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正是因为如此,面对家里人提起沈常的发愁,沈彬思来想去,最终决定把人弄到朱至手里,且请朱至出手。
    一个月的时间,想来会有成效的。
    朱至立刻道:“那就把人安排好了送过来。”
    沈彬再一次道谢。
    沈常急了啊,不急都不行,大声喊道:“三叔,三叔,您不能这么对我。把我放到她的手里,她会真把我的腿打折的。”
    相当深刻的觉悟。朱至点点头道:“所以,你该从现在这一刻开始管好你自己的嘴,千万别说出让我不乐意听的话,否则你的舌头会不会被我拔掉,可就不一定了。”
    温柔的语气却作出利落的拔舌动作,让沈常有一种自己已然被人拔了舌头的直视感,吓得赶紧捂上嘴。
    朱至满意于有人终于知道怕,挥挥手道:“北元进来的人,好好安置,我希望咱们的工程能加快。”
    “公主放心。”沈彬郑重与朱至作一揖,保证一定把事情办好。
    朱至点点头,领着朱允炆已然走了。
    回府的路上,姐弟两人缓缓行走,伺候的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天已然黑了,各家灯火都已经点起。朱至伸了一个懒腰,很是以为一天的确实挺不容易。
    看着朱至显得有些疲惫的样子,朱允炆没能忍住的问,“虽然是为利而动,可是姐姐不是一心系于利益的人。为什么姐姐答应帮沈家人管教沈常?”
    对此,朱至道:“自然是因为沈知府。”
    不仅仅是因为利,更因为人。
    “你知道沈知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我身边做事的?又是怎么在作为商户出身的情况下参加科举,考中进士的?”朱至轻声问来,朱允炆摇了摇头。他其实不怎么去关注朱至身边的人,也是因为他也闹不明白朱至到底看重谁,在朱至的身边有什么人是值得他去特别注意的。
    以至于对于沈彬的事,他只知道这是大明朝第一个商户出身,却被朱元璋特批准许参加科举,而且被录取的人。
    当然,中了进士后,沈彬没有进翰林院,而是自请外放,当时放的就是北平,从七品县令开始,三年一升,刚为知府。
    但因为对北平诸事十分娴熟,北平诸事都由他来负责,他颇得圣宠。不管是朱元璋或是泰定帝。
    “这么说吧,我赚的第一笔钱就有他的帮忙。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就连出海也都是多亏了他相助。”朱至如是道来,也是为让朱允炆知道,沈彬对她,甚至是他们家的意义都不一样。
    “可他们毕竟只是商户出身。”朱允炆拧紧眉头,依然不怎么看得起沈家。
    朱至瞥过朱允炆一眼,带着几分严厉的道:“谁告诉你说商户出身的人活该卑贱,活该被人看不起?”
    朱允炆还是第一次被朱至用严厉的语气询问,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商户人家三代不得参加科举考试。”
    这可是大明律法规定的,并不是朱允炆看不看得起谁的问题。
    “无农不耕,无商不富。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行行都有它们存在的意义,实在不必厚此薄彼。
    “朝廷轻视商户,说到底,不过都是为了让百姓发展农业,并不代表商户无足轻重。所以别人可以看不起商人,但是我们不行,将来这条律法也该改了。
    “改,也不好改,官商勾结,从来都是大忌。罢了,再说吧。”
    朱至有属于自己的思量,说起有些事,最终还是决定放一放,她算是明白了,身处于高位,有些事纵然明知道亏大了一部分的人,但是为了整体的利益,却依然不得不牺牲那一部分人。
    微拧眉头,朱至想的是,她是不是需要学着放弃自己的良心?
    吐一口气,朱至显得有些烦躁。
    朱允炆并不知道朱至的心思已经转了好几弯,注意到朱至的脸色不好,朱允炆有些忐忑的问:“是我说错话惹姐姐不高兴?”
    被朱允炆出声提醒,朱至才想起她这一会儿心思转得有些快,沉下的一张脸,难免让朱允炆不安。
    “不关你的事,我是想到旁的事情,心里有些不好受,并不是因为你轻看商户。”看不起做生意的人,又不是只有朱允炆一个人而已,连大明律法都规定了商人卑贱,又怎么怪得了旁人看不起商户。
    朱允炆打量的朱至好几眼,确定朱至并不是在宽慰他,而是说的实话,心下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不用处处看别人的脸色,你有自己的想法,坚持你的想法,说出你的主张,这原本就是一件好事。至于是对是错,总得争辩一番,错了咱们就改,用不着不好意思。人得有勇于承认错误的勇气,才不会被人架在火上烤。”朱至趁此机会教导朱允炆,不必因为她是姐姐就处处看她的脸色。
    “姐姐连大明律法都觉得可能会错。”朱允炆心中受到的震撼并不小,此刻说破打量朱至的神色都透着不确定。
    “律法原本就是人定的,人都可能犯错,为什么律法就不能有错?法律也该因时因势而制宜,否则为什么我们现在用的律法叫大明律法,而不是李悝之法。
    “时代在不断的进步,律法也需不断的完善调整,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唯有跟随时代的脚步不断的进步,人才不会落后。才不会被人骂着老顽固,因为所谓的坚持,而丢弃明明有利于国家的办法。”
    朱至摊摊手,同时也道:“我也有可能有错,所以你如果有不同的意见也要说出来,万一真的是我错了呢?”
