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他到下午,晚上他有饭局,爱月离开了别墅。准确说,是逃离了别墅。
    上了出租,直接报:“人民剧院。”
    南月正在那里。
    到了剧院,里面人头济济,晚上有一场演出,演员正在做最后的彩排,各方工作人员正在做最后的调试。南月在后台化妆间里,正对着各演员发号施令,忙得焦头烂额。
    爱月绕开一个个忙活的人,来到南月身后,喊:“妈妈——”
    “你还站在这干嘛?赶紧去候场!”——“我这就去南老师!”
    “你这个头饰不是这么戴的!赶紧看看别人怎么戴!”——“对不起啊南老师!”
    南月并不是一个温柔的女人,有些板刻,有些严厉,但才华横溢,学生都敬她爱她。
    连老家瑶寨的老人都说,你爸爸和你妈妈啊,配得不得了!
    爱月再靠近她:“——妈妈。”
    南月回头看到她,目光没多做停留,继续转头忙活:“你怎么来了?——你这个衣服上的墨点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沾上去的?”
    爱月紧追她:“妈妈,我有话跟你说。”
    “妈妈现在很忙,什么事晚上回家再说。”
    “晚上回家说不了,妈妈我现在就要跟你说。”
    “没看到妈妈正忙着嘛?你听话一点自己待着,剧院出门右转有家很好吃的蛋糕店——小蓝你过来一下!马上过来!”
    南月走远了,爱月攥紧拳,盯着她背后,突然就大喊:“——妈妈你为什么要骗我?”
    周围静了静,南月转头看她,快步走来:“你说什么呢?——都别看了还不够忙啊你们?”
    嘈杂再起,爱月注视着面前母亲的双眸,声音无比有力:“爸爸不是在施工中意外死的,对不对?”
    一瞬间,南月没能掩饰住自己的震惊。
    “……你在说什么?”
    “你别骗我了!你知道爸爸不是因为施工意外死的对不对!”
    她终于把爱月拉走,一路疾步,也不看她,直到把她带到另一个小房间里,关上门,转头,疾言厉声:“你今天见了谁?为什么会说这种话?”
    爱月全身颤抖:“你别管我怎么了,我现在问你,你到底骗了我什么?”
    南月沉默。
    “妈妈!你到底为什么骗我!到底为什么!”她放声哭喊。
    南月抱紧她,她趴在母亲肩头,像小时候受了委屈那样哭。
    良久,终于听到母亲开口:
    “你爸爸公司的人告诉我,你爸爸当年利用职务便利,跟毒贩勾结走私从中牟利,后来事情败露,畏罪自杀了。”
    爱月愕然瞪眼,大脑一瞬空白。
    “但你爸爸,绝不是这种人。”南月在她耳边细语,却让她觉得声如洪钟。
    “如果是施工意外,怎么会连尸体都没有?那一定是尸体上有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涉及毒.品走私,相关的人绝对不是普通人,我们又怎么惹得起?”
    简而言之,南月认为,詹旭绝非死于自杀。
    爱月全身剧烈颤抖,惘然睁着不是自己的:“所以……所以你那么快改嫁,就是为了离开深圳,为了躲避有人找我们。”
    南月默认,又说:“当时身边流言蜚语太多,我不能继续让你成长在这样的环境里。”
    “所以……所以你一定要我转专业,是为了让我永远避开爸爸的行业圈子?”当年她高考成绩傲人,选择同济,何尝不是为了同济在全国处于翘首的建筑业。
    “是。”
    “所以你再也不提爸爸,不告诉别人我们曾经在深圳生活,也都为了躲避追查?”
    “是。”
    她慢慢在记忆里剥茧抽丝,生怕漏掉了什么,生怕那漏掉的部分,再生成新的谎言。
    “还有一件事,”南月放开女儿,将她看得仔细,“那张缅栀花,我知道是你画的。”
    爱月好不容易遏住的哭腔,再起波澜:“所以你骗我,你故意说那是巧合,是为了不让我查,不让我再靠近那个企业?”
    “是。”
    她仿佛置身于声呐空间,而那传来的声呐,足以摧毁她五脏六腑,七经八脉。
    而她的母亲,背负着这可怕的秘密,足足已有十八年。
    在她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塌了,毁了,废了,废得日月皆断,恩义俱绝。
    南月回去继续工作了。爱月走出剧院,都分不清眼前这世界,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霓虹璀璨,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手机响了声第一无二的提示音,她知道,那是应绍华的短信。
    ——宝贝,明天下午六点起飞,机场见。
    一颗豆大的眼泪砸落屏幕,她没去擦,接着两颗,三颗,越来越多。
    她突然蹲下身,在川流不息的马路上,嚎啕大哭。
    这世界的荒诞离奇,像个不速之客,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不知道他竟会来,一旦遇着,你只能全然接受他的洗礼,任他将你的生活,变为龙卷风肆虐后一般的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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