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
    高明月与韩巧儿手牵着手又跑到前衙来。
    双双踮起足尖一看,只见议政堂院门处还是站着两个护卫紧紧把门,显然里面在商议机密事。
    高明月从来没有试过这种时候自己能不能进去。
    她不愿让旁人为难。
    “我们到廊凳坐一会吧。”
    “好。”韩巧儿只脚尖还点在地上,身子晃来晃去,探着头道:“空碗端出来了,他们吃过了。”
    “走吧。”
    “我好想大喊一声啊,‘你们该出来啦’。”韩巧儿小声道。
    “没事啊,我给你绑头发吧,你这髻都松了。”
    “好啊,今天看林家嫂子的头发好好看。”
    “人家那是出嫁后才能扎的”
    两人自得其乐坐在那轻声碎语着,不一会儿,听到议事堂那边传来说话声。
    是李瑕、韩祈安说着话走出来。
    “秋收将近,这是我们收复失地后免征田税的头年,府库只能收到田租,这是已有数的。”
    “我最担心有吏员在收租时盘剥,先生千万盯紧了。”
    “阿郎放心。”
    “我不在,必有官吏敢违先生之言,但我与史俊、陆秀夫等人交代过,先生可与他们配合监督。”
    “是,史转运司等人,俱是清正能干之人。”
    “他们只会比我做得好。”李瑕笑道:“政务我是放心的,另外,我已调搂虎回来,兵权在,若有事,先生看着处置”
    “阿郎,夫人和巧儿在那边。”
    “好,对了,还是那句话,我出发时,韩老必定又要问,他年岁大了,有些事万莫告诉他,只说述职一趟便是。”
    “阿郎太费心了啊巧儿,你太骄纵了!岂敢让夫人给你梳头?!”
    “先生莫吓这孩子了你们两个,送先生回府”
    几人站着说了会闲话,李瑕这边三人又牵成一排往后院走去。
    “李哥哥最近又太忙了。”
    “去临安述职前当然要先安排好事务。”
    “蜀帅述职是一年一趟吗?”
    “倒也不是,看人吧。以前张浚好像就每年跑来跑去,跑得多的,朝廷就放心些。”
    “临安真是好啊。”
    李瑕笑道:“我也想临安的繁华了,你们想要带的礼物可写好了?”
    “写了啊,我们写了满满三页纸。”韩巧儿道:“高姐姐算了,得花掉一百多贯呢。”
    “无妨,知道我到临安做什么吗?”
    “我猜猜啊要钱?”
    “嗯。”
    “就是说嘛,写了那么多封奏折,朝廷还不给钱。”韩巧儿掷地有声道:“李哥哥亲自去要,把国库搬空。”
    “搬空不至于,但不要到钱,我绝不罢休。”
    “”
    这两人聊得颇为开心,唯走在中间的高明月有些心事。
    一直到回了房,熄了灯,她才抱着李瑕问道:“真不会有事吧?”
    “嗯?”李瑕笑道:“为何会有事?”
    “你近来笑得比以前多了像是故意的。”
    “不喜欢我笑。”李瑕皱起眉头,道:“那只好这样了。”
    高明月无奈地抿了抿嘴,又柔声问道:“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我是要去临安,还想好好风花雪月一场,携家带口,太不方便了。”
    他这般说笑,高明月反而能感受到他有事瞒着,不愿让她担心。
    但她也不说,免得他担心她担心。
    “明明家里还藏着一个漂漂亮亮的巧儿没纳,偏想这些。”
    “今日与先生说好了,回来便纳。”
    “那你风花雪月不要紧,真不要紧,朝廷优厚,想必会有很多赏赐,给你多享清福,我不吃醋,只要你记着该早些回来见我。”
    她终究是聪明的,感受到了什么,如此叮嘱了一句。
    李瑕不再故意开玩笑,侧身,看着高明月旳眼睛,道:“我肯定不会有事,我们一起去过开封,这方面,你当信我。”
    “老本行没丢?”
