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胜进了签押房,李县令放下书,笑着让郭胜坐,“今天怎么样?阿夏没淘气吧?我家这两个小的,岚哥儿要多懂事就有多懂事,可阿夏就淘的不得了,一个姑娘家,比小子还皮,真是让人头痛得很。”
    “姑娘极好。”郭胜欠身笑应了一句,眼皮微垂,下一句,就转了话题,“东翁,有件事,在下觉得,不好瞒着东翁。”
    “噢?又有什么事?你只管说。”李县令呵呵笑着,示意郭胜。
    郭胜站起来,走到门口,探出半截身子,左右看了看,前衙早就空无一人,郭胜回来坐下。
    李县令看着转过身之后就满脸的冷厉的郭胜,下意识的放下书,坐直了上身。
    “昨天,杭州城里,审结了两桩大案。一件,是杭州府衙审理的溪口镇女尸案,另一件,是大案子,是帅司衙门和宪司衙门会同审理的,一桩淫祀案,这两个案子,一而二,二而一。”
    李县令有点儿懞了,“溪口镇那案子……”
    “嗯,县尊先听我说。一年半前,山阴县宁安寺知客僧德清,以及主持空戒,和山阴县杨秀才的儿媳妇杨陈氏勾搭成奸,一次奸合寻欢时,被一个小沙弥撞见,德清杀了小沙弥,从宁安寺出来,游荡到了盐官县和横山县交界一带,改名圆融法师,自称开了天眼,很快,就以送子灵验著称。”
    李县令眼睛睁大了,心里涌起股强烈的恐惧之意,“送子……”
    “嗯,奸合以送子,很快就聚了大量财货,就招了其弟,及其表弟,在溪口镇和盐官县三阳镇等三镇,建了送子庙,一起送子,祸害了不知道多少妇人。”
    李县令听的喉咙里咯咯了两声,却说不出话,这太可怕了!
    “溪口镇女尸旁边的那座青砖大院,就是溪口镇的送子庙,由圆融的弟弟主持,已经建好送了将近一年的子了,香火十分旺盛。”
    郭胜的话顿住,冷眼看着两眼发直的李县令,片刻,才慢吞吞,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溪口镇赵宏庆状诉的,就是这间淫祀。”
    李县令呼的窜了起来,直直的瞪着郭胜,他置之不理的状告淫祀案,吴县尉……
    “县尊请坐,听我说完。”郭胜淡定的示意李县令坐回去。
    “赵宏庆和媳妇郑氏,都是那座送子庙的信徒,之所以要举发淫祀,是因为受了胡明德的鼓动游说。
    胡明德是宪司衙门的书办,那天赵宏庆所言,县尊也都听到了,赵宏庆首发淫祀案,是胡明德鼓动,也胡明德带他到的县衙,就连状纸,也是另有人事先写好的,在县衙门,是吴县尉接应,先是将赵宏庆首发淫祀案的时间,提前到一个月前,再花言巧语,一来让县尊既赵宏庆举发淫祀案这事,又只把这事当成笑话,二来,就是骗县尊在那张状纸上签了名,画上押。”
    李县令两只眼睛瞪的溜圆,两只手抖个不停。
    “县尊签了名画了押的那份状纸,在底册上留了记录之后,当天下午,梧桐回来,偷走了赵宏庆那张状纸。
    如果不是五爷周全,这会儿,那张诉状,应该出现在溪口镇的那座淫祀之所,作为淫祀案的证物缴获。
    那桩淫祀案事涉百人千家,是秘案,县尊不可能知道,这会儿,要是上头有人来问起赵宏庆状诉淫祀这件案子,县尊必定要哈哈大笑,当成笑话儿再说一遍吧?”
    郭胜声调里透着浓烈的寒意,李县令浑身僵直,郭胜这些话,几乎每一句,都击穿了他的认知,击打的他如同筛子一般。
    “要不是五爷,今天,这会儿,应该正是县尊被锁拿入狱,抄检后衙的时候,这县衙里,这会儿正该是一幅人间地狱的惨相,县尊的罪名,不拘什么,一个斩字,是逃不掉的。”
    一个斩字,打硬了李县令浑身的僵直,冷汗从李县令头上身上,一层层一珠珠,汗如雨下。李县令恐惧的浑身发抖,直直的看着郭胜,圆瞪着双眼,喉咙里咯咯有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郭胜冷眼看着他,“五爷因为县尊操碎了心,先是请了秦先生,又找到我,五爷每次回来,都嘱我留心县尊的公务。
    也是我疏忽了,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县尊被人几句话,就哄的签下了身家性命。幸中之万幸,是郑氏意外之死,破了这套连环计。否则,别说五爷,就是神仙,也救不了县尊,和县尊一家。”
    李县令喉咙里咯了一声,从椅子上软软的滑到了地上。
    郭胜站起来,低头看了片刻,才走过去,拉开椅子,拖起李县令,“县尊现在不用害怕了,已经过去了。唉,可怜五爷还是个半大孩子,就要替县尊如此承担。”
    李县令猛的抽泣了一声,泪如雨下,“我……我……我……”
    “我扶县尊到后宅吧,让太太请个大夫,县尊,保重身体,不为自己,也为了五爷,还有六哥儿。”郭胜干巴巴的随便劝了句。
    老实说,他一点儿也不想劝,他讨厌蠢人,不过,这次没办法。
    郭胜将李县令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拖着他走到后衙门口,站住,远远看到个婆子,忙扬声叫道:“那位嬷嬷,烦您叫一声洪嬷嬷,县尊好象病了。”
    婆子急忙跑进去传话,片刻,洪嬷嬷和徐太太一起跑出来,一看到李县令的情形,洪嬷嬷赶忙叫了个粗使婆子过来,两人接过李县令,扶进了上房,徐太太急忙打发人去请大夫。
    李夏缩在榻角,挨着已经哭起来的六哥李文岚,看着躺到榻上,就侧过身蜷成一团,双手捂着脸,时不时痛苦的哆嗦一下的阿爹,微微蹙眉。
    这个郭胜,这话是怎么说的?怎么把阿爹吓成了这样?
    李县令病倒了。
    李文山回到家里,看到一下子苍老了十年的阿爹,眼泪夺眶而出,几步冲到榻前,“阿爹,您这是……”
    见儿子进来,李县令老泪纵横,撑着胳膊就要坐起来,徐太太急忙上前扶住他,李冬赶紧往李县令身后塞了个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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