    第146章 敲打
    ◎警告◎
    万一什么的落在朱允炆的耳朵里, 朱允炆眨了眨眼睛。
    从小到大,朱允炆身边的人都告诉他, 朱元璋是不会有错的, 圣人教导之言也不会有错。所以他应该按照圣人的教导和朱元璋的要求行事。
    然而朱至现在却告诉他,就连律法都有可能出错。圣人说的话,当然也不可能全是对的。
    最重要的一点, 朱至也怕自己在不自觉的情况下犯错, 所以希望身边的人可以向她进言,在她犯下更大的错误之前阻止她。
    朱允炆听多了大家对朱至的称赞, 朱至是和朱雄英于他而言是神一样的存在。
    从小朱允炆就知道,兄长和姐姐都是天资聪颖, 见经识经,敏而好学的人。所有人都告诉朱允炆应该向他们两个学习,要成为像他们一样的人。
    在和朱雄英朱至相处的过程中,朱允炆也发现,兄长姐姐的确如同传闻一般。最让朱允炆喜欢的更是朱至, 朱至是一个喜怒形于色, 从不掩饰自己喜好的人。他总记得不管发生什么事, 朱至总会坚定的站在他这一边,保护着他。那是他拥有的最真切的维护, 让他不自觉的就想跟在朱至的身边。因为那让他感觉很安全。
    只是让朱允炆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 长成之后的朱至却告诉他,她不是神,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人, 也会犯一些错误, 所以需要身边的人提醒她。
    “怎么?你莫不是觉得你姐姐我脾气差, 又喜欢用武力解决, 应该是一个冥顽不灵的人?”朱允炆那一副自己莫不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话的反应,叫朱至看在眼里,不由露出笑容。
    “从小到大,我身边的人好像都不怎么喜欢承认错误,他们总觉得自己是对的,就连教我的那些先生们也都一样。”朱允炆确实没有遇到愿意承认自己错误的人,所以才会在听到朱至承认自己也会犯错误的时候表现出震惊。
    朱至却笑笑的同朱允炆道:“所以承认错误是一件非常需要勇气的事,一般人都做不到。”
    若是朱至没有跟朱允炆一通挤眉弄眼,朱允炆会觉得这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偏偏朱至用着最轻松的语气,告诉了朱允炆这样一个道理。一时之间反倒是让朱允炆有些拿不准,朱至到底是不是在说笑?
    “所以我很希望你我都能成为一样的人,一样敢于承认错误,也敢承担后果的人。”可是,下一刻朱至却拍拍朱允炆的肩膀,郑重的丢出这话。
    朱允炆张大了嘴巴,触及朱至那认真而执着的目光,忽然觉得这是他们姐弟之间很重要的一个约定,朱至希望他能成为一个像她一样的人。难道这不是多年以来朱允炆一直想做到的?
    “好。”朱允炆重重的点头。保证自己一定会努力成为这样的一个人。
    朱至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露出了笑容。
    “那咱们商量商量,该用什么样的办法让沈家的那位公子变得老老实实。”朱至和朱允炆达成共识,更得商量起另外一件事,“沈知府代表沈家答应,只要我教那一位沈公子一个月,北平城内所有的路都由沈家出钱出力修好,而且会严格按照我们的要求。”
    沈彬确实是一个了解朱至的人,知道朱至想要什么,所以才会给到朱至想要的一切,让朱至既看在他的面子上,同时也会看着那点利为之而动。
    “沈家好大的手笔。”朱允炆惊叹无比。
    朱至笑笑的道:“确实是大手笔。但如果我能帮他们教好这个人,顺便再让这么一个人跟我们家搭上关系,其中的好处远远不是他们付出这点利可比的。”
    这一回朱允炆再次惊得张大了嘴。朱至同朱允炆解释道:“人皆逐利,这是天性。不要觉得别人愿意跟你交易,是对你的侮辱。恰恰相反,若不是你有价值能给到对方想要的,没有人会愿意费心和你商量所谓的交易。”
    朱允炆表示又学到了新知识。人,如果没有价值,是没有人会跟你谈交易的。
    “至于怎么教人,先把人拍老实再说。你也看出来了,那位沈公子怕是自小被人宠大的,比之我们家允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更得让他吃苦头。”朱至既然答应了沈彬,肯定不会言而无信,自然,心里也有了主意,该如何去治某一位沈小公子。
    朱允炆不确定的问:“那让他怎么吃苦头?”
