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特别反感眼下的大明朝臣,这副轻松的模样。
    尤其是在瓦剌人逞凶,再进攻大明的境遇下,他们居然还能在文华殿内,讨论过年的时候,有什么风流韵事。
    朱祁钰深吸了口气,开口说道:“朕昨晚一整宿都没睡,看了半天宣府昌平侯杨洪、大同总兵官郭登和遣虏汉使岳谦的书信,朕一直没合眼,总想着和大伙说点什么。”
    “可是这话,总得有个头啊。”
    “兵部主管于少保老是跟朕说,这天底下,就没有没有攻不破的城池,所以他在京师保卫战之中,做的最多的就是清查奸细。”
    “朕把他们都给剐了。”
    朱祁钰说完,于谦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他立刻就明白了陛下的意思,朝堂的气氛实在是太过于放松了。
    即便是于谦已经料敌于先,处处占到了先机,但是于谦也没觉得瓦剌人能够真的打下宣府。
    大同是有纵深的,瓦剌只有宣府可以打,在于谦看来,杨洪在宣府,还有陛下如此支持之下,绝不会败。
    他也有点松懈了。
    朱祁钰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京师总兵官武清侯石总兵,总是跟朕说,未虑胜,先虑败,方能百战不殆。”
    “朕就整饬军务,让咱们大明的底气厚一点。”
    石亨听到这句,也默默的低下了头,他的骄纵比朝堂们更加早一些,早些时候,陛下巡视京营,就抓了个他个军营诏伎的现行。
    朱祁钰站起身来继续说道:“文渊阁大学士陈学士,总是跟朕说,陛下乃是天子至尊,应当时刻怀有警醒。”
    “吾日三省吾身,朕每天临睡前,就不停的问自己,今天的事,办完了吗?办妥贴吗?会不会有什么纰漏?”
    陈循是文渊阁大学士,听闻此话深深的吸了口气。
    此时的文渊阁还不是明中后期那种内阁,更多的职能是处理公文,陈循处理公文有一手,念经更是有一手,整天在朱祁钰耳边叨叨。
    可是陈循天天叨叨皇帝,叨叨的皇帝耳边都有茧子了,却是自己都忘记了。
    圣贤的话有道理吗?
    其实没错。
    但是圣贤的话,很难做得到。
    朱祁钰叹了口气双手按在了长桌上,说道:“在座的文渊阁大学士、六部尚书、五军都督、都察院御史、六科给事中。”
    “衮衮诸公,哪个不是朝廷的栋梁!哪个不是进士及第!哪个不是满腹经纶!哪个不是文韬武略!”
    “这土木堡惊变,稽王带着大明大军二十万精锐,三十万民夫,死于边方!”
    “就在去岁的八月份,八月十五!中秋节阖家团圆的日子,大明京师五十余万户,人人披麻戴孝!全城素缟!”
    “忘了?!这稽王当初烧了半拉的龙旗大纛,还在文华殿这长桌上看着你们呢!”
    朱祁钰拍了拍那半面已经烧卷了的龙旗大纛,面色沉静如水,冷峻至极。
    这才哪到哪儿?
    就开始倦怠了,觉得大明无敌了?不把瓦剌人放在眼里了。
    狮象搏兔,皆用全力尔!
    这面龙旗大纛,就是在提醒所有人,警钟长鸣!
    “古人常言,骄兵必败,稽王在土木堡这一败呀,给朕提了个醒,也给咱大明朝所有的文武百官提个醒。”
    “胜负乃兵家常事,如果迎敌之时,以万胜而无一败之心对敌,必败无疑。”
    “我看,这面龙旗大纛,就摆在这文华殿里,一直摆着,时不时拿出来,翻一翻,看一看,想一想。”
    “大明京营二十万精锐,三十万民夫,是怎么死在边方的。”
    “大明又是怎么样,差点陷入播迁之祸的,都长长记性。”
    朱祁钰看到朝臣们的模样,叹了口气说道:“兴安啊,以后这面旗子,就在这里放着,不要收了,每天廷议散了后,走的时候,都看看它。”
    “臣领旨。”兴安恭恭敬敬的俯首说道。
    朱祁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说道:“继续吧。”
    廷议开始继续,朱祁钰看着朝臣们,终于开始认真对待这次的瓦剌南下,朱祁钰也算是松了口气。
    其实朝臣们的这种懈怠,是大明朝出现了问题,也是几乎所有帝国都存在的问题。
    那就是:「帝国所有人都变得傲慢,所有人都认为帝国足够的强大,区区蟊贼,不足挂齿。」
    弱小和无知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
    如何不影响春耕的情况下,征调民夫扩宽前往宣府的路和平整路面,如何在不影响春耕,调度百姓,将粮草军备运往宣府,工部和内署如何配合生产,大家都在激烈的争论着。
