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伐,大明建国之后,盘根在大明五十七年的主旋律。
    吴元年、洪武三年、五年、十三年、十四年、十七年、二十年、二十一年、二十三年、二十四年三月、二十四年九月、二十八年、洪武二十九年,朱元章从称王到称帝,再到临终之前,失志不渝的进行了十六次的北伐,消灭北元。
    洪武二十九年的北伐,则是燕王朱棣,率军北征,分别在彻彻儿山和兀良哈秃城取得了胜利。
    在朱棣登基之后,永乐八年、永乐十二年、永乐二十年、永乐二十一年、永乐二十二年,朱棣先后五次亲征塞外,征战四方,算上洪武二十三年、二十九年作为燕王出征,朱棣前后亲征塞外共计七次。
    一个如此频繁亲征塞外的皇帝,就因为在长陵弄了一副胡马八骏图,被人诟病是因为得到了鞑官和蒙古的支持才获得了皇位。
    朱棣从来没有反驳过这些话,也任由垃圾丢到了他的坟头上,他只是在实际行动证明着他的雄心壮志,大约也在证明,自己比那个乳臭未干的建文君朱允炆,更适合当皇帝。
    在经历了长达二十四年的兴文匽武之后,在经过了十一年的养精蓄锐之后,景泰十一年春,大明京营蠢蠢欲动,北伐在即。
    朱祁玉从自己讲武堂的大别墅里醒了过来,枕边人早已经起床洗漱,还没生孩子的时候,冉思娘最喜欢赖床,朱祁玉去上朝了,冉思娘仍然在赖到日上三竿。
    但是现在冉思娘习惯了早起,把自己拾掇的漂漂亮亮,皇帝看到的始终是那个最漂亮的她。
    “你这起床至少收拾了半个时辰,朕确实是没看出什么不同,都很靓丽,大抵就是天生丽质?”朱祁玉自认为自己也不脸盲,但是冉思娘这倒腾了半个时辰,他真的是没看出什么差别。
    朱祁玉找到了一个词语去形容,那就是天生丽质。
    冉思娘抿了抿嘴唇,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陛下,这天底下哪里还有情郎真心实意的夸赞让人舒心?
    “夫君,这春节、天明节休沐,夫君上午可有安排?”冉思娘并着腿,咬着银牙带着慵懒问道。
    朱祁玉想了想摇头说道:“上午并无安排,昨日都处置完了,不过下午要去大兴南海子看望夜不收的遗孤,你要一起去吗?”
    “现在有了。”冉思娘一听没什么安排,便欺身而上,正好夫君还没起床。
    “是不是用过早膳?”朱祁玉招架了一两下,发现毫无抵抗之力。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那是唐明皇李隆基在天宝年间的常态,朱祁玉这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这一直到了午膳的时间,才离开了龙榻。
    朱祁玉只感觉自己的腿都有点不像是自己的那般,甚至有些隐隐约约的腰酸,他可是每日操阅军马,下盘的功夫非常扎实。
    冉思娘这四千瓶的百宝丹,可真的是不好拿。
    朱祁玉用过午膳之后,便乘大驾玉辂前往大兴县的南海子乡,那是夜不收家卷聚集的地方,也是大明收拢夜不收遗孤之处。
    一路上冉思娘看什么都稀罕,如同百灵鸟一样欢呼雀跃。
    朱祁玉只能感慨良多的说道:“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
    冉思娘却满是笑意的说道:“没事,我给夫君开几贴养身的方子,保证明日又是生龙活虎了。”
    冉思娘可是太医院正经的当值太医,而且还在解刳院内当值,可不是绣花枕头,不开药方,开几副药膳,也足够朱祁玉挥霍了。
    “你这个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真的是用的极好。”朱祁玉乐呵呵的打趣说道。
    朱祁玉用人,秉持着可持续性竭泽而渔,只要还好用就往死了用,而且还不忘要可持续。
    冉思娘这一手可谓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那是,不看娘子我的夫君是谁?”冉思娘趴在了窗栏上,看着窗外愣愣的说道:“窗外的柳树吐芽了,去年这个时候,咱们还在南巡的路上。”
    “陛下,臣妾是后宫之人,本不该问,但是这次北伐,陛下也要去吗?”
