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九日。
    刘金锁牵着狗走到县衙,正见姜饭从门里走出来。
    “姜钩子,啥时候回来的?”
    姜饭道:“一回来就见了县尉,这不刚出来吗。”
    “你那救命恩人俞道士是北面来的刺客知道吗?”
    “知道你搜了这么多还找不到。县尉说了,这事交给我办,让你回营里安排兄弟们过年。”
    “你办?”刘金锁道:“由你办,肯定把那俞道士放走喽。”
    姜饭呵呵一笑,道:“狗给我,你先进去见县尉,之后到城中的沁香茶楼找我。”
    “不是,我怎觉得你有些不一样了?你这几天去哪了?”
    “你别管,不是你这莽汉能干的事。”姜饭接过他手里的狗绳,带着几个人向长街走去。
    “嘿,这姜钩子……”
    刘金锁挠了挠头,进到李瑕的公房里,只见李瑕、韩承绪正在与几个匠人说话。
    “县尉。”
    刘金锁才喊一声,定眼一眼,不由“哇”了一声,道:“好漂亮的甲!”
    李瑕正穿着一副甲胄。这是他从上次击杀的蒙军副千户尼格身上剥下来的铁札甲,用细小的铁片编在皮革上。
    他将其重新改良过的,保留了札甲和皮革的部分,换上兜鍪、红缨、肩吞、披膊、笏带,看起来英气勃勃。
    “来的正好。”李瑕指了批桌上的另一副衣甲,道:“你换上看看。”
    刘金锁大喜,当场就脱了衣服,露出满身的金枪鏖战七美图,又将那新制的衣甲穿上。
    他这一身是佰将的衣甲,少了兜鍪、肩吞、笏带上面的花样,显得稍简单些,却比一般的厢军都头的衣甲还要威风不少。
    再拿起桌上的令牌一看,见是个铜漆木牌,纹路精致漂亮,一面是“庆符营”三字,一面是“佰将”二字。
    “县尉,这是给我的?好威风,这可比当班头威风多了!”刘金锁喜不自胜。
    他摸了摸腰,转头一看,见地上还有几个箱子,拿起里面的衣甲看了看,是由蒙卒的皮甲改造的衣甲,依旧是红色内衬、皮革上缝铁札片的材质。
    “哈哈,这是给兄弟们的?看着舒服多了。”
    韩承绪道:“考虑到我们手上最多的还是从蒙军处缴获来的衣甲,有三百多副,皮革与铁札都可用到,改制起来简单些。另外,我们原有的皮甲也可以改制。”
    李瑕道:“不错,就按这个样式改吧。”
    都是相同样式的衣甲,红色布匹,皮革上札着黑漆铁片,主将、佰将、什将在细节上又有区别,满足了李瑕那稍一点小小的强迫症。
    “是,若要再造千余副,皮革、铁片,需等祈安回来,还需建个作坊。”
    “韩老只管建……”
    李瑕又与韩承绪聊了一会,并厚赏了几个匠人。
    刘金锁也没找到铜镜,自顾自地在那里摸着衣甲,直到李瑕与韩承绪聊完还在傻笑。
    “行了,脱下来吧。”
    “嘿,县尉,反正都要发给我,还脱下来干嘛?我当过年的新衣服穿。”
    “这是样品。”
    刘金锁也不懂“样品”是什么,但李瑕既已用命令的口吻说了,他就不敢再说笑,依依不舍地脱下来。
    才要穿回那件旧皮甲,韩承绪丢了一件新袄子给他。
    “旧皮甲收了,重新改制。”
    “哦。”
    匠人们收了衣甲,抬着箱子出去。
    李瑕没换衣服,问道:“你还没捉到俞德宸,打算留着他过年?”
    “县尉,我怀疑他逃出城去了,不然我哪能搜不到。”
    李瑕道:“姜饭回来了,让他搜。你与他交接。”
    “啊?那我多没面子。”
    “你跟着韩老去把新衣给巡江手们发下去、把旧皮甲收上来。明日就除夕,营盘里琐事多,你帮着鲍三做。”
    刘金锁一听,觉得做这些事更快活,大声道:“好!”
    韩承绪笑了笑,道:“走吧,今日事忙。”
    “韩老,我先去找姜饭交接。”
    “一起去吧,我再去订两车酒到营里。”
    “真的?!那太好了!”
