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里不少人身上起皮疹招虱子,见到天气转暖又有足够的水,大家都默契地擦擦身子或者清洗捂了一个月快捂到发臭的头发,现在大多是女人和孩子在洗,男人们有的出去巡视情况,有的直接铺上铺盖睡觉。
    他们怕晚上有难民趁大家不注意偷盗粮,今晚得有十来号人值夜,正好趁现在补眠。当然,也有因为女眷们在换洗衣服,为着避嫌去睡觉的。当时王李氏支开大锅烧水,让闺女和儿媳先去擦洗,木槿擦洗完以后就麻利走过去把王李氏换过来。
    王李氏和几个年长的女眷进屋之前还特地嘱咐木槿:“你两个兄弟今夜不能睡觉,现在先别叫他们,水先温着便是。”
    崇文崇武每天做太多活,脚上同样起了水泡,木槿给王李氏烧完水以后还得多烧一锅,让他们泡脚松快一下。
    木槿晓得这个道理,一口答应下来。
    她一边烧水一边把攒了十几日的尿布还有自己换下来的脏衣服洗掉,衣服因为出汗太多又没有及时替换已经馊了,让人闻着很是难受。木槿怕洗不干净,还特地加了一点点洗衣粉,不过因为衣服实在太脏,居然连泡沫都没起。
    等到把崇文崇武叫起来,已经是几个小时以后,木槿看一眼手表,现在是晚上九点钟左右。
    早在开始熬粥以前,木槿就和王李氏一起把一锅滚烫的热水倒进木桶里,等吃完饭温度降下来正好可以洗头擦身。
    崇武本就累极,醒来后整个人迷迷糊糊,推脱着不肯洗,他宁可多睡一会儿。
    平时大家一起脏倒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王李氏把自己捯饬干净,再靠近家里三个男人,只觉得他们身上太难闻,跟以前馊掉的饭菜味道差不多。
    “好不容易有水,现在不洗往后哪还有这样好的时机,等天再热热,你就等着蚊虫来叮咬你吧!”
    和后世爱干净讲卫生不一样,现在大家之所以忙着洗漱,就是因为水源难得,错过这一次,之后便很难有遇到水的机会,更容易招来野外各种虫豸叮咬。
    至于虱子,每个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只不过数目多少的问题,数目少一点的话,虽然也会感觉瘙痒,但不会跟身上长一片虱子那般瘙痒疼痛难耐。
    木槿靠近崇武一闻,果然如此,崇武出汗只管比她要多,每天不断出汗,积累一个来月,那个味道极其“销魂”。
    王李氏对幼子说:“你快进去洗洗,洗完我正好把衣服给你洗出来。”
    见到家里人都在催,而且父亲和兄长早就进去,崇武只好不情不愿地走进去。
    ——
    这处屋子十分宽敞,从房梁上、从门窗上的雕花可以窥见原先的富贵气,但经历过难民一番扫荡以后,里面只有碎瓷片和缺胳膊短腿的家具,木槿放上铺盖以前特地同几个年轻妇人一起把地上清理干净,大人没事,就怕孩子不小心割到手指。
    女眷们一起歇在最大的一间屋子里,至于男人,要么在院子里生活守夜,要么在另外一件屋子里敞着房门歇息。
    敞着房门虽然也不松快,但比野外好得多,他们之所以这样做,主要怕有难民进来,大家来不及防范。
    王李氏见到木槿辗转反侧,始终难以入眠,晓得她在担心外头情形,王李氏安慰闺女说:“咱们这么多人,即便有人进来,也轻易奈何不了咱们。”
    木槿叹口气:“怕就怕咱们被其他人围在里头。”
    他们在一个单独的小院子,很容易被包围住,加上现在天干气躁,如果对方在外面点一把火,即便可以逃出去,但粮食牲畜很难保住。
    王李氏一听,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谁不晓得这个道理呢?但他们别无选择!
    如今距离出发已经一个来月,一路上又是缺水又是缺粮,时不时还会碰到土匪流寇,队伍里人人紧绷着一根弦往前走,生怕一不小心成为路边枯骨。大家之所以能够走到现在,就靠一口气吊着,如果再不歇息,不说老人孩子,连青壮年都不一定能撑下去。
    就算一两日时间没办法让大家恢复到刚出发时的精气神,至少可以稍微松一口气,略微消解一路上的疲乏。
    木槿满怀心事,合上眼睛好久没有睡着,直到听到屋子里其他人已然熟睡过去,才稀里糊涂进入梦乡沉睡。
    与此同时,有人趁着夜里寂静想要悄悄摸出去,他一向机灵,寻思着这里到底是王公贵族宅邸,虽然被洗劫一番,说不准还有遗漏,自己若运气好的话,找到金银珠宝也是可能的。
    毕竟王公贵胄府里稍微掉出一点财宝,够他当传家宝传下去一代又一代。
    抱着这个念头,他趁众人不注意悄悄离开,结果出去转上一圈,只能看到杂乱的屋舍,抢夺后剩下价值不高的物什以及半间焚毁的屋子。至于金银珠宝,早就被抢走,并没有想象中的遗留。
    他中途还见到被难民打死的管事仆婢尸体,旁人还好,那个管事挺着硕大肚子一动不动躺在地上,把男人给唬了一跳,差点发出惊呼声引来其他难民。
    他冷静下来后悄悄往四周看一眼,有的不停走来走去试图寻找粮食,还有的或许已经找到粮食,吃饱喝足以后缩在屋子里的墙角上睡觉。显然没有人注意他。
    见此情形,男人叹一口气,转身往回走。
    满心失落的他没有想到,他出去转一圈的功夫,就已经被难民们盯上。
    “他们手里有粮,大哥,咱要不要跟进去?”
