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不需要后续治疗,我当晚就可以出院。回家已是深夜。本以为我还会醒着好一阵子,没想到往床上一躺便沉沉睡去。姐姐说我在医院是昏迷,不是睡觉。我其实不知道两者的差异。
    醒来才发现是脑内的作息调节软件没有关闭。
    依据设定,软件会在晚上十点发出能让我睡着的讯号,早上六点之后则是发出让我保持清醒的讯号。
    当然,设定可以改。也能像我刚刚说的一样手动把软件关闭。假如需要打大夜班的工,或者警校有夜间操演,就把睡眠时间调成白天,甚至调成二十四小时都醒着,也是可能的。
    不过清醒与否和疲劳程度无关。调成二十四小时都醒着,依然会出现二十四小时不睡觉会有的疲劳和注意力不足。所谓有得必有失,软件只是让你不会睡着而已,不保证你一直都精神又聪明。有这么方便就好了。
    其实也有着能让人不会疲劳的软件没错,甚至连不会感到痛觉的软件都有。但那些是违犯道德的,也是联邦法例明令禁止的。连警察和特权阶级都不能持有或者使用。流通和买卖当然也不被允许。
    联邦各个行政区的警察,除了查缉非法酒精、药品和军事主义宣传品之外,部份业务也要查缉非法改造物。当中就包括脑装置用的非法软件,还有未经许可的义体硬件。
    也因此,让我更加疑惑爆炸案凶徒身上改造物的来源。
    我在脑内打着笔记,想要整理自己所知的线索。
    就算莉莉姐跟我说「要让我平安抽身」,我总觉得自己也有义务去关注这起案子。
    特别是当我被案件牵连,成为人们口中的「英雄」,在警校大礼堂被总督授勋之后。这种义务感便越发强烈。
    授勋仪式之后,我在课堂上端正身姿,作出一副听课的样子。同时,我的大脑正不断打字又删除,换行之后又添加註记。
    lt;/notegt;
    凶徒不仅四肢,连血液和骨骼都是改造品,失去了心脏也能行动。全身只剩下大脑是原生品,但看来也装有痛觉抑制软件。
    改造程度太高了。就算费尽千辛万苦把改造物买到手,也不可能有医生大胆到为他动手术。
    黑色机甲说:「全义体。大脑之外都改造过。」又说那「顶多警用。」
    不论是军用还是警用,两者都不是随便买到的东西。
    军用级改造物在三战之后被销毁和停產。
    警用级更是不可能,联邦有严格的管制。
    当然,我只是个警校学生。也许社会暗处有我不知道的黑市管道,不过可能性也很低。
    毕竟我姐姐就是负责用武力捣破那些管道的人。
    我知道姐姐的功绩,也知道她不是会容许自己怠慢职守的人。甚至听过姐姐说自己被罪犯骂作「联邦走狗」的故事。她说这是自己尽忠职守之后从罪犯口中得到的讚赏,而不是侮辱。这样热爱自己工作的姐姐,不会容许自己犯错。
    忆起此事,又让我想到另一件事。
    lt;/notegt;
    黑色机甲。
    「sd」:可能是部队名称的缩写。但是找不到附合的名称,甚至找不到黑色涂装的机甲部队。
    「psycho」「mexi」「nomad」这三个名字也找不到附合的人员呼号记录。只能够通过照片对比机甲,确认那挺砲一般的步枪是甚么型号。
    xm800反器材步枪。
    战时生產的军用级武器。
    甚么样的警察会用到这种大傢伙呀?
    -
    「吴雪明。」
    「吴雪明!」
    「有!」
    被喊到名字,才让我发现自己太过专注,都忘记了自己正在上课。
    「出列!」
    「是!」
    用小跑步从座位跑到教室前排,我看见莉莉姐的身影就在教室门外。校长也在,不过不重要,现在的重点是课程教官。
    「你是翅膀硬了是吗?上课还发呆?」
    「报告,没有!」
    「就算这是通识课,也是你自己的学分啊。」
    我知道,快一点好不好。
    「你自己给我注意点啊,不要以为拿了个奖就不用上课啊。听到了没?」
    「报告,听到!」
    「校长找你,出去。」
    「报告,是!」
    甚么校长,他就是来拍莉莉姐马屁沾光的。看吧,那一副不怀好意的笑脸。
    「机动装甲组四年三班,吴雪明,报到!」
    莉莉姐笑了。
    学长姐看见学弟妹的时候,因为各种原因而发笑,这是很常见的事。我有时候也会因为学弟妹做了些难以想像的蠢事而笑出来。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莉莉姐笑。
    笑容一闪而过,瞬间被收起。要不是我只看着她,搞不好也察觉不到。而她自己也把校长无视掉:「你就是总督府的『少年英雄』啊?」
    我懂了,要装作不认识对吧?
