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银山的势力,在吞并了赤松家的三个令制国之后,算是彻底的站稳了脚跟,即便是不依赖室町幕府也是一股极其强悍的势力存在。
    当初,蒲家商总、费亦应、徐承宗等人在烟云楼讨论的时候,费亦应问过一句话,说如果费家如果可以在倭国提刀上洛,是不是可以封王。
    当时徐承宗的回答非常微妙。
    费亦应知道倭国的局势,所以才会那么大胆的询问。
    在山野银山站稳脚跟的时候,李贤和李宾言,这对儿江南的活阎王再次见面。
    李宾言从京师回到南京之后,多数官员都迫切想要知道的一件事,那就是李宾言的永乐剑,是否还在身上。
    让诸多官员失望的是,李宾言回来之后,依旧带着那把永乐剑。
    “今岁的考成法,只完成了八成,还以为陛下会训诫我,没想到陛下却是一顿夸奖,真是受宠若惊。”李贤合上了陛下给自己的敕谕,略微有些迷茫的说着。
    去岁定下了考成,李贤作为应天巡抚,只完成了八成左右,但是陛下在敕谕之中,并没有申饬李贤,而是夸奖和赏赐了一番,甚至还给李贤和刘玉娘生的儿子带了新年礼物。。
    若是没有新年礼物,李贤还会以为陛下生气了,但是有新年礼物在,李贤确认自己的确是圣眷犹在。
    只是他没有完成各方面的考核,为何会受到夸奖和赏赐呢?
    李宾言放下了茶杯,认真的想了想说道:“陛下在京师的时候,让我去见胡尚书,胡尚书说去年定下考成之后,陛下在实践之中,就发现了制定标准太高了,你还好点,四川巡抚今年考成完成了不到三成。”
    “陛下今年调整了考成法的具体数字,就不会存在这种现象了。”
    比如去年责令要完成南衙十四府之地的人丁统计,就只完成了八成左右,直到今年开春之后,才彻底做完了这件事。
    这事从景泰二年起,断断续续做了五年之久,才算是初步盘算清楚了南衙十四府,到底有多少人。
    比如按照以往的惯例,苏州五府,除原来征收的九万九千石白粮,要加三万石白粮入京。
    在实际中执行中,才发现,这一共十三万的苏松白粮,只能完成八成,受到寒潮的影响,产白粮的五府之地,根本没有如此多的粮食。
    白粮,是一种特别给宫廷、京师官员用的漕粮,一石白粮的价格大约在普通稻米价格的三倍到四倍以上。
    “其实内阁对于南衙十四府考成,预计能完成三成到五成就是极好的了,结果却做到了八成,已经超出了内阁的预期了。”
    “而且胡尚书跟我说了一段话。”李宾言往前凑了凑说道:“你知道擅权二字是如何做到的吗?”
    “擅权?”李贤说起这个就满是回忆,他当初在南衙僭朝的擅权,是被迫的。
    但是如何主动擅权,他就不是很了解了,没做到那个位置上。
    李宾言这次进京,可是学到了不少的东西,他点头说道:“是的。”
    “宣德三年,盐运司盐政刘观,市权纳贿,滥征苛敛。性奢侈,至以文锦被厕床,白金饰溺器。”
    刘观在宣德年间,曾经官至左都御史,而后依附于杨士奇,主持两浙、两淮、长芦、河东的盐政。
    要说大明的盐政,到底是怎么被破坏的,这个刘观绕不开。
    “略有耳闻,据说整个南衙的官员升迁任免,都由这刘观一言而定,当真威风凛凛。”李贤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用丝绸做的衣服铺在厕所,用金银装饰夜壶。
    这种形容十分的夸张,李贤不认为是真的。但当年刘观在南衙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所有官员都看他的脸色行事,这件事倒是真的。
    李宾言略微有些为难的说道:“其实…刘观是杨士奇的人。”
    李贤和杨士奇有点小矛盾,随后李贤就被扔出去巡边去了,这件事李宾言一清二楚。
    “不意外,如果不是和杨士奇有勾结,刘观一个左都御史如何做到权柄滔天呢?”李贤点头,他对这件事并没有太过吃惊。
    宣德三年,宣德皇帝问政,问杨士奇,天下贪官何人最贪?