    说话人早就注意到四处溜达的男人,男人虽然也面黄肌瘦,却不像其余出来逃难的难民一般饿到喘气都难,他们很容易就判断出对方有粮食吃。
    说话的人身边有十来个汉子,他们并非结伴出来逃难,而是家人在逃荒路上都死光了,自己孑然一身,凭借一把子力气偷摸些粮食来吃,久而久之便相互结识,几个汉子也默契地走到一起做跟过路人打劫些财物。
    被叫大哥的人一直没有说话,在灾荒来临之前他是个良民,耕种自家几亩地,冬天就去林子里打猎,倒能够养活一家子,但灾荒来到以后,只能随着族里人还有亲戚组成的队伍一起出逃,逃着逃着居然只剩下他一个人。为了活命,他不得不抛掉礼义廉耻做自己以前看不起的勾当。
    来到这座气派的大宅以后,本来想着可以弄到粮食,从此金盆洗手不再干那等阴损勾当,结果等他和几个兄弟赶到,别说粮食,就连里头的家什都被搬了个一干二净。
    “里头人应当不少,我瞅着不大对劲。”
    他心思灵敏,从前打猎时就是一把好手,很轻松就把打猎经验给用到抢劫上,别说,还真管用,不然也不会在小群体里被叫大哥。
    其他人不愿意放掉这条大鱼,虽说心里晓得对面人不少,可总是想着能够捡漏。不提别的,即使只从车队里劫掠来一袋半袋粮食,就够他们活上好些时日。
    至于对面人多,他们固然存着一些顾忌,不过为了能活命,没有人怕受伤,用伤口换取粮食裹腹,并不算吃亏,只要还留着命就行!
    于是,在车队里其他人都沉入梦乡之际,一双双眼睛正在对他们进行窥探,只要能够抓住一个漏洞,就会一拥而上把整个车队蚕食干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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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香味
    还以为是牛羊肉
    跟木槿一个屋子的妇人起床时间比平常要晚一个多时辰, 她们以往风餐露宿恨不能多走一会儿,尽早结束这种折磨。
    现在好不容易有间屋子遮风挡雨,加上又刚把馊掉的旧衣赏换下、刚洗完的头发也不像以前那般油腻, 就连身上虱子虫豸都觉得比以前少许多,难得有如此轻松的时候, 她们哪里敢不珍惜。
    等终于睡足觉, 妇人们才起床给家里头生火做饭。
    大家伙晓得能歇息一天不容易, 即便再刻薄的婆婆与丈夫, 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有再苛责她们。
    木槿家照样在熬粥,在路上能够依靠的只有牛车上拉着的两木桶水,这两桶水便是一大家子人加上牲畜十几日甚至更长时间的用水, 连喝水都要顾忌,更别提有水熬粥了。
    所以每日吃干巴巴的杂粮饼,时间一长肚子里火烧火燎的, 还有肠胃虚弱的小孩子拉都拉不出来, 一遇到水, 大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水熬粥,有人恨不能天天吃粥, 把以前缺少的都给补回来。
    吃完早饭以后, 王李氏把家里三个男人赶去屋子里睡觉,他们今晚上就算不用值夜, 恐怕也不会睡得太轻松, 加上路上需要下大力气挑担子、搬东西, 王李氏觉得爷仨得多歇一会儿。
    至于她, 则带着闺女儿媳做杂粮饼。
    上次在瀑布那边遇到水源, 王李氏怕天气一热把饼子放坏, 没敢多做,只做了够家里人吃十来日的,结果后头粮食吃完,水桶里的水剩下一丁点,别说和面,就连供家里人吃用都困难,哪能有多余的水和面做饼。
    所以,王李氏跟王宝山觍着脸跟族长家借来一些粮食才没有让家里人挨饿。
    可不要小瞧借粮食,在开口跟二哥二嫂借粮以前,王李氏和王宝山二人拉扯许久,王宝山一个劲埋怨王李氏没有做够饼子。
    王李氏同样有话说:“天热起来哪放得住那么多东西?若放坏,恐怕又得浪费粮食!”
