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缓缓靠在她肩头,声音越来越弱,仿佛风一吹就会散:“不好呀。”
    她手里力道一泄,肩头也更沉几分。
    忽然有什么东西从青子手里掉出,砸在地上撞出一声铃响,爱月低头一看,是一封泛黄褶皱的书信,和一串铃铛,与她脚上的一模一样,银色的铃,红色的绳。
    她拾起来看,最大的那颗铃铛上,刻了个“青”字。而她脚上的这串,刻着“月”。
    不是她林爱月,也不是她妈妈南月,而是她外婆,秦月。
    原来,是她啊。
    有医生急匆匆过来:“爱月,应爷爷……也要不行了。”
    爱月冲了过去,应孚海裹着那件军大衣坐在门廊上,望着青子住的方向。应绍华已经在那里了,正双膝跪在应孚海跟前,脸色沉重。
    应孚海握着他的手,正在絮叨:“那年要去越南打仗啦,我骑着个自行车从村里出去,你爸爸蹲在水龙头下面洗菜,我一直在村口徘徊着不走,想再多看他几眼啊,你爸爸还过来跟我说,爸爸,你怎么还不走啊……我当时想,爸爸怕回不来咯……”
    爱月跑过来,跪在应孚海身前:“应爷爷,您……您就是那个士兵对不对?”
    应孚海看向她,目光浑浊,眼角挂了泪水:“……她,她到死都没有再想起我了,她到死都没有再想起我了……”
    爱月把眼泪逼回去,笑着递上了那封破旧的信:“应爷爷,你看,青子奶奶她从来没有忘记你呀。”
    老人愕然抬头,颤巍巍地接过那封信,打开来看,潸然泪下。是他当年写给她的情书。
    应孚海紧攥着那封信,喃喃着:“那就好……那就好……”
    他把头往侧一靠,闭上眼,最后一行眼泪滑下,最后说了声:“那就好。”
    四月春天,院子里花都开了,阳光也正好。
    爱月放声大哭,应绍华抱紧了她。
    ……
    很快有医生来处理两人的遗体,爱月和应绍华都同意两人合葬。
    很多人在屋子里处理后续,爱月呆呆地坐在院子里一动不动。
    应绍华过来了,在她身边坐下,大手一揽,将她拉入怀中,她的身子完全瘫软下来。
    他抱着她,开了口:“爷爷的事,家父大致跟我说过一些。”
    爱月倏然抬头:“什么?”
    “关于爷爷和那个老奶奶的事情。”
    chapter
    应孚海在广西参与越战时,结识了前来支援医疗的青子。她矜持有礼,他对他一见倾心。
    应孚海的妻子难产而死,遇到青子时,儿子应泽怀已有十岁。战事间歇时应孚海曾带青子回乡见儿子,否则应泽怀是永远不会知道青子曾存在过。
    因为后来的事。
    那段时间二人小吵冷战,青子负气出走散心,在荒野之中遭遇流氓强.暴,自此下落不明。
    事发那几天,应孚海还曾因寻找她而迟于归队,受了军.法处分。但他没再找到她。
    他再次见到她,是十几年后,在香港街头。彼时,他已是身家厚实的大商贾,而她,是一个精神与记忆都不健全的妓.女。
    他找到那家妓院老鸨,只知道她被人从内地卖过来,过来时就已经是这副样子了。
    他为她赎了身,送到香港最好的医院,治疗却没任何成效,她终日疯疯癫癫,胡言乱语。医生告诉他,落叶归根,你知道她的故乡在哪里吗?
    他说,青森。
    他把她送回了故乡青森,住进了那家深山里的疗养院,她终于不闹了,不疯了,精神却仍未恢复正常。他想,也好,要她想起来什么呢,是想起那些可怕的遭遇,还是想起他这个负了她的男人。
    那年应泽怀还在读书,未到接掌家业的年纪,应孚海便回到香港应氏,但这罪责太深重,他几度抑郁自杀,几年后便随青子去了那个疗养院,再也没有出来。
    这么守着守着,终于守到了陪她离去的这一天。
    至于秦月,她与青子是支援医疗的战友,两人情投意合,按中国的规矩拜了姐妹。那时秦月怀着身孕,青子出走那夜她妊娠反应得厉害,青子说想出去走走,她便没有陪着。
    秦月为此找了她一辈子。
    这情谊深厚得,让那脚铃成为了青子晚年丧失心智时,唯一清晰的记忆。
    火葬场上,焰火热烈,两张床榻并排,老人容貌安详,嘴角似挂着笑意。
    应绍华与爱月一身黑衣,爱月满脸泪水,却没一点声音。
    肃静,是对逝者最敬重的送别。
    应绍华面色冷峻,如高山一般巍然而立。爱月挨他很近,忽然他衣角微动,是她颤到了他。他侧脸,她还是那副表情,认真而无声地盯着前方。
    她肩头却颤得厉害。他大手一挪,裹住了她的手,冰凉的。他手心收紧,更用力地裹着她。
    那脚铃和那书信,都握在青子手里。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她第一次死去时他不在,这第二次,终于得以相随。
    火光燃尽,带走了逝者对人世最后的一丝眷恋。
    ……
    林爱月帮医护人员去整理青子的东西,应绍华站在院子里,正给家里人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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