儿没想过女儿成为皇后能为初郁两家带来什么,一心想女儿幸福。
    以一缕神魂跟着延礼的日子里,她回过将军府几次,母亲几乎次次以泪洗面。有一次还和父亲起了争执,伤怀绝望地冲他嘶吼:“我后悔嫁与你,若不是因为你初家,我的初初不会死!”
    “什么狗屁凤印,什么母仪天下,我都不在乎,我只想我的初初好好活着......”
    “为何死的不是我?”
    “初初,是娘亲对不起你。若是.....”
    绝望的哽咽,除了她自己几乎没人能听清,却是瞒不住初夏。在那一刻,她竟明晰地感受到了痛苦,与悔。
    是以,在得以重来一次的今日,她不愿再让母亲担忧苦痛,万事儿由她们母女两人共担。
    第17章
    “母亲,本想等事情稳定些再同你言明,如今您问起,初初便不再藏掩了。” 初夏的声音极轻,如水似雾,可这话中藏着的深意一点点抹淡了郁眠脸上的柔意。
    初夏将母亲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可她并未有言语,纤白的手指贴向自己的颈项,从那里扯下了护身玉石。随后置于掌心,没有任何迟疑地送到母亲面前。
    仅一眼,郁眠便知这护身玉不是初夏的,不禁怒眉嗔目:“胡闹,这是谁的玉?你的呢?”
    在郁眠眼里,自家姑娘是极省心。今日说聊聊,或许带了些提点敲打的意思,但也仅限于此。教养初夏,根本无需过激的方法,眼下的这一幕是她完全没有料想到的,情绪也因此压不住了。
    初夏仍是一言不发,只是将玉石转了个面,上面镌刻的字明晃晃地印入了郁眠眼中。
    延礼?这不是那狼崽的名字?这是他的玉石?
    郁眠看清楚了,一时间却未能察觉到异样。
    初夏也不急,给了些时间母亲缓和才出声引导:“母亲,您仔细想想,哪家高门大户我和哥哥们这代是延字辈?”
    “哪个孩子名字是礼?”
    延字辈?延礼?
    郁眠细致搜索记忆,过了好一会儿,她的脸色倏地泛出白,颤颤开口,“你说这玉是......那只狼崽子的?”
    她记起来了,那位失了踪迹的小皇子便是叫延礼,陛下和昭妃娘娘的孩子。只是这般,不到最后谁敢往那里想又有几个人能想得到?就像此刻她想到了,也是不敢信。
    初夏接下来的话却由不得她不信:“是,之前我同母亲现在一般根本没往那处想。”
    “直到前些日我病了,昏沉之中发了个梦。梦里,延礼他入主咸佑君临天下,而初家在他的护佑下过得极好。”
    “母亲,发梦这等荒诞的事儿初初能同谁说?谁又会信任于我?除了您,便没有人了。”
    “可,这玉确实是他的。若是没有当年那次意外,又或许根本不是意外,他本该是皇城中最尊贵的孩子,以陛下对昭妃娘娘的宠爱,我所梦之结果也并不是什么不可能实现之事。”
    即便屋内只有她们母女二人,郁眠听完初夏的话,尾脊骨都抑不住泛出凉意,初始,便为她清晰察觉,“胡闹,荒唐。这些话是你一姑娘家应该说的?”
    初夏闻言,拢着玉从位置站起,伴着一声“母亲”跪倒,手掌和额心贴地,“是初初失仪了。可是母亲,那梦境太过真实,又是繁复,初初根本忘不了。”
    话到这里,初夏忽地抬头,一眨不眨地睨着母亲,眼眶中有透亮的晶莹在晃动,“母亲,初初很怕。”
    “梦里初初选错了,在那样好的年华里孤独地死在了咸佑。不见母亲远离父兄,是而醒来,病态一般想要重头来过。”
    话音末尾,初夏已被惊惧磨得痛哭失声。
    回来的这些日子,她看似冷静自持所言所行皆轻松,其实伤痛与惊惧从未真正离开她。眼下向母亲彻底摊开,被压抑了十数年的情绪才算彻底发泄出来。
    泪如烙铁灼烧着郁眠的心,她再顾不上什么皇子什么失仪,慌忙地出了位置,完全不顾仪态地蹲坐于地,一把将女儿拥入怀中,纤手贴着她的背脊,轻轻地拍着,像小时候哄她一般,“初初,莫怕,不过是个梦罢了。就算世事惨凄,父亲母亲也一定会将你护好。”
    许是母亲的安慰起了作用,初夏的哭声渐歇,可她依然赖在母亲的怀抱之中,娇气得紧。
    郁眠见她这般,哪里还舍得说她一句不是,任由着小姑娘赖够了自个儿觉得羞窘自她怀中撤开,顶着染了泪痕的小脸,略显不自然的咕哝:“母亲可有被初初吓到?”