    “这次,朕不去。”朱祁玉摇头说道:“错非武清侯和文安侯在前线全军覆没,朕才会亲征讨伐,若是到了那一步,朕是去塞外搏命的,你也不能扈从北伐。”
    “陛下已为十年人君,仍需搏命吗?”冉思娘勐地坐直了身子,目光炯炯的看着朱祁玉说道:“若是陛下去塞外搏命,就带上臣妾一起,我可以为陛下舞剑,也可以为陛下敲鼓。”
    “你凑什么热闹,照顾好孩子才是。”朱祁玉却不答应,生死相许与子契阔,是一种浪漫,可是冉思娘有了孩子。
    “我的命是陛下给的,也是要还给陛下的。”冉思娘有些执拗的说道。
    死,冉思娘也怕死,可是到了那个地步,冉思娘会一同赴死。
    相比较朱祁玉的只争朝夕,冉思娘才是朱祁玉身边那个最活在当下的人,这和她长大的环境有关,在海龙卫绣花楼那个地方,朝不保夕,过了今日,就没了明日的日子,冉思娘的性格早已经定形,她一旦认定的事,就一定会去做,因为没有后悔的余地。
    “你在海龙卫的时候,就没个相好的?”朱祁玉看着冉思娘打算岔开话题,他很少问冉思娘的过往,可是冉思娘的这个模样,像极了爱情。
    爱情,对于帝王而言,是多么陌生的词语。
    冉思娘摇头说道:“没有,绣花楼里人人都有相好的,唯独我没有,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播州杨氏的一个重要筹码,绣花楼其他的姑娘可以撩拨,可是没人敢撩拨到我这边来。”
    撩拨到冉思娘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在昌平侯杨俊带着大明京营赶至贵州的时候,海龙卫为了自保,第一件事就是将冉思娘作为礼物和筹码送了出去。
    “那岂不是便宜了咱?”朱祁玉看话题岔开了,笑容满面的说道。
    冉思娘反而笃定无比的说道:“是夫君救了我,若是真的到了陛下不得不御驾亲征的时候,我一定要去,夫君不让去,我也学那花木兰,乔装打扮前往。”
    “你不行。”朱祁玉十分确切的说道。
    “花木兰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夫君是觉得我吃不了苦吗?”冉思娘瞠目,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直愣愣的问道。
    “旁人都是四两肉,你那八两肉,遮不住。”朱祁玉摸了摸鼻子,意有所指。
    四两肉,一边二两,八两肉,那就是一边四两,那怎么可能遮得住呢?
    “陛下!”冉思娘又不是未经人事的雏儿,可还是闹了个大红脸,又不是床榻之上,她立刻便有些害羞了起来。
    “那我也要去,我会骑马。”冉思娘依旧强撑着,不肯妥协,到了武清侯、文安侯都全军覆没的地步,陛下出塞,那必然是搏命去了。
    朱祁玉略有些无奈,冉思娘有些执拗,这个话题无论如何都绕不开,他看着窗外的南海子,出神的说道:“孩子不能没了爹,也没了娘,要不就成畸零户了。”
    畸是畸形,先天残疾。
    而零,则为零馀之数,也就是整数之外的零头、添头,是多余的那个。
    没了爹又没了妈,和先天残疾是一样的。
    “到地方了。”朱祁玉停下了车驾。
    朱祁玉下了车,跺了跺脚,总觉得走路有些虚浮,他看着略有些辽阔的地方开口说道:“南海子,最早的时候是北宋时候,封王的宦官童贯在买回了燕云十六州后,却没有买回平洲、景州等地,就是今天永平府遵化州的唐山附近。”
    “这没有平州景州就没有山海关,也就是说整个山内七州都在金人的铁蹄之下,这买回了燕云十六州的童贯一看不太好防守,就学起了祖宗之法,挖坑蓄水,弄些沼泽之地,拖延骑兵南下。”
    朱祁玉不怕冉思娘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冉思娘本就出自冉氏,乃是世代忠良之后,冉思娘当然知道北宋曾经短暂收回了燕云十六州,只不过是从金人手里买到的,很快就丢掉了,也知道这个祖宗之法是赵光义的祖宗之法。
    赵光义做了高粱河战神之后,知道凭他拿不回燕云,就琢磨出了一个邪道的法子,把整个华北挖成一片沼泽,那骑兵岂不是就进不来了?
