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级分明的古代,与其苛求旁人的尊重,倒不如努力提升自己,爬到对方无法企及的高度,到时候回头再看,就会发现曾经扰乱心绪的事究竟有多么不值一提。
    木槿更加坚定了努力学手艺赚钱的决心。
    她们说私密话的同时,张太太也没有闲着。
    待人走了,张太太叫出藏在珠帘后的女儿:“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
    张小姐是个典型的大家闺秀,张家家境富裕、后宅安宁,她从小便不曾吃过苦头,性子略有些娇气。
    先前那套嫁衣在试穿时不小心被蜡烛燎了个大洞,制衣的绣娘在明州城极有名,专门给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做衣裳,寻常布庄想请都请不来。
    今年比从前更为兵荒马乱,绣娘一家没了踪影,张小姐出阁的时间却愈发迫近,张家又不乐意交给绣庄去做。
    在张员外看来,交给绣庄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套嫁衣而已。
    张太太在后宅经营多年,比张员外更了解内宅妇人。
    倘若嫁入门户低的人家还好,没有那么多讲究,张小姐却属于高嫁。
    她的夫家是明州城里数一数二的体面人家,听说公爹致仕前做到了礼部侍郎,即使手中没有实权,但在张家人看来已经是他们高攀。
    另外,张小姐未婚的夫婿已经高中,因着名次不算靠前,所以要外放到偏僻些的县里去,张小姐成婚之后可能就要随夫婿到任上去了。
    所以,伴随婚期的迫近,张家人格外忐忑不安。
    他家不过是个有几百亩地的土财主,银钱倒不缺,在官家人看来却不值一提。
    张小姐能嫁去这种人家,还要多亏她的舅父,外祖家家境颇为一般,张员外见小舅子在读书上比寻常人更有天赋,跑前跑后替他谋划、出银子请大儒。
    后来,小舅子果真考中举人。
    在官场上经营二十余载终于做了京官,虽说品级不大高,却跟对了人,往后恐怕有一番造化。
    小舅子亦不曾忘记姐夫当年的提携之恩,加上他自己只有儿子没有女儿,便给外甥女说了门好亲事。
    张员外感激不已,感激之外亦不乏忧虑,唯有尽最大力气给幼女准备丰厚的嫁妆,免得她到婆家被人小瞧。
    张小姐要求嫁衣尽善尽美自然也是同样的道理。
    爹娘的屋子里摆着个做工精致的屏风,听娘说,这屏风绣活精致,若从外头绣庄买恐怕要上百两银子,她有门道,直接找织女镇上的绣娘做活,只花费十几两银子便买下来了。
    张小姐喜欢陈寡妇的绣活,却又觉得对方是个乡下妇人,上不得台面,心里颇为犹豫。
    张太太打算让陈寡妇来的时候,张小姐还说:“就怕她手上的泥垢沾染到衣裳上。”
    小时候,张小姐跟母亲出去见到外头的妇人身上脏兮兮,指甲中间甚至藏有泥垢,她总担心那个乡下来的绣娘如此。
    今日见到她二人,虽说衣裳破旧,然而身上脸上皆干干净净,张小姐终于打消了顾虑。
    见到女儿对绣娘没什么不满意的,张太太终于放心。
    即将出嫁的张小姐是家中幼女,她出生的时候,舅父已经高中,所以家中在明州城勉强可以算体面人家。
    五年前,舅父在官场上更进一步,张员外家同样跟着沾光,张太太拥有了偶尔和官家女眷们走动的资格。
    虽说她坐的是尾席,然而张太太已经很是知足。
    张小姐的亲事同样是五年前定下的,那时候女婿还没有高中,只有个秀才的功名,而且还是家中第五个儿子,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分不到多少家财。
    这桩婚事各有考量。
    高嫁的张小姐必然带去丰厚的嫁妆,让女婿有余力进行官场交际,而且还有在京城站好队颇有前途的舅父帮忙,男方不算吃亏;至于女方,同样有得赚,她未来的夫家几代为官,即使族人都致仕了,但仍有人脉能为根基浅薄的舅父所用,二来,张小姐也可以成为官太太。
    说句双赢并不为过。
    说完嫁衣的事,张小姐像个小儿般伏在母亲膝上。
    她说话里带着忐忑:“娘,您说人家不会嫌弃我吧?”
    她五年前便和未婚夫婿定了亲,对方是个有抱负的,说要考到功名再成亲,生生耽搁了张小姐的年华。
    等到如今,她已经十九了,在现代不过是青春刚开始的年纪,放在此时却着实不小,很多人已经生养好几个孩子了。
    女儿打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张太太哪会不明白她的心思。
    相比于男方,她们家地位上存在天然的劣势,虽说张小姐为了等未婚夫婿考功名才拖到此时,然而世俗的眼光对于女人更为苛刻,有心思坏的,肯定会拿这点攻讦她的芙姐儿。
    张太太是个聪慧人,她问女儿:“官家太太和平头百姓的娘子你愿意做哪个?”
    “当然是官家太太!”
    “若你想做官家太太,外头人待你恭敬,女婿的官做得好,说不准还会给你挣个诰命,往后总有穿上凤冠霞帔的一日,如此富贵体面的日子可是人人能过的?”