    郁眠失笑摇头:“自是不曾。”
    停了两息,把断开的话题带回正途,“初初,若延礼真是个无父无母的狼崽子便算了,将军府养他一辈子无妨。可......” 他是皇子,还是最惹眼最危险的那个。他留在北境,只会给初家带来麻烦。换句话说,只要他还活着,麻烦将永无穷尽。
    后面的话郁眠并未道出,她相信初夏能明白。初夏也确实全然读懂了母亲的心思,哑声道明了自己的想法,“母亲莫担心,这次去往荔山,女儿会带着延礼一起。”
    “唯有荔山能护住他,并且让他迅速成长起来。”
    这些话挑动了郁眠的记忆,没好气地剜了女儿一眼,略带戏谑地说道:“去荔山吃素礼佛是假,为他筹谋还是真。”
    初夏没料到母亲会是这么个反应,猝不及防间,愣了愣才嗔着唤了声母亲,小脸微红,“您可别乱说了。”
    郁眠见女儿这般,心一软,“是是是,是母亲乱说了。”
    初夏:“......”
    无语片刻,忽而笑开了,即便才哭过,仍艳丽过她带回的那些花儿。接下来的时间,母女二人交了心,前所未有的深入细致。
    交谈末处,初夏对郁眠请求道:“母亲,昭妃娘娘遭遇意外在前咸佑城波云诡谲在后,以延礼现在的情况,我实不忍心就这样将他送回皇家。”
    “今日所说之事儿,若是可能,我希望母亲能代为保密。四年,只需四年,权当报答那日他在深山野林救了女儿的恩情。”
    “之后,无论结果如何母亲如何处置此事,初初都再无怨言与遗憾。”
    这请求若是落入旁人耳朵里,必定觉得荒唐,说句大逆不道也不为过。可郁眠不是别人,她是初夏的母亲,也曾亲眼目睹艳绝天下的昭妃对着小小的婴孩轻笑细语的样子,轻易共情。
    “今夜我们母女俩只是闲话家常,还有.....”
    经过漫长的沉寂,郁眠忽地开口,嘴角噙着薄笑,“你外祖叫人捎了话,说是想你了。明日,我便带你瞧瞧他去。”
    郁家,世代经商为生,北境出了名的富贵人家,就算放眼整个玄钺,都是叫得出名字的。当年郁眠和初明川的婚事,郁家家主,也就是初夏的外祖郁桦廷不甚乐意,嫌弃初家隐患太多。他郁家富庶,又不是养不起,实没必要将女儿置于这般不安全的境地。若不是两个小的真心相爱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放弃,初家老太爷又几次三番亲自造访郁家诚心保证,这桩婚事儿成不了。
    好在,结果是极好的。成婚许久,养育二子一女,夫妇二人仍旧恩爱如初。郁桦廷安下心来,成日约人垂钓饮茶,闲下来,便唤孙儿外孙回老宅子用膳,一点没带客气的。
    当然了,初郁两家,除了健在的初老夫人,没人受得起他的客气。
    初夏自小亲近外祖,听到母亲所言,眉眼顿时染了笑,明丽万分,“初初知晓了,明日母亲准备好过来唤初初便可。”
    “早知这般,今日就该多带些甜瓜回来。”
    郁眠笑:“不用麻烦了,将这些带去便是。”
    话毕,忽然白了初夏一眼:“还不起来?你打算在地上赖到几时?”