    杨士奇说是刘观,然后刘观就被全家流放到了辽东。
    刘观是替罪羊。
    因为处罚刘观,本身就是宣德皇帝在敲打杨士奇。
    将一个性格奢侈的人,推到德不配位的地位上,任其狂妄,等到要出事的时候,把他推出去做替罪羊,这种手段,实在是太平常不过的权斗之术了。
    李宾言深吸了口气,面色复杂至极的说道:“当年盐政共计一百二十三万引,宣德三年户部计,超发至三百二十八万引盐引,这多出来的两百万引,就是刘观能够呼风唤雨的原因。”
    “刘观这笔钱,分成了两部分,泾渭分明,一百二十三万引入了国帑,剩下的两百万以刘观为首盐运司官员,上下其手。”
    “他们建立了一套独立于京察、大计之外的手段,官员的升迁任免,全看裙带,不看为政。”
    杀了一个刘观,敲打了杨士奇,但是只要杨士奇还活着,当初大部分的官僚升迁,都归杨士奇一个人说了算。
    京察、大计,本身是太祖皇帝定下的官员升迁的标准,结果如同废纸一样。
    李贤眉头紧皱的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是说,这两百万引就是官员们升迁调任的关键手段,若是不肯跟他们同流合污,别说升迁,就是能保住官身,都要两说了。”
    “所以考成法的第一个五年,陛下是想让天下官僚接受这种考成法决定升迁,所以陛下对考成法的预期,并不是很高,只是让大家接受吗?”
    考成法的推行,在第一个五年之内,是让官僚习惯考成法的存在,习惯考成法才能决定升迁与否的标准。
    陛下在利用考成法收回权柄。
    “然也。”李宾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兴于此,亡亦于此。”
    “稽戾王逐渐长大了,发现了杨士奇权柄滔天,自然不满杨士奇独揽朝纲,可是杨士奇却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就比如这贪腐二字,下面孝敬给他的钱,他必须拿着,他不拿着,把它们给了稽戾王,杨士奇手下那群人,就会把他撕得粉碎。”
    “这就是当年杨士奇的困局,他知道皇帝对他的独揽朝纲产生了不满,但是他只能一路走到黑,走到底。”
    胡濙告诉李宾言,官场这个世间最大名利场的生存之道。
    有些东西,能伸手,就不要伸手。
    有些事,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可言。
    李贤猛地站了起来,大声的说道:“那杨士奇倒了,天下还是那个天下,分毫未变。”
    “倒一个杨士奇而已!还有刘士奇,张士奇,王士奇!”
    “他们穷奢极欲,中饱私囊,即便是短暂的蛰伏,只不过是把私欲藏在心底深处,然后等待下一个杨士奇罢了!”
    李宾言神情有些玩味的说道:“我知道,胡尚书知道,于少保知道,陛下更是知道。”
    “杨士奇倒了之后就是王振,王振倒了之后,本来该轮到王骥的,就是那个靖远伯王骥。”
    “可惜的很,王骥在陛下手中完全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王骥用王振,而非王振用王骥。
    李贤慢慢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脸上满是迷茫的看着李宾言,愣愣的说道:“所以呢,如何防止这些人,春风吹又生呢?”
    两个人久久未曾说话,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即便是神武如太祖高皇帝,英明如太宗文皇帝,即便是当今陛下,似乎也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李宾言脸上浮现了一股笑意说道:“所以陛下从来不求万世,只争朝夕。”
    这就是陛下的务实之道,只要陛下还在位置上,这些人就只能蛰伏。
    “李燧如何?”李宾言问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南京,是一个花花世界,十里淮河十里烟花,这里的世界太精彩了,李宾言自己知道,突然从穷乡僻壤来到这样一个富贵乡,会是什么模样。
    李燧,那个敲响了登闻鼓的人,会不会在这个烟花世界,就此沉沦下去呢?
