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家里的几口人,不是耿天小瞧,还真没有一个张栋这样的,老爹就不用说了,干活行,听话,让干啥干啥,可性子软,还抹不开面子,大伯倒是能抹得开也能镇得住,可性子冲动,不是个能稳住的人,至于爷爷,八十多岁的人了,难道让老爷子天天蹲在山上?
    想想都不现实,至于耿天,随着山林的整体开发,耿天更不可能蹲在猪场,原本耿天还犯愁这个猪场由谁去看管,现在一下子找到了个能手,耿天再不出手就是傻子。
    耿天轻声的解释让卫国顿住了,想想老耿家的那几口,卫国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而耿天的话也让一直蹲在屋里憋劲死磕法律书的张晓亮翻动的手指停住了。
    家里来人张晓亮知道,干什么,蹲在里屋的张晓亮同样清楚,然而让张晓亮没有想到的事,这个说话慢悠悠的人竟然如此的看重老爹。
    低垂着头,看着手中被翻烂的法律书,想到这一年半以来的遭遇,想到始终挺直着腰板坚定不移的张栋,张晓亮慢慢攥紧了拳头,当初凭借着一股子倔强,张晓亮走上了上访的路,一路行来,张晓亮清楚如果没有老爹的支持,他不会走到如今这步。
    想想其中的艰辛,想到此时的贫困,张晓亮缓缓松开手放下了手中的法律书,下坑,站在帘子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的张晓亮掀开布帘子走出了小小的里屋。
    突然冒出的张晓亮让耿天、卫国楞了一下,“晓亮?”
    好像一下子认出这个瘦的双颊凹陷的年轻人就是曾经那个眉目憨厚的张晓亮,大吃一惊的卫国快手快脚的跳下炕,而听到卫国喊声的耿天也跟着下地仔细打量起这个让张栋付出一切的小伙子。
    第一眼,瘦,很瘦,可真正吸引耿天的却是那双眼睛,正直、坚韧而且带着一股子憨劲,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耿天多少有些明白为啥张栋舍不得,这孩子一看就是个本分而又正直的人。
    扯动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的耿天冲直直看着自己的张晓亮笑了一下,抿了下双唇,张晓亮上前一步,二话没说先是深深的鞠躬,这个举动把耿天惊了一下,手快过脑的一把抓住张晓亮,“兄弟,你这是干啥。”
    “哥。我代我爹谢谢你,也替自己谢谢你。”
    有些沙哑的声音中有着耿天无法理解的复杂,张晓亮的郑重顿时让耿天明白是因为张栋那事,呵呵的笑着松开手的耿天摇摇头,“啥谢不谢的,俺这也是占便宜,张叔养了二十年的猪,啥不懂。”
    笑呵呵的耿天让张晓亮抿着嘴笑了一下,歪头看向脸上带着喜气大声嚷嚷着打电话的张栋,张晓亮眼底闪过一丝温情。
    “哥,我不是吹,我爹就是养猪能手。”
    骄傲自豪的夸赞让耿天、卫国都笑了,俩人的笑容让心底其实暗暗紧张的张晓亮悄悄的松缓了紧绷的神经,来了兴致的把张栋养猪遇见的趣事讲述了一遍,又带着耿天去看了自家的猪场,空荡荡的养猪场,此时除了十头不大的猪苗子,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喧闹,可耿天却从占地面积极大的猪场看到了曾经繁华。
    看了一眼没有了笑容的张晓亮,耿天只是无声的拍了拍张晓亮的手臂,收回目光的张晓亮深深吸口气转头看向耿天,“天哥,俺们爷俩给你打工咋样?”
    突然开口的张晓亮让耿天一愣,愣愣的看着一脸认真的张晓亮,“晓亮。”
    扯动嘴角勉强笑了一下的张晓亮再次把目光对准空荡荡的猪场,“天哥,我爹啊,一辈子都投在了这猪场,虽然出事以后啥都没说,可我知道,我爹心疼,不光心疼我也心疼那些他精心伺候的猪苗子,可现在,啥都没有了,天哥,你知道吗,我活了二十年,除了读书啥都不会,我爹岁数一年比一年大了,以后就指望我,可你看看我现在能干啥?跟我爹学养猪,可我家现在连猪都没有咋学?”