    「报告,尽本份!不敢当!」
    同样的笑容又是一瞬间闪过。
    「好。你对特机队有甚么想法?」
    「报告,机动装甲课学生,以机动装甲队为志愿。」
    「要来参观吗?」
    「咦?」
    「罗沙处长说了,给你机会去参观交流,当成警务处另外给你的鼓励,也是给其他同学的勉励。」
    「是。学生非常乐意!请务必让我同行!」
    这还用特地说吗?比起警校的近代文学通识课,我当然选特机队了。
    -
    不仅可以合法蹺课,还可以坐特机队的垂直起降飞机vtol,从台北市外的警校直飞往台北市另一头的特机队总部。这都是多得莉莉姐。
    我在机上想要跟她道谢,顺带询问带走我的原因。她却把我的话打断:「别太兴奋。等一下有得你兴奋。」
    于是我们依照航线,飞越台北市上空。
    战后的黄金时期让台北市也在几年间改头换面。我记得小时候的台北只有矮楼,市容也很脏乱。违泊车辆可以把人行道填满,还有义工队每天出动都捡不完的垃圾。
    现在台北市随便一幢楼都有六十层高。车辆可以在任何一幢楼的停车场免费泊车,停车场还能有空位。道路经过扩建,又种上绿化带,每天都有负责的无人机修剪,垃圾也由无人机清理。。
    塞博庞克作品里出现的超巨型全息投影广告,在这里看不见。仔细想想就会知道全息投影广告很蠢,因为会挡住vtol驾驶的视线,所以法例有相关规定。虽然大部分载具,不论有轮子没轮子,在现代都已经是由电脑驾驶的无人载具。
    vtol当然也变得常见。不过很贵,不是人人买得起。驾驶执照也很难考取。所以地面的马路还有不少轮式载具来往。
    不止眼睛看得见的地面。其实在地面之下还有一层地面,那才是真正的地表层。地表层之下就没有地下层了。始终,城市也需要空间建设下水道和电力网。
    公共交通的载具就在地表层行驶。私人轮式载具在地面层行驶。vtol限高最低离地二十米,最高离地五十米。精确的高度和路线就视乎每小时的路况,由运输处的指挥电脑运算出最佳设定之后,再发送给台北市交通网内的vtol载具。
    包括特机队在内的政府机关载具是例外。只有限定最低离地二十米,没有限高。能飞多高,全看驾驶(或者设定自动驾驶功能的人)的技术。当然,也看载具里客人的心情。
    现在,我们离地应该有一百米,大概二、三十层楼高吧。我是第一次在这般高空俯瞰台北市。与身处其中所得见的景色完全不同。
    让人喘不过气。
    过往在地面走动,感觉世界很大。虽然不禁会自觉渺小,但是有走不完的路,吸不完的空气。
    现在乘着vtol飞行,大楼的外壁似乎触手可及,一幢接一幢在机体旁边闪过。自己好像被人用比例放大了,要侧身才能在大楼间通过,走路也要小心翼翼,避免自己踩到路上钉子般的树和小动物般的人。
    走路时看得见的细节,现在看不见了。
    只剩下高楼的一片片纯色。
    玻璃窗户,蓝色楼体,广告牌。然后又是玻璃窗户,蓝色楼体和广告牌。
    很快我便觉得无聊,乖乖坐回位置。喝了口水之后,我们就准备降落了。
    我这才察觉到vtol飞机的卖点,其实不在于景色或者舒适,而是速度。
    -
    在特机队总部的休息室,周雄大声笑着。甚至有点「太」大声。
    「哈哈哈哈哈哈!『报告,尽本份!不敢当!』呼……啊哈哈哈哈哈哈!!!还给我小跑步!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
    由于姐姐的关係,我和大多的特机队成员都认识,也以前辈后辈的角度互相尊重。相处起来,有点像一群熟络的远亲。
    这些远亲之中,周雄是最情绪化的人,也可以说他表演欲强。有次走着路,他的三明治掉地上。周雄当时就跪在三明治旁边,像痛失亲友一样,掏心掏肺大声哀嚎:
    「啊!!!我的三明治!三十块!!!」
    ……诸如此类。
    整体而言,周雄是负责搞笑的。过程中也不失礼貌,大多是拿自己来搞笑,很少笑别人。
    与我有关的事除外。
    我不在意,只能怪他和姐姐太熟。我又不禁猜想,所谓的「兄弟」会不会就是这般相处的?
