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和珍卿笑着答应,元礼就正襟危坐的,就着天光开始念报纸:
    “我们创造这个刊物,一定要开宗明义地,问明白几个问题:
    “女性是什么?女性对社会是什么?女性对家庭是什么?女性对历史是什么?女性对未来是什么?女性对自己又是什么?
    “因为女性有子宫和□□——”
    这时仲礼中断朗读,提问:“小姑,什么是子宫和□□?”
    珍卿也站在窗边看外面,心不在焉地回答仲礼:
    “子宫,就是你没有出生前,在你妈肚子里待的地方;□□就是你吃奶的地方。”
    陆三哥下意识回头看,见娇娇疑惑地看小姑胸口,不由无声地哂笑了一下。
    十一岁的仲礼似解未解地点头,然后继续念《新女性报》的开刊词:
    “……那么,女性就必须是妻子和母亲。
    “若一个适龄的女子,既非别人的妻子,也非别人的母亲,那她似乎就该受别人的冷眼,甚至是受无端的侮辱践踏。
    “在这样冷漠的规则下,出家的女性就像隐形人,别人似乎是看不见她的。
    “而寡妇和娼妓,又似乎是隐晦可厌的符号,人们一看见就觉得不洁……”
    在谢公馆大门厅的地方,几个男女在模糊地移动着。
    秦管家、封管家,还有车夫阿洋、女佣王嫂,正拉扯着两个年轻男女,正要往主楼的方向过来。
    雨势大得似银河倾斜,硕大的雨点像银亮的冰雹,砸得雨地里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披头散发的□□姐,顾不得被淋成落汤鸡。
    她拿着手里的红木盒子,狠狠砸向那个男客人。但那男客人捡起盒子,抱在怀里跟走上来。
    他们几个人走过凉亭了,透过海涛似的雨注声,似听见□□姐声嘶力竭地喊:
    “你给我滚,你给我滚,你我此生再不必见……你给我滚……”
    被雨淋得透心凉的男客人,急切地抓住她的胳膊,迫切地向她辩白:
    “音儿,我们被她骗得好惨,好惨……音儿,我知道我伤你至深,但这决不是我的本意……
    “我在她身边的每一刻,无不在想你的苦境,我是恨不得去死的,可是我想着娶了她,就是赎了你我的罪,报了她的恩情。
    “哪怕我娶了她再自裁,她做了我家的寡妇,由我的家人照顾她的余生也好……
    “你遭到莫大的痛苦,痛苦到死去活来的心境,我全然感同身受,我每回想到你的痛苦,身心如受凌迟一般……”
    □□姐狠狠甩开他,尖声嘶吼:“那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还出现在我面前!……”
    她把红木盒夺过来狠砸向他,把那胡先生头都砸破,秦管家赶紧把盒子夺下来。
    □□姐晃荡着站在雨里,赤着的脚踩着泥水,仰头放肆地悲笑着:
    “你差点毁了我,你差点毁了我,你跟那个贱人,差点把我毁了……
    “我是谢公馆的小姐啊,我是谢公馆的小姐啊!……可是你跟那个千人/骑的贱人,把我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连捱家讨吃的叫花子,连暗门子的臭婊子……任何人……任何人都能指着报纸,诅咒我,糟蹋我,说我该是游街示众的贱人……
    “哈哈哈,我是谢公馆的小姐啊,不过一夜之间,仅仅一夜间,你们把我变得贱人还不如……”
    说着,□□姐打开那红木盒,把那里面的一封封信,通通拿出来撕个粉粉碎,然后都扬到晶色的雨帘中。
    然而沉重的雨水压着纸屑,它们想飞也飞不起来。
    那胡先生满头满脸的血,见□□姐撕掉那么多信,他扑到泥浆地里想捡拾起来,不过徒劳地把纸屑揉得更脏。
    他狠狠地捶打自己胸膛的,痛彻心扉地仰天嚎啕:
    “我以为她柔弱无助,我以为我酒后无德……却是她精心设下的骗局……音儿,我不求你现在原谅我,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给你当牛做马也好……”
    说着,他在雨地里跪着爬向她,他抱住她小腿痛苦嚎啕,还念起一些倒牙的诗句,说什么你是幽丽的一丛花,我是围护着你的篱笆……
    珍卿忍不住扭回头发笑,陆三哥也看着她发笑,问她:“你若是给人写情诗,必定比他写得好。”
    娇娇拿手指嘘他们,指指正认真读报的仲礼,仲礼还在读珍卿写的开刊词:
    “……一个女孩子来到世上,她必定先成为别人的女儿,之后才继续有别的角色。
    “她做别人的女儿,是否接收到家人理智的爱与感性的爱,就决定了她能否把理智的爱和感性的爱,恰当地传递给以后的家人和朋友。
    “她做别人的女儿,是否接受了适当的教育,就决定了她是否能成为理性智慧的妻子和母亲。
    “她做别人的女儿,是否拥有了合理的经济权力,就决定了她是否能在夫家拥有应当的地位和尊严。
    “事实上是,很多人作为别人的女儿,没有收到充足适当的爱,没有受到充分适当的教育,没有获得合理的经济权力,却依然做了别人的妻子和母亲。
    “但是,她的父母对她像个女佣,或是一个无思想的花瓶,她的夫家更不把她当做主母,她是低下的无能的家庭角色,她还是做着女佣和花瓶……
    “妻子和母亲的角色,是她们无法落实的虚假角色。
    “那么她对社会能充当什么角色呢?