    “陛下,臣等都商议的差不多了,回头各部部议之后,拿出方案来,送至文渊阁呈陛下御览。”于谦示意大家安静,向皇帝汇报了今天的廷议的结果。
    这都会以书面的形式归档。
    “多久?”朱祁钰询问道。
    于谦赶忙说道:“日暮时分。”
    朱祁钰站起身来说道:“朕知道了,散了吧。”
    他忽然想起说道:“哦,对了,后天京师讲武堂开堂,别忘了。”
    “臣等恭送陛下。”一干朝臣毕恭毕敬的行了一个稽首礼。
    朱祁钰其实也出宫,他不在宫里住,甚至连不会服用宫中水食。
    他回到了郕王府改名的泰安宫后,手里还拿着杨洪的奏疏,心情依旧是格外的沉重。
    杨洪这份奏疏上,提到了一个建议,那就是选能士,组建墩台远侯。
    墩台是大明军堡体系的一个重要环节。
    高墙垣,深沟壑,五里为堡,十里为屯,烽燧斥堠,珠连壁贯。
    墩台哨兵,负责墩台及其附近地区的站岗、放哨斥候工作。
    杨洪提议组建的墩台远侯,是指这些斥候,日夜不辍的在外活动,然后收集情报,送回墩台。
    【今沿边之守,有营堡墩台之建,有巡探按伏之防,有将领以总其权,有副将以分其任。调发者之有逰兵,分防者之有备御,严守之道亦可谓周且备矣。】
    【捷能飞檐走壁,而杀人放火技能奇巧异人而骇世惊俗,俱应选入中军为心为膂之用。能深入虏营哨探得实,出哨夜不收。】
    墩台哨兵,出哨夜不收。
    这些杀人放火、无所不精的军士们,在墩台执行哨探的时候,出去活动是日夜不辍,除了深入虏营,哨探敌军虚实之外,一到秋天,就会放火烧出一条纵深长达50里的火烧带,来隔绝草原部落南下。
    至少阻挡他们就近补给。
    坚壁清野,清到了别人家里,这就是杨洪提出的组建墩台远侯的目的。
    当然了杨洪也提出了,墩台远侯的具体职能。
    具体分为了:抓生、哨报、守哨、督哨、爪探、走报、传事、墩台、坐塘、报警、瞭山等职务。
    朱祁钰打算批准这道墩台远侯的奏疏,就以九镇边军为主,建立一整套大明的对外情报网。
    他要对瓦剌人扫庭犁穴,那必须要延着水文,将瓦剌人的部落一个个的找出来。
    组建这个情报网,当然首先就是从迫在眉睫的宣府开始。
    而这个情报网的名字,因为放哨夜不收的缘故,朱祁钰朱批了名字,夜不收。
    在杨洪所求之外,他额外的给予了二百八十套飞鱼服。
    这些飞鱼服,都是给夜不收的礼服和葬服,平时他们是不会穿的。
    夜不收,因为传递情报、为大军打探消息、甚至还要承担一定的军事作战任务,比如阻拦私自入境的小股劫掠马匪,比如击杀敌军斥候等等。
    墩台远侯每次放哨,伤亡必然惨重,但为了情报,的确有存在的必要性。
    若是这些墩台远侯,永远消失在了边方和草原上,查实其阵亡之后,会有相应抚恤。
    若是无法查实,则会以逃亡计,逃亡是没有抚恤的。
    这些夜不收,通常单独或者两三个人一起活动,一旦遇敌,很容易全军覆没,根本无法查实。
    朱祁钰之所以赐下了飞鱼服,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些人愿意做墩台远侯,并不是因为他们犯了什么错,更不是什么罪犯。
    他们是优中选优,所有的墩台远侯,是大明最忠诚的战士!
    他们不会逃亡,但是因为无法查证是死是活,只能记作逃亡。
    没有抚恤,只有衣冠作为衣冠冢。
    证明他们曾经为大明贡献了自己的生命。
    朱祁钰赐下飞鱼服二百八十套,就是为这二百八十员大明利剑,送行。
    他们是大明的守夜人——夜不收。
    “兴安啊,你说仅仅这一套衣服,就能让人去卖命吗?”朱祁钰朱批了杨洪的奏疏之后,感慨的问道。
    夜不收在墩台传递了情报之后,重要军报都会送到锦衣卫来。算是锦衣卫衙门的下属单位。
    但是这些大明最锋利的剑,其实得到的就是这一身的衣服,而且一辈子可能穿不了一次。
    陛下是心疼人的,并不认为衣服比人重要。
    当然,那必须得算个人才行。
    兴安俯首说道:“陛下,飞鱼服上,有四爪飞鱼纹,飞鱼类蟒,亦有二角,乃是仅次于蟒服的二品赐服,这是军士们赤胆忠心的见证,也是陛下对他们的恩典。”
    “他们做的陛下知道,大明也知道。”
    “他们是为自己的妻儿老小卖命,也是为大明卖命,更是为陛下卖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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