    总之,我拿起休息室桌上当作点心放置的坚果,把其中一颗向周雄扔去。
    他居然像足球守门员扑球一样扑去,用嘴把坚果接住了。
    姐姐说了一句:「狗吗你!?」
    休息室顿时洋溢一片欢笑。
    这也验证了我的说话:整体而言,周雄是负责搞笑的。虽然也有些白痴当搞笑的成份在内。
    除了搞笑,他的战技实力也是一等一。所以他才能成为特机队副队长,担任姐姐的僚机。
    大家笑得差不多了,莉莉姐这时候也刚好进来。一看见上司,特机队成员就开始收敛心情。因为更大的人物还在后头。
    警务处长罗沙.圣地亚哥。
    及腰金色长发束成马尾,身形高挑、肤色白晢的欧洲人。是个美人,甚至更胜莉莉姐。
    另外,罗沙处长的年龄大约是七十岁。
    她自己也不在乎别人提及她的年龄。有一次给姐姐探班的时候,偶然听见罗沙处长对某个警察训话:
    「你搞这甚么东西!我睡着觉都能做得比你好!而我都能当你阿嬤了!换言之,你阿嬤睡着觉都能做得比你好!」
    ……大概是这样子。
    顺带一提,罗沙处长亦是朗奴.圣地亚哥总督的女儿。但是能当上警务处长绝对不是因为她父亲,而是她自己的实力。
    成为台湾行政区警务处长之前,她已经是旧时代军队的校官,有过战功。现在有《大息兵令》,军队解散,军事资讯被联邦隐藏。她曾经是哪一国的军人,立过甚么战功,我们也不得而知。连莉莉姐都不会过问。
    只可以肯定她双手都是义体,原生的双手正是在战时所失去。
    罗沙处长与我没有怎么见过面。有印象的只有稍早前的授勋仪式,而我们把流程走完之后也没有交杂。真正的面对面,现在是第一次。
    「吴弟弟?」
    「啊、啊!是!」
    我听见周雄「噗」的一笑。
    「不用紧张。」
    「是。」
    「机甲,看过了吗?」
    「北特机的,看过。」
    「认识吗?」
    「开过铁皮人。」
    「这我知道,那不算。其他的呢?」
    「我知道七式『人狼』。但是更喜欢tk3。都没开过。」
    「果然,男孩子都喜欢大的啊。」
    我觉得这句话怪怪的,但是我决定闭嘴。
    机动装甲(mecka)有两种。
    一种是两米高的穿戴式机甲,被称为「大鎧」或者「y机甲(yoroi-mecka)」。例如被配发到警务处各部,在一般勤务使用的mpm44「铁皮人」。警校的训练也是用铁皮人,所以我才会懂得操作。
    但是特机队正式配发的是七式「人狼」(type-7”jin-roh”)重形y机甲。防御力和功能都比铁皮人完善得多,唯独机动性不太好。
    人狼是特机队专用的。在攻坚、扫荡等高危任务里担任先锋,为没有穿戴机甲的其他警察提供掩护,等同肉盾。好听一点的说法是「行走式掩体」。
    另一种是二十米高的巨形机动装甲,被称为「胴丸」或者「b机甲(big-mecka)」。
    台湾特种警察机动装甲队用的是「三田重工t-ka(t-か)三型警用机甲」,简称tk3或者tk机。北中南东四个分队各有十部。姐姐和周雄的座机便是tk3。
    可幸,台湾数十年没有b机甲相关的犯罪,所以tk机也没有因为战斗而出动过。这是好事。
    于是tk机的登场机会就变成地震、泥石流、淹水等台湾常见天灾的救灾工作。
    对于我自己在内的民眾而言,常在灾难地点现身救急扶危的tk机,那白色身姿就像医生的白袍一样神圣而让人安心。
    「要坐坐看吗?」罗沙处长问。
    「可以吗!?」
    神圣的机体,我当然很想登上去。但是也犹疑着,我到底有没有资格?让外人登机是被允许的事吗?
    「如果以后要加入特机队,终究有机会登机的。先熟习也没关係,就当成参观交流的一部分。说定了,就坐周雄的机体。通知地勤把机体预热。」
    罗沙处长离开,莉莉姐紧随其后。
    姐姐来了,向我说着「太好了,居然可以上机。」
    眾人也簇拥着把我送向机库,言谈中少不了「吴家弟弟,机甲应该也开得不错吧?」之类的话。
    再一次,我觉得这些优待背后都有某种打算,远不仅想为我进特机队一事铺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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