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初升,沧州小院笼罩在一片霞光中,寂静清幽,厨房早早便升起了炊烟,袅袅青烟扶摇直上,从清脆的山谷上方蔓延开来,好似在朝霞中平白生出来一层烟白色云雾,山谷多了几分仙气。
    几只鸟儿蒲扇着羽翼落在院子的篱笆上,清脆歌喉啼叫着清晨到来,只片刻便打破了小院的宁静,也唤醒了里头安睡的人儿。
    两进院子很小,只听里头传来几声不满的嘟囔,随后便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不一会儿,两个身姿修长姿色颇好的女子从其中一间屋子里走出来。
    “墨舒,这么急着就要赶回去吗?多住两日养养身子呀。”苏娘看着姬墨舒包扎着绷带的左手,修养半月,手上的外伤是结痂了,可毕竟伤口深可见骨,又中了毒,姬墨舒恢复起来要慢很多,现在手也就刚刚结痂厚一点,哪怕不动都会疼,更别说用劲了,可哪怕如此,姬墨舒却今日就叫嚷着要进京。
    “不必了,我赶路慢一点就是,去到京城刚好修养两三日再考试是好的。”姬墨舒摇了摇头,刚刚抵达沧州小院不久便得知皇帝召集贡生们参加殿试,时间就定在一月后,也就是说现在距离殿试只有半个月左右了,她现在出发可以慢一点,到了京城也可以休息一下。更重要的是,她不大想在这里耗着,反正苏娘也不会和她说些什么,分开还能轻松些,她也能做点自己的事情。
    “可你的身体?”
    “不碍事,你不是说需要我考个优异的名次吗?我也是需要用心对待,不仅是因着你,也是因着我自己。”姬墨舒说了这么一句便把行李扛上马车,她知道谜底就在皇帝那,或者说她已经猜到了,不过是需要一个质问的契机,而在此之前她需要去争取她的东西,除却苏娘考进士的要求,作为豫商的一分子她也是需要努力的。
    见姬墨舒去意已决,苏娘也就不再相劝。她替姬墨舒收拾行囊,又准备了好几瓶苏大夫亲自配的金疮药这才放心让姬墨舒北上,而她自己则没有跟着的打算。
    对苏娘不跟随的举动姬墨舒并没有多说什么,也能理解,若是又遇上刺客可能运气就不会如一开始那么好了。俗话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她一个人目标小,没有苏娘在身边扰了她的神智还能更谨慎些。
    行李转眼间就收拾好了,姬墨舒正欲上车,衣摆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臂拉住。她回过头,那只手臂白皙,上面还能瞧见淡淡的血管,是苏娘的。
    苏娘仰目瞧着她,眼波流转,而她,亦是目光灼热。
    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而然,美好,也带着惜别的不舍。她们情浓意浓,耳鬓厮磨一番,在苏娘喘着气身子骨阵阵发软之际,姬墨舒的手也熟练的抄住那条正软的不断往后弯的小腰,低头顺势加深了这个吻。
    “墨舒,你很聪明,想来也猜明白了,这回进京我不陪着你,但我会派几个影卫暗中跟着你,若是遇险你便传唤他们,只需要叫一声影子他们便会为你所用。还有,这一路你得小心些,他或许会派人跟踪你,又或是派人刁难你,你都不要急,只需专心考试,别的苏家都会安排,你自己注意安全就好。”苏娘凑近姬墨舒耳边轻声叮嘱,时不时便伸出舌头舔一舔,眼看着耳垂从润白渐渐染上娇红,她坏心的一口咬住,用贝齿轻轻的磨,让人瞧不出她到底在叮嘱还是借此调情。
    姬墨舒呼吸一滞,却并没有阻止某人的动作,而是忍着耳朵的啃咬努力分辨苏娘话语中的意思。注意安全就好?殿试之后应该就是任职罢,为何苏娘只字不提不提任职呢,还是说苏娘的目的仅仅是她考出一个不错的名次就算了?