    这个问题朱至用行动来回答。
    北平城哪里不缺人。正是因为缺干活的人,所以朱至才会想方设法从北元那里弄了人来,只为了加快修好北平城,通运河。熊孩子,不识人间疾苦是吧。
    饿了一回依然学不乖,那就不用饿了,让他干活去。
    当然,在此之前,朱至可得问问来到她跟前的沈常,他是愿意读书还是不愿意?
    沈常怕归怕朱至,架不住有人真不乐意读书,加之思来想去,他觉得其实朱至也是没有那么可怕的。
    瞧着朱至和善的面容,咽了咽口水,他觉得自己无须太过害怕朱至,朱至没有那么可怕的对吧。
    “只要不读书,怎么都行。”沈常硬着脖子回答,读书对他来说是这世上最痛苦的事,因此他坚定不读书。
    好,朱至要的就是那么一句,不乐意读书,认为读书是自己吃大亏的人,好说,朱至把人弄到修路那儿去。
    也不管沈常一身锦衣华服和干活的工人们有多么格格不入,朱至道:“你说的,除了读书,怎么都行。看到了吧,跟师傅们学着点,要是你敢偷懒不干活,那可是要饿肚子的。”
    有言在先的朱至丢下这话马上就走,沈常急得想要拦下朱至,大声质问:“我们家可是帮了朝廷不少忙的人,你竟然,你竟然让我来这里干这种苦力活,你,你对得起我们家吗?”
    朱至原本是不太想搭理熊孩子了,可是听着沈常的话,朱至回头冷酷的问:“不知道的会觉得,啊,原来大明朝竟然是要靠一个商户撑起来。那你要不要试试看,没有了沈家,大明还会不会在?”
    对,确实不应该跟一个熊孩子计较太多,可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熊孩子,那是相当讨人厌。
    沈家的人到底是怎么养的沈常,朱至确实不怎么想知道,但朱至可以确定的一点是,继续让那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以为沈家极其了不起,他可以仗着沈家的势肆意妄为,朱至不介意让他看看,想要毁灭沈家,对大明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
    沈常脱口而出的话本就是为了阻止朱至将他丢下,没有想到似乎惹怒了朱至,他能不害怕?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沈常终于发觉自己失言了,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着急的挥挥手解释。
    “看来,你也不至于蠢得不知天高地厚。不过,方才的话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如果你不想让沈家不复存焉。毕竟,你一个孩子能懂什么,不过都是大人们教的罢了。可是,童言无忌,大人们有这个心,就引人深思了。”朱至冷冷提醒,更叫沈常控制不住的打了一个冷颤。
    “不是,不是。”沈常依然想解释,却不知该如何解释,摆动着手,沈常不能确定的是,到底自己要怎么说,才能让朱至不误会,不会觉得他们家自上到下都怀揣着某样心思。
    然而朱至完全没有再给他解释机会的意思,指着沈常道:“如果你想看看自己是怎么把沈家拖入深渊的,大可再向天下人宣告,究竟你们沈家有多厉害,我大明朝廷又是怎么看你们家的脸色过日子的。”
    沈常连连摆手道:“不,不是的,我们绝没有这个意思。”
    “可是从你的嘴里我听到了这个意思,故而,是我错?”朱至丝毫不觉得自己吓唬一个孩子有什么问题。
    显然,沈常方才脱口而出的话,正是他的底气,也是沈家人给他的底气。
    沈家啊,也对,能教出像沈常这样的孩子的人,难道谁会觉得是偶然?
    低头一笑,朱至感叹于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家,有聪明人,也会有蠢货。
    “我,我说错话,我说错话了,公主要打要罚我都受,请公主莫要将我说的话归罪于沈家。”沈常在这一刻是真怕了,浑身上下散发着寒意的朱至,无一不在告诉沈常,沈家,绝不是没有人能动的。
    生怕自己为家族带来毁灭的沈常,只想让朱至重重责罚于他,这样此事就此掀过了。
    可是,朱至嗤笑一声道:“你以为自己算什么?有什么资格在我的面前跟我说,所有事情你一力承担?你在倚仗沈家的权势地位自以为是,目中无人时,你就该知道,你犯下的罪都将由沈家来承担。啊,你或许是不知道的是吧。可是,无论你是真不知道或是假不知道,沈家都得为你说错的话付出代价。这就是我今天想教你的道理。家族,一荣俱荣,一辱俱辱。”
    沈常已然傻了眼,他想告诉朱至说,他的叔叔是个好人,他们家自上而下,都没有想在大明朝廷里摆架子的意思,他,他就是说错一句话而已。
    然而朱至丢下这话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沈常呆呆站在原处,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朱至腾出手吓唬人,也不至于为了一个熊孩子的话耿耿于怀。
    虽然沈彬许了朱至以重利,才让朱至答应把沈常留在身边教导一月,其实各自心里也知道,朱至更多是看沈彬的面子上。
    否则就算沈家给再多好处,朱至也不会愿意留下那么一个人。
    可惜,熊孩子是真熊,熊得不知天高地厚,以为沈家厉害得无人能及了。此时朱至没有立刻兴师问罪,看的还是沈彬的面子。不过,该敲打敲打沈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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