    “旁人家放得住,就咱家放不住……”
    王宝山和王李氏你一言我一语,居然罕见地吵起来。
    不怪他俩为难,荒年里粮食就是命,就算王宝兴家底厚实、也不能随随便便往外借粮食,自从逃荒以来,一路上多多少少见过缺粮导致的惨象,以后再借粮可得好好掂量掂量。
    最后还是在王宝兴家借来粮食,虽然吃着并不新鲜,但对于木槿一家来说,仍然无比珍惜。
    那五六日时间,崇文崇武两个出大力气的人,甚至同家里其他人一样每顿饭只吃一个饼,每日饿得前胸贴后背,原本活泼的崇武一停下恨不得立马睡觉,连句话都不说。
    所以,现在好不容易再碰到水,得多做一些才是,可不能再去旁人家里借了。
    王宝根家饼子做了不少,他家同其他人家不一样,不跟别人似的过个十来日就变味,他家饼子就算比不得刚出炉,好歹味道不错,没有馊味。
    队伍里好些妇人围在王王宝根家那口大锅边上,打听他家如何做的饼子。
    王宝根婆娘同相好的妇人悄悄说:“俺家荷花,当时在婆家学来这手绝活,你学了便是,莫要同旁人说在哪里得来的,也莫要在荷花那里说道。”
    妇人一个劲点头:“晓得晓得。”
    荷花当初和婆家闹得恨不能立马决裂,族里人都清楚此事,王宝根婆娘之所以同妇人说起这个,就怕她在闺女面前多嘴。
    当初他们夫妻为了闺女能够活命,便将她从婆家接回家,却因为粮食不够,再不肯接济女婿,闺女命是保住了,却因为此事被不少人诟病。
    按她两口子看,荒年里能活命就已经不错,自个儿先有那份力气才能去帮扶别人,他家要跟族长家一样富裕,怎么会不管亲家?只因为粮食实在有限,把闺女接回家还得全家人紧着裤腰带省出吃食来,实在没有余力接济女婿一家。
    闺女心眼太实在,刚回来时忙着填饱肚子不说啥,等时间一长就开始胡思乱想。所以,王宝根家的怕闺女心里难受,特地嘱咐妇人莫要在她跟前提婆家。
    众人晓得人家肯把绝活教给你就很不错,咱要承人家人情,定不能胡说八道说些戳人肺管子的话。
    木槿和王李氏、周氏皆在围观荷花如何做饼,荷花做饼时,饼子看着不小,但在饼中间有一个小小的间隙,最后在锅里开始烙饼,烙出来的饼比木槿以前吃的要干燥许多,有点像馕饼,不过细节上略有差别。
    因为饼子干燥的缘故,方便延长储存时间,对于逃荒人来说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王李氏拍一把大腿,说:“中!咱家也做这样的饼子,做他个半月二十天的。”
    说起来容易,做着却着实不简单。
    崇文崇武每顿饭吃两个,家里其他人吃一个,一天就得消耗二十四个饼子,二十天下来,将近五百个。王李氏往外倒面时,心里疼到滴血,这可是百来斤粮食呐!
    但她必须得倒出来,要是吃的不够多,家里两个干活最多的儿子就得倒下,长此以往家里人迟早会撑不住。
    王李氏只能祈祷赶紧逃到没有灾荒的地方去,让一家人平平安安过完下半辈子。
    “这么多饼子,不晓得晌午能不能做完……”
    王李氏一边说话,一边跟木槿在院子里支上铁锅,旁边王宝兴家先人一步已经开始烙饼,或许想解解馋,二伯娘在上头居然还抹一层猪油,还没出锅,就勾得人流口水。
    木槿闻到香味,馋虫都快被勾起来了。
    自从过完年,她家里便没有吃过肉食,木槿空间里虽然有真空包装的鸡腿鸡翅,但由于味道太大,逃荒以后她并不敢拿出来,她每天固定一个馒头给自己加餐,当然也会用盒装牛奶或者冲泡牛奶让自己补充能量,偶尔也会用一点切片面包,所以,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荤腥,乍一闻到香味,所有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木槿都如此,更逞论其他人。
    至于和他们相隔不远的难民,亦被勾得心痒痒。
    木槿看一眼王李氏,问:“娘,咱们要不要把锅搬到屋子里去?发出的味道太香了,我总怕把其他人引过来。”
    王李氏几乎没有思考就同意木槿的提议,她现在把粮食看得比命还重,就怕旁人过来抢她的。
    有一家就有第二家,见到王李氏都把锅搬进去,其他人有样学样,纷纷将东西给搬进屋。
    虽说在屋里烙饼同样会有气味传出去,至少不会像在院子里那样传的那样远,也能少吸引一些眼热的人。
    结果外头人没有闻到自己做饭的香味,屋子里原本在烙饼的女眷却被别人煮肉的味道给吸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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