    恍惚之间,贴在耳边的温热吐息忽然抽离,她眼睑微垂,似是有点失落。
    “我知道了,会注意的。只是你呢,你在这等我还是说回……豫州?”终究,她还是把心头的困扰说了出来,声音很轻,但每一字落在耳中都能激起涟漪,其实不需要问,她心底已经有了笃定的答案,苏娘不会回豫州。
    果然如她所料。
    苏娘点了点头,随后扬脸一笑,“我在这等你,以后一起回豫州。”
    以后,可以是不久之后,也可以是许久之后的未来,但肯定会有回去的那么一天就是了。
    姬墨舒眯着眼死盯着苏娘的眼睛,注意到那眼底分明清晰的坚持,似乎她一下子看懂了,只是懂了之后也不说话,又或者说她根本无话可说。
    明明她是一个格外简单的人,却摊上了这么一段恼人的关系,造化弄人,不过如此罢。
    “好,我明白了,时辰不早我先走了。”她淡淡说了句,便径直上了车,也并未过多看苏娘。她是讲信用的人,所以她不逼苏娘,但若是她找出确凿的证据,苏娘就没法躲,而此次进京,她正是去验证自己猜测的。
    目送着马车快速远离,那速度竟然堪比逃窜似的。
    苏娘抬了抬手,随后无奈的放下。
    终归还是生气了罢。不过殿试之后也就临近收网了,届时便无需打哑谜,耗了这么久,姬墨舒累了,她同样累了。
    直到快要离开这个山谷姬墨舒依旧没有回头看一眼,她靠在身后的软垫上,手上正攥着一个兔子吊坠,唇瓣微抿,随着时间推移距离拉长,抿唇的动作也越发刻意。
    苏娘,苏大夫,就连白芷都在那个院子里,只有她一人远行。人心随着距离拉长也在一点点远离,这种感觉很微妙,就好似相熟的两人在一点点的变陌生,让她茫然,也惶恐。
    悲欢离合虽占据了一生中的半壁江山,人情世故自古都是如此轮回,周而复始。终于,在马车驶出山谷的时候,姬墨舒抵不住心头的触动,她撩开了车帘回头望去。这一望,便是望眼欲穿,这一眼,承载的感情复杂到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视线中已经瞧不见苏娘了,只能依稀看到隐没在山谷间的清幽别院,她揪紧衣角,未几,两行强作坚强的晶莹顺着脸庞流淌下来。
    半月后,到了六月中旬,夏季特有的气温已然初露头角,北方的太阳到了夏日仿佛没有休沐日,每天都不会缺席,毒辣阳光终日炙烤大地,仿佛要把地上的花草树木,又或者人活生生烤熟。
    京城不同于江南一带湿润温暖的气候,这里冬日寒冷干燥,夏日则炎热干燥,干燥的空气让鼻腔传来细微刺痛,炎热的温度更是闷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姬墨舒拿水浸湿帕子擦了擦脸,一路过来她的脸已经油滋滋了,上面似是蒙着一层油膜,不仅闷,还特别难受,精神也因此昏昏沉沉的。把脸擦干净后,她看着人来人往繁华依旧的京城,十分感慨。
    京城繁华依旧如昨日,她们离开的大半个月在京城似乎没有掀起任何风浪,哪怕是那晚凶险的花船行刺同样没有激起任何水花。那晚对她们来说是生死一线,可对京城百姓与贵胄来说只是千千万万个平常夜,当然,除了某一人除外。
    刚刚来到上回进京租住的客栈,还未下马车,就有一个人迎了上来。
    “墨舒,你可算回来了?”顾婉约快步走近,发现马车里下来的人确实是姬墨舒后顿时惊喜万分。姬墨舒半个多月前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连家眷都不见了,眼看着临近殿试却依旧不见人她急的团团转。虽然姬墨舒考不考试她管不着,但如今的她是真的把姬墨舒当朋友,突然消失半个多月可是担心了一番,还以为出事了。
    “对呀,这不是看着要考试了吗?怎么了?”姬墨舒有点受宠若惊,她借着春花的搀扶下了马车,这时候顾婉约才看见姬墨舒手上缠着绷带。
    “你弄伤了手?”
    “嗯,不小心摔到了,不过已然上过药,不碍事。”
    “这个节骨眼怎的不小心些,好在伤的是左手,若是伤了右手才麻烦,你小心些,莫要碰水了。”顾婉约不免有点担忧,姬墨舒伤的可不轻,两日后就得考试,也不知道受不受影响,这出去一趟怎的还带着伤回来。
    “好了,我晓得的。”姬墨舒有点不好意思,对这半道认识的‘同僚’展现的好意实在不适应,明明之前这家伙孤高又别扭,现在倒是亲和起来了,看来进京一趟见识过世面大家都有所长进呢,她又问,“房间还在吧。”
    “在的,我让掌柜多留几日。”
    “谢谢了。”
    回到客栈,一通麻利的接风洗尘,吃饱喝足后姬墨舒倒头便睡了。距离殿试只有两日,在此期间她便安心养精蓄锐。
    两日后,姬墨舒与顾婉约一同前往礼部。
    鲤鱼一朝跃龙门,能够进入殿试的便都是天子门生,礼部尚书召集这些准进士们开始分发殿试穿的礼服。
    参加殿试是不允许穿自己的衣服的,需要穿官府统一发放的礼服,而且还特意严肃的叮嘱他们特别是寒门学子今晚回去务必洗干净自己,头发也得洗干净梳好,现场教导了他们一些宫规宫礼让他们熟练下跪行礼,甚至最后还一再叮嘱一句,‘殿前失宜乃大罪,莫要到了这个节骨眼还功亏一篑’,这话说的着实叫人不敢大意。
    于是乎,今夜姬墨舒还真仔细洗了一遍,连手上的伤口也换了一遍药,但不是因着礼部尚书的叮嘱,而是对功名的看重与认可。进士及第既是家族需要,也是她对自己的要求,事关证明自己的实力,有助于建立信心,这对常年辗转病榻陷入自我怀疑的她而言至关重要。现在,这一刻终于来了,她信心百倍。
    顾婉约更是热泪盈眶,几乎当场就对礼服跪拜了,仿佛朝圣似的。对她来说,出头说明家族能够过上好日子,进士,进入士族的行列,改换门庭,是希望。
    这一夜对许多人来说注定是夜不能寐的一夜,有人想着自己能考几名,有人想着今后改换门庭后的生活,有人想着以后的仕途前程,也有人想着为官后的站队,而姬墨舒,却想着苏娘。
    这才刚到京城,她就想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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