    “她的性情学识足以交到朋友吗?
    “她的知识学历足以胜任工作吗?
    “她的经济能力、人脉背景,足以支撑她做点利他的慈善工作吗?……
    “如此以来,她真实的人生角色在哪里?她人生的地位和价值从何而来呢?……”
    □□姐仰头发着狂笑,她自由地受着天雨的洗礼:
    “我痛不欲生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被千夫所指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在对那个贱人嘘寒问暖,你兴匆匆地要迎娶她入门!
    “十天以前,我总是想不明白,那贱人为什么害我,我如今终于想明白了,因为我什么都比她强,我有的她做梦也梦不到……所以,她嫉妒我怨恨我,想要毁了我……
    “可是,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我对你死心塌地,满心满肺地爱你啊,我对你比对我的亲人,要用心十倍百倍。
    “你凭什么这么对我,胡梓,你对得起我吗?!我恨不得咬死你,你对得起我吗……”
    说着她抱着□□姐的腿,涕泪与雨水一同流下,他信誓旦旦地说:
    “音儿,我是罪该万死,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就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姐狠狠踹他一脚,然后笑得像个失心疯,随后,她就从楼下进了主楼里面。
    吴仲礼在念开刊词的后半部:
    ……孩子也许还能爱母亲,让她做一个真实的母亲。
    但大部分的妻子,终归是丈夫的奴隶,区别只在于,有些妻子的丈夫还算温和,还算负责,她们自觉是幸福的奴隶;而相当一部分人,是真正在当牛做马,切切实实给丈夫——甚至儿女做奴隶的。
    女人对于社会,还有繁衍种族的贡献,但女人对于家庭的意义,往往是被看轻了的。
    她们之所以被看轻,是生存和价值寄附于他人,走不出男性设置的圈养圈子,没有充分受教育的权利,没有到社会上做事的能力,自然也没有自给自足之力。
    若是找到一个良善的丈夫,家庭就是幸福的猪圈,房屋衣食皆有人供养,人生最痛苦的时刻,就是死亡的那一瞬间。——但幸福的猪圈很难遇到。
    若碰巧遇到一个中山狼,那么家庭便是一个死亡的囚笼——走不出去会死,走出来也大概率会死。
    ……
    所以我要来告诉你们,在许多薄恶男子的眼中,女性究竟是什么吧。
    ……
    最后归结到一个问题:女人对自己来说是什么?
    过去的很多女性,根本找不到自己,自然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
    我想敬告女性同胞:
    你要做自己的母亲,多爱一爱自己;
    你要做自己的朋友,多慰一慰自己;
    你要做自己的先生,多教一教自己;
    你要做自己的主人,多管一管自己。
    但我最希望的是,你去做自己的神灵,永远自主沉浮,永远保佑自己。
    吴娇娇听得都瞌睡了,吴仲礼从头念了一遍,迷茫而无聊地丢开报纸。
    他嚷着“一点没有意思”,娇娇说叫小姑陪着玩点别的。
    然后室内忽然来了电,金妈过来叫两个小的,给他们住院的妈打电话报平安。
    珍卿站在东边窗户下,看着封管家扶着胡先生,往北尘楼那边去了。
    这么狂风暴雨的时候,四姐打得她头破血流,贸然赶他出谢公馆,路上出个什么事故,谢公馆受不起这个风波了。
    陆三哥捡起那份《新女性报》,大致翻看一遍笑一笑,拉着珍卿到沙发上坐下,问珍卿:
    “这篇开刊词是你做的?”
    珍卿心不在焉地点头,陆三哥端着酒喝两口,好笑地说:
    “倒有点愤愤不平之意?”
    珍卿惊讶地一挑眉,“咦”了一声,回想自己的心路历程,还真是有点愤愤不平。
    陆三哥抹着她脑袋,顺势揽着她肩膀问:
    “你觉得我们家的女性,还是附属于男子的奴隶吗?”
    珍卿回想谢公馆的女性们:“至少,母亲和二姐都不是。大嫂和四姐,其实也不算是,她们都是自己思想的囚徒,可不是哪个男人的奴隶。”
    三哥又抿了一口白兰地,笑问:“那你呢?”
    珍卿哼哼了两声说:“谁若叫我做奴隶,我必然叫她灭亡。”
    陆三哥抚着额着失笑,真是好不柔顺的小丫头,说的话比铁石还要硬,他接着这话题问:
    “那在你的标准里,怎样的家庭生活,就等同于是做奴隶呢?”
    珍卿觉得有点子犯困,把脸庞搁在沙发上,闭着眼在脑海里思量,深呼吸两下说:
    “家务全是我一人做,孩子全是我一人带,亲戚朋友全是我照应,还说我在家不事生产,找尽理由不给我家用,家庭里的事不跟我商量,逛妓院、泡赌场、抽大烟,恶习一个不愿改,糟蹋钱还打人……”
    这是珍卿见过的糟糕情形的集合,设想她穿越结了婚,丈夫还就是这样的,不如找点耗子药给他药死算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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