    “很难说。”李贤犹豫了下,才说道:“他的情况不太好,虽然说还没有犯错,但是已经走到了悬崖边上。”
    “乱花渐欲迷人眼。”
    “唉。”
    李贤把李燧的情况说了说,李燧主要负责类似博爱乡的畸零女户的案子,推进的速度极快。
    但是李燧也经受了许多许多的考验,这些考验,让李燧这个科场新人,有些难以应付。
    这些郡望乡贤们的手段,实在是太多了。
    具体而言,就是李燧最近和一个大家闺秀谈情说爱,这是李燧的弱点,他在四川的旧人,在他离川之后,就嫁给了别人。
    后来在京师中了前十之后,又遭到了项文曜以势逼其婚配。
    这算是李燧的心病了。
    李燧巧遇了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两个人良才女貌,算得上一段佳话。
    如果这个大家闺秀的背景,不那么复杂就好了。
    根据锦衣卫杨翰的调查,这个大家闺秀的家中,几乎可以肯定和畸零女户案有莫大的关联,而且这个大家闺秀,接近李燧的目的就是因为李燧主办此案。
    “找他谈过了吗?”李宾言十分严肃的问道。
    李贤摇头说道:“没有,不知从何说起。”
    当初李贤接受了玉娘,与虎谋皮,是无奈之中的无奈,李燧这事,让李贤如何开口?
    李宾言思索了片刻说道:“我来找他谈一谈,杨指挥,把那女子的情况,跟我说一下。”
    杨翰将一份题本放在了桌上。
    李燧,是陛下极为关注的人,按照科场的潜规则,李燧敲了登闻鼓,本身要到陕西行都司吃几年苦,毕竟坏了规矩,是陛下一言堂把李燧送到了南衙,景泰二年的新科状元柯潜去了陕西行都司。
    现如今,柯潜在陕西行都司,头功牌拿到手软,李燧却是又一次遇人不淑。
    镇江赵氏女和李燧巧遇,随后就是很俗套的才子佳人这种很俗套的情节。
    缇骑们是追查畸零女户案的时候,查到了赵氏头上。
    所以,并非什么才子佳人,而是这赵氏女刻意接近李燧,而李燧却浑然不知。
    李宾言和杨翰沟通了很久,随后让人喊来李燧。
    李燧胖了几分,原来黑瘦的脸颊,变得白净了许多,人也胖了不少。
    李宾言看着李燧如沐春风的样子,将手中的题本递给了李燧。
    “这…这…”李燧握着手中的奏疏,咬着牙说道:“这不可能啊,这赵大官人,我也见过了,是个郡望,他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呢?”
    “不会的,不会的…”李燧一直在喃喃自语,他不相信那个赵氏女是刻意接近他,他不相信镇江赵氏是参与到了畸零女户大案之中。
    他不信,可是铁证如山。
    李宾言没有多说什么,收回了那份题本,让李燧离开了。
    “李巡抚,要不要派几个缇骑盯着点他?”杨翰看着李燧失魂落魄的模样,低声问道。
    李燧和那赵氏女之间,可是进展极快,听说都快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李宾言站起了起来说道:“盯紧赵氏就是,有些事,还是得他自己想明白。”
    李燧回到了家中,他和赵氏女的故事很长很长。
    从那烟雨蒙蒙的相遇之时那一瞥的惊艳;
    到相识之后书信往来,诗会的闲暇之余的抚琴赋诗;
    再到相互倾心,互送信物以定终身。
    赵氏女的父亲的反对,赵氏女的争取。
    到现在终于到了媒妁之言,谈婚论嫁的时候。
    然后李宾言如同当头棒喝一样,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
    李燧坐在椅子上,手中握着一方方巾,用力的抓着。
    该怎么办?
    李燧有些迷茫的靠在椅背上,双眼有些失神,他陷得太深了。
    他的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让他赶紧写一封信,告诉他那个未过门的妻子赵氏的女子,锦衣卫已经查到了他们头上,或者写封信质询一下这女人,为何要这般做。
    但是李燧什么都没做,他就一直呆坐着。
    选择的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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