    “过年嘛……”
    ~~
    沁香茶楼。
    此处本是张家的产业,张世斐就常在这里与人谈生意。
    严云云这几天没做别的,把这座茶接手下来经营。
    她认为,有些事李瑕不宜出面,也不宜在县衙里谈。
    这日,她就在茶楼雅间与卢家的掌柜谈话。这掌柜名叫“卢圭”,四十岁余,气质比杜致欣文雅得多。
    “听说……有些县里的事,可以找严掌柜办?”卢圭缓缓问道,带着些试探的口吻。
    卢圭求见了李瑕好几天,李瑕都没见他。直到昨日在路上拦了韩承绪,得韩承绪指点,他才找了过来。
    倒没想到负责此事的却是个烧个半边脸的奇怪女人。
    严云云捧着茶杯,站在窗口看着斜对街的两间盐铺,径直道:“那家盐铺马上要开张了吧?”
    卢圭便知自己确实找到正主了,道:“是,那是外乡来的私盐,庆符县乃省治之地,万不能让人公然贩私盐。”
    “我听说人家贩的也是官盐,有盐引的呢。”
    “就摆了一石的官盐而已。”卢圭道:“这也太明目张胆了。”
    严云云道:“那我就不知了,我是开茶楼的,又不是卖盐的。”
    “明人不说暗话,这私盐,县里真不缴吗?真不缴,我只好告到转运司了。”
    严云云拈着茶杯落座,也不避讳,道:“若真是私盐,县里当然要缴。”
    她一个出身风尘的女子竟是打起了官腔,又道:“但,你有证据说他是私盐吗?”
    卢圭笑了笑,捧出一个匣子,道:“严掌柜请看看,这是否是证据……”
    ~~
    姜饭在茶楼坐了一会,见一个衣着富贵的中年男人从楼上下来。
    他遂起身进到雅间,只见严云云正拿着一个小匣子在看。
    “严娘子,县尉让我来见你。”
    姜饭掏出一本册子,放在桌上,道:“这是我查出来的邬通的盐井、手下掌柜的名单等,韩老让我给你,你自己看吧。”
    姜饭说着,打量了严云云一眼。
    他从军中出来,知道以后多半是替县尉做些暗中杀人、探查之类的活,比如杀邬通。
    至于经营各种生意,他完全不会,也没兴趣学,本以为会是由韩祈安来做,不想这次换成了严云云,一个女人。
    女人?能做这些吗?
    严云云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笑道:“姜班头终于回来了。以宁先生去了叙州,这次由我来配合你……就像上次对付张家一样。”
    姜饭咧了咧嘴,因最后这句话消了不少顾虑,道:“嘿,我只管杀人。”
    “那往后你我可要多多合作。”
    “好。”姜饭拿钩子指了指严云云手中的匣子,问道:“这是?”
    “钱。卢家给的,算起来有三百贯。”严云云提笔在账上勾了一笔,笑道:“放心,我已记在账上。”
    姜饭道:“小气,邬通打算一年给县尉六千贯。”
    “小气的、大方的,都快是死人了。姜班头,我们坐下谈吧。你是想坐在我左边,还是右边?”
    “有啥区别?”姜饭愣了愣,在严云云对面坐下,道:“说说吧,我们如何做?”
    ……
    与严云云聊过,姜饭下了楼、牵了狗,招过两个人吩咐道:“你们带人去卢家、尹家搜一遍,说是有人看到北面的刺客逃到附近,再放几件东西在他们家里……”
    “明白了。”
    交代完这件事,他出了茶楼,正见刘金锁大步过来。
    “嘿,姜钩子,县尉真把搜捕俞道士的差事交给你了?也不怕你放跑了他。”
    “县尉信得过我。”姜饭道:“走吧,带我到县里逛一圈,看看你是怎搜的。”
    “我搜了不知多少遍,一点线索都没。”刘金锁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一边走一边指指点点地说起来。
    “你看啊,县衙在这里……我追着他跑到这里……但这么多天过去了,怕是已逃出城了……”
    姜饭跟着他在县城绕了一小圈,道:“行,我来找,这县里我更熟,许多人都能帮我打听,这事不为难你这大傻子了。”
    “你才傻子!”
    “嘿,我傻,你看我几天捉到人。”
    “对了,我听说你不当巡江手了?多可惜了啊,我跟你说,马上要改编了,县尉刚我们做了一套衣甲,好威风。”
    “刘哥哥。”姜饭咧嘴笑了笑,道:“你当这制衣甲的钱哪来的?”
    他说着,钩子在旁边的土墙上一钩,又道:“该有人去把这钱给你们钩回来。”
    ~~
    李瑕换下衣甲,想到明日就是除夕了,稍稍回顾了这一年,最后想到这几天的安排,喃喃了一句。
    “兵营、幕僚、暗探、生意……四套小班子稍稍有雏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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