    顺着风不断在耳边想起的低语让耿天明白眼前这个年仅二十的小伙子是真的明白了什么叫艰难,犹豫了一下,“晓亮,听张叔说,你成绩很好?要……”
    没等耿天把话说完,张晓亮笑了,笑容中依然带着一丝愤世嫉俗的张晓亮让耿天停住了劝说,“哥,成绩好有啥用?一年半的时间,我想明白了,咱就是个农村娃,上学干啥?现在啥都讲究个关系,就咱这样的农村孩子能有啥关系。”
    张晓亮话语中的嘲讽让耿天有些堵得慌,想要反驳张晓亮的愤世嫉俗,可却发现那些劝说苍白的让人无力。
    动了动双唇的耿天暗自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咽回了到了嘴边的劝说,世道难、难的从来都是老百姓。
    ☆、 第章
    耿天不知道张栋、张晓亮父子经历了什么,也不想去探究对于父子而言那份彻骨的疼痛,默默的看着空荡荡的猪场,沉默了许久的耿天轻轻吐出一口气。
    “晓亮,你叫俺一声哥,哥应了,哥不想说你的选择是对是错,你是成年人了,上了那些年的书有自己的决断,哥没啥文化,说不出大道理,但听哥一句劝,上学不是图进城有出路,而是给自己一个充实自己的机会,哥十六岁出去打工,十年的时间,见识了许多,也经历了许多,公与不公,不是用嘴来说,不管你经历了什么,别被一时的灾难蒙蔽自己的双眼,晓亮,别对社会失望也别对人性失望,别让自己的心变的冰冷无情,否则,习惯下去,冷漠就会成为甩不掉的枷锁,。”
    慢声细语的耿天说完拍了拍张晓亮的肩膀,转身慢悠悠的往前院走去,而抿着双唇站在后面的张晓亮却浑身一震,眼神不自觉落在沉静的耿天身上,好像不敢相信那番话是出自眼前这个农家出身的汉子身上。
    渐渐消失的身影直到彻底消失在视线内,张晓亮依然无法收回目光,不要蒙蔽双眼,不要让冷漠成为甩不掉的枷锁吗?不断在脑海中闪过的话语让张晓亮心突突突的直蹦。
    慢慢的坐在猪场的台阶上,闭上眼仔细去回想,最初的伤害、前后三次的大手术,失去的恐惧,终于保住眼睛的喜悦、满怀希望的回归、跌入谷底的冰冷。
    眼前闪过的一幕幕,最后只留下了张栋挺直脊背的支持,“娃,想做啥就去做,爹在。”
    爹在,好像从记事起,这句话就一直陪着张晓亮,一天又一天,一次又一次,慢慢的习惯中,张晓亮知道,无论倒了何种地步,老爹都不会扔下自己。
    人都说,有爹娘的孩子有仗腰的,那样的孩子胆子大敢闯,可张晓亮却知道,即使没有娘,他也从来没有胆怯过,正是因为有了张栋,所以张晓亮才会一直挺直着腰身大步往前走。
    慢慢的,张晓亮的眼角湿了,从出事倒现在,一直没有湿过的眼角第一次有了水迹,“老儿子。咋了,咋还坐地上了,赶紧起来。”
    突然响起的喊声让张晓亮睁开了紧闭的双眼,入目的瞬间,张晓亮突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老爹挺直的脊背竟然弯曲了,两鬓斑白,眼角眉心深深的皱纹是那样的刺目。
    喉间瞬时被堵住的张晓亮,哽咽了两下,终于明白耿天那句不要蒙蔽双眼是什么意思,原来不知不觉中,爹已经苍老倒如此。
    “爹,俺想去读书。”
    死死咽回喉间的哽咽,微微仰起头让湿润快速消失的张晓亮起身对已经快速走到身边的张栋轻声说道。
    剪短的一段话却让张栋傻住了,半响,激动的张栋一把抓住张晓东的手臂,“老儿子,你……”
    张栋眼底迸发出的光芒让张晓亮心底狠狠的颤抖了一下,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爹竟然如此的渴望他走出低谷,瞬间明白的张晓亮挤出笑容,“爹,俺回学校找老师,俺重读,参加今年的高考。”
    自信的张晓亮瘦弱的脸颊上,闪烁着消失了许久的神采,那是曾经张栋无比喜爱却又自豪的神采,颤抖着嘴唇的张栋红着眼眶咧着嘴笑了,“好、好娃子,老儿子,咱回去,你放心,只要爹在,啥难事都能过去。”
    依然是那句爹在让张晓亮笑眯了眼,眯起的双眼有着激动不已的张栋没有看到的水光。
    而此时的耿天并不知道,一时的好心劝慰在四年后给他带来怎样的惊喜,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兴奋的张栋带着张晓亮回到房间,高声把好消息告诉了屋内的耿天、卫国。
    眼底闪烁了一下的耿天看了一眼笑呵呵的张晓亮,一抹温和鼓励的笑容浮现在脸上,“晓亮,好样的。”
    没有想到张晓亮会如此通透的耿天为张栋高兴的同时也为张晓亮高兴,不管张晓亮最终能否重新走进大学的校门,但今天的这个决定却说明张晓亮是个执着而坚韧的人。
    杀鸡炖肉,兴奋不已的张栋用属于自己的热情招待着卫国、耿天,橘黄色的灯光下,端着酒杯的张栋举起手中的酒杯看向耿天,“娃,叔,谢谢你。”
    说完不等耿天有所反应大口干掉了杯中的白酒,入口的辛辣让张栋眼圈红了,笑呵呵的抹了一把,“来,吃,都吃,尝尝叔的手艺。”
    只是默默的看着张栋的张晓亮拿起酒瓶给张栋的酒杯倒满,张晓亮知道,让爹好好喝一顿比劝阻来的更加实在。
    一杯接着一杯,张栋醉了,张栋哭了,笑着流泪的张栋让屋内的三人有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酸涩,那种能够感染倒心底的宣泄中,张栋被张晓亮小心的扶到屋里,拖鞋、擦脸擦脚,沉默的做着一切爹曾经做的事情,张晓亮蹲在炕边看着即使睡着了依然挂着笑容的张栋。
    从黑夜坐到天亮,当天空渐渐发白,一夜未眠的张晓亮缓缓起身,悄悄的离开房间,站在空荡的院子里,看着山脚下泛起绿意的大地,一抹解脱的笑悄然浮现。
    三天后,看着重新走进学校的张晓亮,耿天、卫国、张栋三人离开了J市,只是耿天、卫国是带着张栋家的十个猪苗包车回双鸭屯,而张栋则带着耿天交到手上的钱赶往南方。
    看着渐渐模糊的身影,贴身放在身上的银行卡让张栋胸口炙热的好像有股大火在燃烧,十五万,足足十五万,耿天就那么交到他手中,那一刻,耿天想什么张栋不知道,但他张栋却知道,这辈子,他忘不了也辜负不了耿天今日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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