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王可真是遭了不少的罪,在贵州地方,还生了一场重病。”朱祁钰合上了奏疏。
    疟疾,周期性的发作,全身发冷、发热、多汗,脾肿大。
    在大明这玩意儿可以叫做瘴气,在蚊虫极多的云贵川黔地区,瘴气普遍存在。
    朱瞻墡在贵州忙忙碌碌,被蚊虫叮咬过几次,也没当回事。
    忽然有一天,他感觉全身发冷,从四肢变冷,迅速蔓延到背部,然后是全身发冷,持续一刻到一个小时辰内,就是裹上几层的棉被也无济于事。
    反反复复三五天后,开始了持续性的发热,面赤气急,吃什么吐什么,随后开始撮空。
    撮空就是烧糊涂了,有点意识不清醒,两个手随手胡乱的抓着,像是要拿到什么东西一般。
    朱瞻墡挺过来了七日之久,艰难的发热期,随后开始了长期的发汗,这个时间持续十数日,终于缓了过来。
    这疟疾时间折磨了朱瞻墡将近月余的时间,朱瞻墡才慢慢好了起来,病刚好转,就跟着杨俊、方瑛等人去了遵义府,将黄龙和韦保劝降了。
    能够成功劝降的条件,就是朱瞻墡答应保证不为难百姓,不滥杀无辜,那七千人的俘虏,苦役五年都是谈判好的条件。
    本来黄龙和韦保是不会投降的,既然造反,就没打算活着,但是叛军被围困的时日渐久,人心动荡不安,再加上劝降的保证人是嫡皇叔,最终达成了劝降。
    朱瞻墡希望这七千叛军能够和福建、南衙叛军一个待遇之外,还提到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他的治病经历,治疗瘴气常用的青蒿,完全没有作用,青蒿有清热凉血、退蒸解暑、祛风止痒之功效,但是对待瘴气完全没什么办法。
    朱瞻墡被这病折磨的痛不欲生,发冷又发热,死去活来,随行的太医也只能缓解他的痛苦。
    治好他的病的是当地云贵产的一种药草,叫做苦蒿,这东西炮制之后,居然有奇效,这病才慢慢好了。
    这一场重病,朱瞻墡瘦了整整四十多斤,比罗炳忠还要瘦一些,那个胖胖的皇叔,现在再也看不到了。
    “那是,襄王遭了大罪了。”兴安颇为唏嘘的说道,大明最尊贵的自然是陛下,其次就是嫡亲王襄王殿下了。
    这位在襄王府养尊处优的胖皇叔,在云贵真的是豁出了命。
    朱祁钰将襄王的奏疏递给了兴安,让他拿去文渊阁说道:“《肘后备急方》中,说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可是这青蒿却治不了疟疾。”
    “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说:青蒿一类,自有两种,有黄色者,有青色者,本草谓之青蒿,亦恐有别也。”
    “所以是黄蒿可以治疗疟疾,而非青蒿。”
    如何治疗瘴气、疟疾,早在东晋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社会认知,但是青蒿一类,有黄蒿,和青蒿,恰好这两种草药都有用处,而且效果都有些相似。
    其实应该是黄蒿有治疗疟疾的奇效,而青蒿却不是。
    云南特产的苦蒿,则是黄蒿的一种,当地人都用这东西煎煮甚至泡酒,来对抗疟疾。
    社会认知中,已经形成了关于疟疾的治疗方案,如何将社会认知逐渐转变为科学,就是太医院的事情了。
    “襄王殿下的手段是极为高明的。”兴安笑着说道:“他的那个供给的法子,的确是将土司们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襄王是大明第一个明确提出利柄轻重论的人,他的侧重向是利柄。
    供给侧改革,是朱瞻墡在贵州的实践,将三成的货物控制在朝廷的手中,简直是无往不利。
    在奏疏中,朱瞻墡在贵州设立了廪盈仓,取意仓廪充盈,有点类似于常平仓的作用。
    常平仓是春秋战国李悝所设,他在魏国的变法提出了“尽地力”和“善平籴”的变法主张,鼓励农民精耕细作,增强产量,废除世卿世禄制,奖励有功国家的人。
    李悝变法在魏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是法家的实践家,而不是幻想家,他的变法让魏国压着秦国打了八十余年。
    随后秦国的商鞅变法,便轰轰烈烈展开了。
    洪武三年,大明太祖高皇帝才知道原来天下还有常平仓这东西,命州县皆于四乡各置预备仓,出官钞籴粮贮之以备赈济,荒年借贷于民,秋成偿还。
    但是朱瞻墡的廪盈仓,可不仅仅是平抑粮价,防止谷贱伤农、谷贵伤农那么简单。
    朱瞻墡提出朝廷必须把持重要农业生产资料、农副产品经营进行组织、协调、管理,这个比例至少要占全部的农产品和农副产品的三成及以上。
    否则大明无论做什么都会被掣肘。
    朱瞻墡在奏疏中,举了一个例子,那就是桐油,桐油是造船的重要物料,若非云贵的开发,让桐油有了产地,大明要造船,没有桐油怎么造呢?