    “......” 初夏的面色一热,可她未有言语,小手撑着地面起了来,随后小心翼翼地将母亲扶起,一举一动,皆是柔和乖顺。
    郁眠瞥到了娇娇儿白皙柔腻的耳朵,默了片刻,放轻了声音对她说:“今日过后便将那个梦放下,思虑过度,对身子不好。”
    初夏望向母亲,“初初听母亲的。”
    郁眠微微颔首,又说,“今日折腾一天了,早些回去睡了。以后日子还长,我们母女可以慢慢说。撞到拿不定主意的事儿便来找母亲。”
    话罢,抬手拍了下初夏搀着她的小手,“去吧。”
    初夏这才松开手,“那初初先回房了,母亲也早些歇息。”
    郁眠:“知晓了。”
    **
    初夏一走,郁眠便坐回方椅中。片刻后,苏嬷嬷拿了琉璃樽进了来。郁眠当即看向她,若有所思开口道:“婉婷你说,梦境是否真是神佛预警?”
    若是真,那她初家必定要好好谋划。
    三皇子闵延清, 她不曾见过,可这个名字,在初夏提及前她已经自将军那里听过多次了。
    他的母亲惠妃娘娘在皇宫的一众妃子里,出身只能说是中下。然她极擅歌舞,这性子也是温和、遇事儿不争不抢,再加之同昭妃娘娘感情深厚,深受陛下宠爱。
    闵延清本人,以矜雅多才温和知礼闻名于世,追随者众。
    他唯一缺的,就是强有力的仰仗。外祖家给予不了,所以他们娘俩就把手伸向了初夏......
    这梦,真怪不得她的娇娇会怕,残酷不说,静下心来都还经得起深入推敲。
    思绪一寸寸漫开,郁眠的眸色不自觉暗了几分。
    苏婉婷看她这般,面色趋于凝重,然她并未多问,如实说了自个儿的想法,“这世上,怪力乱神的事儿真不少。奴婢有个表姐,夫君是家中独子,成婚多少年了也没能有孕,把娘家婆家都急得头顶冒青烟。时间久了试尽了各种法子都未有进展,难免心灰,我那表姐都要放弃了。一次灯会,她约了我出门赏灯。路遇一小女童与其家里人,小家伙儿没有任何预兆地对她说‘姨姨,你肚子住了小宝宝,这里人多定是要小心’。隔几天就请一次脉,自己身子什么情况表姐自是比谁都清楚,对方又是稚儿,是以赠了她一盏小兔子灯这事儿就算过了根本没当真。谁知过段日子再度诊脉,大夫说她有了。”
    “您说这么小一孩子,她是如何知晓的?而且说得极为笃定。后来家中长辈说起这事儿,皆说心底纯净的稚儿能通灵。奴婢嘴里说玄乎,其实是信了几分的,不然说不清。所以啊,奴婢觉得梦境预警也不是什么不可能之事儿。能够周全些便周全些,万一呢?”
    洋洋洒洒一通,一点点抹去了郁眠心中的迷惘与不安定,待到说完,她释然笑出声来。
    苏婉婷望向郁眠,“夫人你笑甚?奴婢讲的可都是亲身经历过的。”
    郁眠回说:“我笑,是觉得婉婷说得极好。无论真假,能周全便周全些罢。”
    “明日,我和初初要回趟.......”
    翌日晨早,初夏才用完早膳苏婉婷便过来传信了。
    马车已经备好,一刻钟后出发。
    初夏应下,在吟月三人的伺候下梳妆。家中长辈都喜欢小的朝气精神些,初夏便穿了袭奶白的裹胸长裙外搭了桃红色的凤眠纱罩衫。娇靥被衬得越发明艳,慢步间,裙纱摇曳,说不出的瑰姿艳逸。
    有说有笑,主仆四人离大门越来越近。不期然,初夏停下了脚步,目光凝固于宅子外的某一个点。吟月三人察觉到她的异样,纷纷凝眸看去,意外瞧见两个锦衣少年并肩而立,赫然是三少爷和延礼。
    第18章
    不远处,初承烨也瞧见了初夏,没细想便提步朝她而来。他一动,延礼跟着动了。初承烨很是敏锐,几乎瞬间察觉到动静,脚步一滞 ,睨向某个人,“你干什么?”
    延礼眸色和神色都是淡淡的,但到底是应了声:“接。”
    没有任何铺垫地,不能更精简一字,初承烨听明白了,当即冷嗤了一声,既而道,“就这丁点路,她需要你接?你可别忘了,这里是她的家,用不着你接。”
    这番话不可谓不狠,一出口,初承烨自个儿先内疚上了,正欲开口挽回,不想听到延礼反问他,“那你?”
    两个字,深意明晰。
    不用我接,自然也用不着你。你接,我便要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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