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宽最后一个进了金相那一明一暗两间小房。
    东边炕上,魏相已经坐下,苏广溢正脱了鞋往里坐,金相站在一边的茶桌旁,正亲手沏茶。
    严宽冲三人依次拱手见了礼,坐到了苏广溢旁边。
    金相见人到齐了,一边沏茶,一边示意炕几中间那份十分厚重的折子,“先看看那份折子吧,今天一早,陈江递进来的,都看看。”
    魏相先伸手拿过折子,一目十行看的虽快而专注,看完折子,神情微沉,合上折子推到炕几中间。
    苏广溢看了眼严宽,严宽忙示意他先看。
    金相沏好了茶,慢吞吞摆好杯子,再慢慢一杯杯斟上茶。
    魏相端起,闻了闻,看着金相,叹了口气,金相也是一声叹气。
    苏广溢看的比魏相更快,啪的合上折子,递给了严宽。
    严宽主理户部十多年,大小弓的祸事,他是最熟悉,也最深知危害的几个人之一,看了折子,心还是猛跳了好几跳,这张折子里,短短几行,就能让这京城某一家,成为第二个明家,或是全家。
    “陈江比我预想的懂事。”见众人都看完了折子,金相声调沉沉道:“这是你我之幸,天下之幸。这大小弓之起因,这二十多年牵连范围之广之深,我和魏相……唉。”
    金相一声叹息,沉重无比,“先帝说过不止一回,全具有长袖善舞,长于人事,却不擅理财,他不擅理财,却自视甚高,先帝那时候还好,先郑太后节俭为上,当今太后也是极其节俭之人,到今上,江娘娘之手笔,诸位都是清楚的。皇上供奉丝毫不短,我和魏相,一直担忧得很,可这是皇家内务。”
    苏广溢垂着眼皮,看着自己面前那杯茶,专心的听,一言不发,严宽双手抚在膝上,拧着眉头,也一样只听不说。
    “苏烨接手皇庄,到如今,大约也摸出大致了,只怕皇庄中,也是乱相一片。”金相看着苏广溢道。
    “是,阿烨脾气都大了不少,实在是……唉。”苏广溢以一声无话可说的长叹,代替后面无数话。
    “各州县田亩年年增加,”金相看向严宽,“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不只一回,江浙寸土寸金之地,田亩也能年年增加,不合常情。”
    金相又是一声叹息,“不说这些了,过往不究,只看眼下吧,这是陈江理出来的头一份折子,后头大约还有,还有多少,这会儿,他也说不上来。咱们,也只能先有一步,理一步,这里的,大家商量商量,各领一份,安排人手清理清查。魏相先看看吧。”
    金相示意魏相,魏相不客气的拿过折子,严宽忙起身拿了纸笔,端了砚台过来,魏相提起笔,在折子上飞快的勾了些,放下笔,再细看了一遍,将折子递给了金相。
    金相接过折子,直接递给了苏广溢,苏广溢和魏相一样,不客气的勾画出来,再细看一遍,再将折子递回给金相,金相示意他递给严宽,严宽没看折子,直接推给金相,“我听您安排吧。”
    金相嗯了一声应了,翻开折子看了看,“余下的也不多了,都烦劳严相吧。”
    “是。”严宽答应的极其爽快。
    金相叫了心腹老仆进来,将各人勾出来的抄出来,交给三人,“诸位,此次清理,务必彻底查明清结,不可再留后患。”
    “相公放心。”魏相和苏方溢、严宽拱手答应。
    严宽出了屋,下了两步台阶,顿住,转身折回,进了门槛,没再往里,只看着看向他的金相道:“江宁府几宗案子,让李文山走一趟怎么样?”
    “很合适。”金相点头。严宽欠身退步,出来回去了。
    从魏相到严宽,三位相爷各自挑选自己要派出的人,在沉默迅速上,默契的如同一个人。
    隔天一早,旨意就到了李文山手里,严宽把他叫过去,关着门仔细叮嘱了小半个时辰,李文山出来,先打发人去跟秦庆说一声,明天一早启程去江宁府。再直奔秦王府,秦王和金拙言都在,两人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件事,秦王交待了几句路上小心,保重身体,金拙言用折扇点着他,似笑非笑道:“你这个钦差,可一定得公道,还有,可不能有后患,去跟你那位郭先生辞个行吧。”
    李文山出来,却没找到郭胜,再到郭胜那间小院,也没找到,只好两处都留了话,让郭胜一回来,就去一趟永宁伯府。
    李文山回到永宁伯府,先和严夫人说了明天一早启程去江宁府的事,就直奔明萃院。
    李夏没在明萃院,李文山找郭胜没找到,再听说李夏也不在,顿时一身燥汗,转身出院门刚走了十来步,就看到李夏提着裙子,迎面跑过来。
    李文山长长一口气舒出来,肩膀胳膊浑身上下一起放松下来,笑容绽放,“我正急着找你。”
    “我知道,进去说话吧。”李夏一口气跑到李文山面前,推着李文山转个身,重新进了明萃院。
    “我刚听说,你点了钦差,见皇上没有?”见李文山摇头,李夏紧接着问道:“四位相爷呢?见了哪一位?”
    “就见了严相。”
    “今天早上,连你在内,一共点了十七个钦差,江南东西路一共三个,你只见了严相,那十六个钦差,应该也都和你一样,只见了一位相爷。”
    李夏语速很快,李文山听的一个怔神,立时就明白了,“你的意思,几位相爷各管一处?”
    “对,要是我没猜错,应该是几位相爷各管自家一摊,我还没全部理出来,不过大致已经有了,这一趟,应该是各家的屁股,各家去擦。”
    “啊?”李文山一脸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卷宗上好象没有……”李文山摸出从严相那里拿到的卷宗,李夏从他手里拿过,一目十行看了,再塞给他,“看样子,唐家的事不会太小,你这趟去江宁府,这卷宗上的几桩案子,是其一,其二,也是最要紧的,把唐家的事查清了结清楚。”
    “唐家?唉,也是,这唐家!”李文山简直想挠头。
    “你赶紧和五嫂一起,现在就去一趟唐家,这会儿,唐尚书肯定在家,你去找他好好说说话儿,还有,今天晚上让五嫂好好跟你说说唐家,别的,五哥别担心,从今天一早得了信儿起,郭胜就去打听了,肯定能打听到有用的东西。”
    李文山连连点头,急忙出来,和唐家瑞一起,急急往唐府过去。
    这一夜,永宁伯府忙到大半夜,打点李文山去江宁府这事,唐家也忙到半夜,天还没亮,唐尚书身边一个老管事带了六七个老成长随管事,从后角门进了永宁伯府,换了永宁伯府长随衣着,跟着李文山,出城往东水门上船启程。
    秦庆赶到指定的时辰前半刻钟,才骑马跑的一身大汗,赶上了船。
    “见着郭先生没有?”没等秦庆喘匀气,李文山就急急问道。
    秦庆连连点头,抬手拍着胸口,“就是,为了这个,放心,郭先生真是……放心。”秦庆一边说一边喘一边笑。
    郭胜真是神人也,一天一夜,竟然就把唐家在这桩案子里的牵连,摸了个八八九九,有了他怀里这薄薄两三张纸,这一趟清理唐家不法之行,就轻松之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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