    朱瞻墡已经深入实践,开始依托于四勇团营建立的乡、里、甲三级的乡野基层组织,初步实现了覆盖县、乡、里的廪盈仓组织架构。
    朱瞻墡获得了云贵重要产物如滇铜、煤炭、桐油、三七金不换等物,入云贵的笔墨纸砚、盐铁、棉麻等物定价的主动权,在不影响商人的积极性下,积极为朝廷创收,为百姓谋福。
    若非朱瞻墡这襄王的身份,以及他将七成的收益分给了百姓,朱祁钰还以为朱瞻墡是“大善人”呢。
    “把廪盈法给于少保、金尚书他们看看,商议一下,吸收云贵的经验,组织内地的廪盈法。”
    “这一次云贵走在了前面,内地反而走在了后面。”朱祁钰对朱瞻墡在云贵的工作,已经不是满意可以形容了,他颇为惊喜。
    兴安低声说道:“陛下,北宋时候,对盐铁酒茶矾等物官办专营。”
    “在北宋末年,宋徽宗时候,出现了一斤煤炭两百文钱现象。宋高宗的时候,甚至让一斤粪,卖到了六文钱。”
    在兴安看来,朱瞻墡的廪盈法,几乎和北宋的官办专营相同,一斤煤大明也就五文钱到六文钱,宋徽宗卖两百文,宋高宗卖一斤粪都六文钱,这不是典型的朘剥害民吗?
    朱祁钰看着兴安满脸的疑惑和担忧,笑着说道:“是的,李贤曾经也有这样的疑问。”
    “朕当时就问他,朕的官冶所日后跟大宋的官办专营一个模样,那朕办这个官冶所意义何在?”
    “现在咱们的襄王殿下,通过实践,得出了一个关键的数字,三成。”
    有一些东西,朝廷必然是要垄断的,比如火器钢羽、特种钢料、军备楯车、军马等等,但是一些民生的东西,还是不要彻底垄断的好,又不是战事。
    这其中就涉及到了一个度的问题,而朱瞻墡通过实践得到了三成的比例,这是个约数,也是个变数,在灾荒之年,米粱朝廷至少要占据五成,否则根本不可能起到作用。
    这也是度数旁通之后,出现的一种数字性的叙事结构。
    “臣没什么疑问了。”兴安认真的看了看奏疏,俯首说道。
    “那襄王这本奏疏,是不是可以作为邸报的头版头条呢?”兴安有些犹豫的问道。
    朱祁钰想了想说道:“当然可以。”谷
    兴安面色为难的说道:“可是陛下刚写了一篇社论,就是那个做奴隶而不得,和坐稳奴隶…”
    “还是把那篇《灯下笔谈》作为邸报头条吧,把襄王的这篇奏疏放在次版便是。”朱祁钰做出了决定。
    襄王朱瞻墡的奏疏,是制度向的改良,而朱祁钰的是一篇社会思考性的社论。
    朱瞻墡的奏疏固然重要,但那主要是朝廷制度构建上的事儿。
    邸报则是一种导向性的文件,所以朱祁钰还是决定把《灯下笔谈》,做奴隶而不得,和坐稳奴隶对导向性更加重要。
    但求各级官吏们,能把百姓当做是牛马去使唤。
    会试已经结束,几人欢喜几人愁,没中进士的举人其实也可以做官,只是前途有些灰暗。
    殿试在波澜不惊中,有序进行着,景泰五年的殿试,比景泰二年的殿试,又多了一个《管子》。
    管子的篇幅真的很长,即便是不求甚解的囫囵吞枣,看完也要月余时间。
    但管子妙就妙在,它不是算学。
    从广义上来说,甚至可以把管学纳入儒学的范围之内,理解起来并不算困难。
    殿试之上,进士们龙飞凤舞,写的头头是道。
    这些准进士们,写的颇有些道理,比殿试的算学考的要好太多太多了。
    殿试的算学卷子,最少也是中考水平了,各种低分。
    百分制下,四百名进士平均分居然不到六十。
    不及格的算学考试,让掌院事吴敬这些日子,总是低着头走路,气的不行。
    殿试的卷子是吴敬出的,陛下斧正,并不是很难,但这个成绩出来之后,吴敬羞愧难当。
    朱祁钰倒是早有预料,没有怪吴敬没教好,度数旁通,才两三年,慢慢来就是。
    殿试放榜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丘濬这个琼州来的彝民,独占鳌头豪取殿试第一,拿了状元,直接入了翰林院做了翰林。