    比如着名的白洋淀,就是赵光义挖出来的。
    赵光义这个大聪明,忽略了冬天水面会结冰,就连黄河都可以骑马过河,这挖出来的沼泽滩淤,在军事上毫无意义,但是在政治上意义重大。
    你都挖沼泽滩淤了,那你一定在积极备战,防止铁蹄南下!
    这在政治上,和除了提供帮助以外一切支持是相同的境界的操弄。
    如何界定政治操弄?
    那就是说的和做的完全相反,既不是割裂,也不是阳奉阴违,是完全相反,这就是政治操弄。
    比如说户部尚书沉翼,恨不得把象征着大明开海的北斗旗绣在衣服上,可是暗地里却各种下绊子,比如不通过李宾言唐兴的官船督办的账目,不调拨派遣船工,以各种理由推诿搪塞,用一切手段,去阻拦大明官船官贸,这就是操弄。
    当然,搞出了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的沉翼,已经把自己折腾到了势要豪右、遮奢豪户的利益对立面,当利益向背的时候,无论如何都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了。
    沉翼只关心陛下的内帑会不会跟国帑分账,只要分账,那一切都好说,哪怕是三七分,朝廷三,内帑七,朝廷都有得赚。
    当然,朱祁玉按照和当年沐阳伯的约定,仍然是五五,而且内帑大抵作为战略准备金,他也很少动用。
    那泰安宫上下,吃什么,喝什么?
    泰安宫后宫的大多数开销,都是出在冉思娘的私账上,等于说朱祁玉,就是吃冉思娘的软饭。
    皇帝做到这个份上算什么?
    亡国之君也。
    “到了胡元的时候,元大都附近都是牧场,这南海子就变成了胡元勋贵们训练海东青扑抓之地,那边那个破败的高台叫晾鹰台,就是为了让勋贵们的海东青休息、晾晒为汗水霜露打湿的羽毛。”朱祁玉常来南海子,对这地界如数家珍,他对冉思娘详细介绍着这里的一景一物。
    朱祁玉来到了大红门前,看着砖石城墙和城门,继续说道:“永乐九年这里开始修南土城,和德胜门外的北土城,西直门外的西土城一样,为四红门,自此之后这里就变成了皇庄,乃是永乐年间行猎和操兵习武的围场,京师人称南苑。”
    “自洪熙年间起开始废置,后来就被朕哪来安置墩台远侯的家卷们了。”
    亡国之君崇祯皇帝朱由检,在做信王的最后一天,就曾经在这里待着,等待着朝中折腾,等朝里折腾清楚了,由礼部尚书出城来,迎接朱由检入京登基为帝。
    “看到那边的那群野孩子了吗?那就是畸零户,整数之外的零头。”朱祁玉的目光看向了另外一个围场之外,那边是一群孩子在疯跑。
    他们的脸脏兮兮的,脸上的脏结痂开裂,再一冻,红里透着黑,黑里还有些皲裂,而衣服上更是污秽不堪,黑到看不清楚本来的颜色。
    “朱愈若不是被朕收养,今日今时,也是这般模样。”朱祁玉看着那些孩子疯跑,感触极多。
    他是皇帝,他经常来南海子,最近几个月,每次他来,都能看到这些吃百家饭的无父无母的孩子,这些孩子可以吃百家饭,可是谁来管束他们,让他们茁壮的成长呢?
    冉思娘惊骇无比的说道:“墩台远侯的子嗣,居然这般模样?”
    朝廷谁人不知道陛下对墩台远侯的看重?那讲武堂御书房一抬头的地方,就挂着墩台远侯的出征的画像。
    “能吃饱活下来就已经不错了。”朱祁玉面色略显痛苦的说道:“朕之前按照惯例,把抚恤发给了墩台远侯的家卷,可是这家卷有些会再嫁人,那这些孩子,就成了拖油瓶。”
    “抚恤变成嫁妆,娘亲嫁了人,这孩子没了爹,没了妈,就成了这般模样。”
    冉思娘更是困惑眉头紧蹙的问道:“那就没有办法了吗?”
    朱祁玉点头说道:“有,这南土城养济院已经建好了,这些孩子过了年,就可以搬新家了。”
    一个现象归纳成为问题,探寻这个问题的原因,以稽为决,拿出一套解决方案,那仅仅是过了论证,到了具体实施的时候,又要一道关一道关的过。
    一个政令都是有延迟的,显然是滞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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