    张小姐沉浸在母亲给她编织的美梦里:“若人人都能过这种日子,岂不是乱了套。”
    张太太露出笑容:“那便对了。既然你要在外头受尊敬得诰命,少不得在内宅吃点苦头,世上可没有两全的法子。”
    张小姐将母亲的话听进去了,感叹:“原来这便是弟弟常念叨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1
    她本不认字,后头说了门高攀的亲事,张员外怕女儿在高门大户被耻笑,所以特地让她与八岁的儿子一道读了两年书。
    几年下来,总算认识几个字,会念些诗文了。
    作者有话说:
    1这句话出自《孟子》感谢在2022-05-25 23:24:25~2022-05-26 19:43: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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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7章 嘉奖
    她似乎格外满意
    衣裳已经大致裁剪好, 陈寡妇没有立马把衣裳缝制出来,反而搭上绣棚。
    木槿早已见怪不怪,她在旁边给陈寡妇打下手。
    所谓的绣棚不过是装绣品的木头架子, 如果进行大幅刺绣,格外耗费力气, 为了保证绣品的美观、减小出现疏漏的可能性, 熟练的绣娘会将布料固定在木头架子上, 然后才开始刺绣。
    给张小姐预备的嫁衣比正常尺寸多了一大块, 想必就是为了刺绣方便。
    接着, 陈寡妇又用炭笔勾勒花样子。
    除却大户人家,底层平民大多不识几个字,陈寡妇当然不通文墨, 也不会画正经的画。
    然而做绣娘,需要有花样子,她们往往自制的简易炭笔, 即细瘦的木棍烧掉半截残余的部分。
    用炭笔在布料上勾勒出大致的花样, 然后才开始下针线。
    张家有专门的狼毫笔, 陈寡妇却用不惯,秉明张太太后, 她照旧使用在家做绣活时常用的炭笔。
    木槿在旁边替陈寡妇把要用的线提前搭配出来, 然后穿到针上。
    刺绣的针有粗有细,旁边摆着十来种粗细长短不同的绣花针。
    好在木槿跟随陈寡妇学了好几个月, 虽说手艺不算精致, 对其中的门道却已经摸透, 她很少会在这种小事上犯错误。
    勾完花样子, 陈寡妇便开始下针。
    她从小跟随母亲接触针线活, 守寡后迫于生计做的活计越发细致精美, 在外人看来无疑是个熟练的绣娘了,可下第一针之前,她内心格外忐忑。
    原因无他,手底下的布料委实太珍贵,倘若出现纰漏她拿命也赔不起。
    木槿屏气凝神盯着绣架。
    织女镇盛产丝绸,但如眼前一般光彩照人的委实不多见,就算不懂行都能猜出料子珍贵来。
    不算上身的衣袍,下头的马面裙颇多褶皱,耗费的丝绸恐怕有好几匹,稍有不慎整条裙子都会被毁掉,陈寡妇亦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盯着绣架。
    裙子上所绘百子迎福图,每个褶面上皆绘制了小儿摔跤玩闹或读书习字的图案,从而寓意新人多子多福。
    万事开头难。
    除却最开始因为布料珍贵不知所措外,越到后面越得心应手,绣出来的小人栩栩如生,分外好看。
    等到掌灯时分,她们便不再刺绣。
    按照陈寡妇的想法,自然越快绣完越好,毕竟她的儿子还独自在家中呢。
    而张家人对张小姐的婚事格外重视,不光嫁衣,旁的嫁妆亦力求尽善尽美别出差错,主家担心让绣娘干活的时间太长,对方会头昏眼花以至于敷衍应对。
    因此,即使陈寡妇想干活,对方都不肯让她干。
    陈寡妇颇有些闷闷不乐。
    木槿说:“嫂子,你瞧张家的饭菜这样好,每顿饭都有四个白馒头,等回家可没有这般好的吃食,在府里多待几日还能省出不少粮食来。”
    说到饭食,陈寡妇终于有了精神。
    在张家呆了几日,早晨吃馒头和粳米粥,晌午有盘放足油盐的青菜,她和木槿每人一碗白米饭,至于晚上,则每人给两个馒头吃。
    陈寡妇活了二十几年,从未有过这般好的日子。
    每回吃饭,陈寡妇连饭菜盘子都舔的干干净净,半点油水都不会剩下。
    她的做法引来小丫鬟的嗤笑。
    做下人的,自然不会像主子那般顿顿有肉吃,但因为张家老爷太太仁厚的缘故,每个人都能吃饱肚子,他们将菜汤喝掉已经算俭省的,舔盘子这种事委实做不出来。
    小丫鬟的嘲笑摆在明面上,陈寡妇面红耳赤,将盘子放下也不是端着也不是。
    木槿从她手中接过盘子放进饭盒中,又将盖子盖上才递给小丫鬟。
    “外头闹灾荒,已经到了人吃人的境地,若我们与府上一样富贵,当然可以毫不犹豫地将剩余的饭菜丢掉,然而百姓讨生活不容易,若不珍惜哪怕一粒米,只能被饿死。我们不节省粮食的话,恐怕连站在你跟前的机会也没有。”
    张家重规矩,仆人们在张老爷张太太跟前兢兢业业上差,最是明白自己的位置。
    见到木槿和陈寡妇两个从乡下来的妇人,衣裳发饰比府里的下人还不如,便起了轻视的心思。
    刚开始不过暗戳戳在背地里嘲笑,顶多面上不重视她们。
    后来见两个人不是喜欢掐尖要强的性子,愈发肆无忌惮想要欺凌她们。
    木槿本不打算惹是生非,不过她看着府中众人的态度,又想起自己还要在此呆上个把月,若任人欺凌,对方只会把她当个软柿子捏。
    如今不过嘲笑几句,后头可能会继续变本加厉,轻则克扣饭食重则拿她们背锅,她如今说的话不过是告诉对方,自己并非受了欺负一言不吭的泥人。
    大户人家的下人最要紧的就是识人眼色,只消木槿略微暗示一番,小丫鬟便明白眼前两个人没有想象中那么软和。
    她收起轻浮的的态度,规规矩矩将盒子带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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