    “我每日勤练不辍,可不仅是为床笫之间的本事。”
    高明月背过身去,低声道:“人家说正经的。”
    李瑕已贴过来。
    “嗯,说正经的。你是我妻子,帮我顾好汉中,我很在意这点。”
    高明月又想转回来,但转不动。
    “你放心,你妻子娘家主国百余年呢,能给你看好家不用挂怀。”
    “你也是,不必挂怀,实在不行,我打算北上山东或河南,劝北地世侯与我们联盟,只要有了盟友,朝廷不敢轻易动我。”
    “好。”
    “另外,你等我消息。若我书信到,你带着我们的心腹南下大理。你记着,阿吉没有官身,我把她留在汉中,就是要她听你调令,我命她暗中练了一支精锐,也是我们的私兵”
    “我记下了,不会出错。”
    “还有许多事,我会写张纸条给你,到时你记下后烧了,若怕忘了,叫巧儿背。”
    “好,我与巧儿一起记下,放心,我们嘴很严。”
    “嗯,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我能吃着你的软饭,总能活下去。”
    “好啊,我带你到洱海泛舟嗯今天这么晚了,怕你会累。”
    “不累,软饭很香。”
    “唔”
    次日起来,李瑕见高明月脸上带着些许泪痕,忙伸手给她擦了。
    “还在担心?”他笑了笑,不管有理无理,又是一番说辞。
    “由我申请回朝述职,总是好过被动等被朝廷调任回中枢。回朝述职,总归我还是蜀帅,蜀地军民翘首以盼,等着蜀帅到朝廷讨要钱粮归来。可若是朝廷的一纸调令先到了。我可就无名无实了”
    高明月也不应,就抿着嘴听他说这些。
    “嗯?醒来还生气了?”
    “才没有。”
    “那你还哭。”
    高明月只好拉了拉李瑕,贴着他的耳朵,轻声细语了一句。
    “要是我把你抱那么高看你哭不哭”
    这埋怨也显得温柔。
    “看你很尽力,我也只好再多尽力点。”
    “真的捶你了。”
    “”
    “安心了?”
    “本就对你放心的,我就是舍不得。”
    “还有半个月才走,至少这也在我们的掌握中”
    半个月说慢也慢,但说快也快。
    李瑕非常尽力地安顿着各种事务,包括身边人的情绪,也包括治下的政务、兵事。
    他已完全恢复了以往的从容,且更有自信与气魄。
    另外,渐渐的,汉中甚至川蜀各地,许多人听说一个消息。
    “蜀帅要回京为去岁的战事报功,讨要钱粮来赈济蜀地”
    “真的?”
    “可不是吗?”
    一间茶馆里,“啪”的一声,竟是拿了块方木拍在桌上,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川蜀这仗打了多少年了?太久了吧?自去岁驱退蒙鞑,李节帅主镇川蜀,大力兴修水利、开垦田亩,是要重振蜀地元气啊!”
    “当然哩,当然!”
    “重振元气,缺什么?”
    “当然是钱啊!”
    这一唱一和的喊声中,消息越传越远
    而到了八月十六,中秋节才过,二十余骑兵,每人三马,已顺着汉水从东面狂奔向汉中城。
    “吁!”
    才到城固县。
    有疲惫至极的马骑哀鸣一声,栽倒在地。
    “你们随我去传诏。剩下的散开。”
    “是”
    有十数骑散开,各奔四方。
    他们将在各地等侯两日,若李瑕不肯奉诏还朝,那便联络汉中官员,递一封天子秘诏。
    “固城知县吴起畏何在?!皇差公干!”
    “”
    “吴起畏见过天使,不知有何要务。”
    “务要多问,安排驿馆,时机成熟,自有差遣!”
    然而这信使进了驿馆,才歇了半日,忽听长街上一片喧闹。
    “”
    “真是大帅要往临安讨要钱粮了?”
    “铺桥修路,兴修水利喽!”
    “工坊再建一个啊?我也要找个活计啊”
    “耕牛!耕牛!租不到耕牛啊”
    “到江边喊啊!让大帅听到”
    “”
    那信使大怒,暗骂这些愚民。
    朝廷有没有钱粮转运蜀地不谈,既便有,也不是这般胡乱安排。
    穷乡僻壤,就是不懂规矩
    他大步出了驿馆,顺着人群拥向汉江,抬头一看,却是愣住了。
    只见三艘大船正顺流而下,船头上飞扬的旗帜还真是“镇西军节度使、四川安抚制置使”
    但算时间,诏令只怕还没到汉中城吧。
    李瑕是得知信使到了,提前出发,在路上接了诏?
    什么不肯奉诏还朝,李瑕盼着去临安盼得火急火燎。
    “呸!狗官,盼着回临安谋一任京官呢!烦爷爷白跑一趟!狗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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