    李燧这个差点被革除了功名的家伙,居然也获得了前十的好成绩。
    榜下抓婿,是一种科举的惯例,放榜之日,除了学子之外,无数的势要豪右,都派了人仔细的查点今年的新科进士之中,是否有一飞冲天的人物。
    在四百名进士之中,有近半数和丘濬差不多早有婚配,这就筛选掉了两百余人。
    剩下的未曾婚配之人,再把和丘濬一样长得其貌不扬筛选掉,就更不剩下多少了。
    所以每年的榜下抓婿,真正值得抓的其实就那么十多个人。
    陛下住的泰安宫所在的澄清坊,就在东华门外,澄清坊上的军士们站在澄清坊墙上,盯着下面的东华门外大街。
    东华门外大街是陛下澄清坊的道路之一,这抓婿自然就不能像以往那般,拿麻袋一套,把人抓走。
    李燧,就是少数不多的优质人选,值得被抓的那个,而且是考得最好的那一个。
    他前面的基本都有了家室,参加会试之前,已经禀明了朝廷。
    而且李贤敲响了登闻鼓之后,名声大赫,敢跑到陛下面前喊冤,而且还喊赢了,在清流之中,名声一下子显赫了起来。
    而李燧又长相俊美,一下子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此时的李燧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他虽然没有婚配,但是已经有人,他与旧人有约,但他进京不单纯参考,还要告御状,前途未卜,所以走的时候,是和旧人诀别。
    北门街不唱陈世美,秦家楼不唱秦香莲。
    民间普遍传说,陈世美负心汉,进京赶考抛妻弃子,最后被包公虎头铡给斩首了。
    李燧自然不想做陈世美,所以对各种许配之事,百般推脱。
    但这其中有一个人推脱不了,那就是吏部右侍郎项文渊。
    说起这项文渊来,其能力不大行,被吏部的天官王直百般嫌弃,直到在地方干了二十五年的王翱回京,王直才把部事交给了王翱去打理。
    现在王翱也就是名望不够,王直已经把大半的部事交给了王翱去打理,一切井井有条。
    项文渊和陈汝言有点像,他们俩都是能力不够。
    陈汝言是有自知之明,直接奉天殿让贤,现在听命御下,在文渊阁内做侍读学士,倒是圣恩不倦,陛下时常召见陈汝言。
    项文渊则是从吏部左侍郎平调到了吏部右侍郎的位置,虽然都是侍郎,可是这吏部天官的位子,却是王翱的囊中之物了。
    项文渊的能力不行,但是他可是长袖善舞,善于钻营,家中有女初长成,便瞄准了李燧。
    李燧是第二甲出身,外任为官,九年期满之后,前途无量,人长的俊美,又是一身的正气,这项文渊就打算把女儿许配给李燧。
    李燧不乐意。
    他心里有旧人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这项文渊的女儿,项家三女儿,实在是太重了些,膘肥体重,走路肚子上的肉都在颤。
    这李燧本身就有傲气,自然是不肯。
    项文渊第一次遣媒人说和此事,李燧拒绝了,项文渊也没当回事,反正还有其他的进士可以抓。
    可是她的三女儿是又哭又闹又上吊,项文渊只好再找媒人说情,李燧再次拒绝了。
    这一下子,让项文渊的面子有点挂不住了。
    “还请媒人回去告诉项公,学生已有婚配,不日就迎娶,实在是没法答应。”李燧对着媒人客客气气的说道。
    媒人一男一女,这媒婆刚要说话,可是这媒人却制止了媒婆,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李相公可是想清楚了?若是想清楚了,我就回禀项公了。”
    这是一句威胁,李燧的面色立刻痛苦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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