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走郭二太太,李夏和秦王也不过喝过两杯茶,吃了几块点心,说几句闲话,就站起来告辞回去。
    李夏没让阿娘徐夫人送出来,严夫人拉着李夏的手,稍稍落后几步,低低问道:“没什么事吧?”
    “没事,大伯娘放心,二哥的事,也没什么事。”
    严夫人轻轻嗯了一声,明显舒了口气。
    “看老夫人这样子,年里年外,大伯就要回来奔丧了。”
    “你大伯……”严夫人脚步微顿。
    “想谋个夺情是吧?”李夏明了的接话道。
    严夫人嗯了一声。
    “太子那边,肯定是想让他回到京城,既然回京城,就没有夺情的借口,这边,我不赞成大伯夺情,这会儿,好好守几年孝只有好处。”
    “当初我也是这么想,可现在,”严夫人顿住脚步,忧心忡忡,“你二哥领了这份差使,你大伯要是回来在家守孝,必定要替你二哥谋划,就怕……”
    “嗯,我想到了,先回来再说吧。大伯身边那位姨娘,最近又有几首和大伯的和诗出来,从才华横溢夸到品格不凡了,要让她回到京城吗?”李夏看着严夫人问道。
    严夫人一个怔神,她没太明白李夏的意思。
    “大伯娘要是觉得厌烦,我让人走一趟,就让她留在路上好了。”李夏闲闲道。
    严夫人头皮微麻,轻轻吸了口气,片刻,摇了摇头,“算了,你大伯爱清雅有才气的美人儿,这么些年,一个接一个,也没断过,我早就不看这个了……”
    严夫人想着在江宁府那几年,喉咙一时紧的说不出话,僵呆了片刻,才缓过口气,“算了,这把年纪了,我这日子,也不是看着他过的。
    你七姐姐前儿来信说,小如意满地乱跑,能说成句的话,还能背三字经了。
    你三哥说在任上也算顺当了,才不过到任一两个月,还寄了张清哥儿写的大字,比他阿爹小时候强多了,我就看着你们,就够了。”
    “嗯,三哥那里您放心,前儿柏乔还特意找郭先生说了三哥任上的几件事,三哥恩荫出身,得在地方上多辗转几任,往后的前程才能更好些。”李夏顺着严夫人的话低低道。
    “我知道,你先照顾好自己。”
    前院离院门很近,几句话间,就到了大门口,李夏止住严夫人,不让她再送,和秦王一起出了大门,还是信步往婆台寺回去。
    “李文松托付在柏家,李文栎做了太子属官,不管怎么样,李家总有一支能够支撑。”秦王牵住李夏的手,走出一段,低声道。
    “嗯,五哥递了信儿,今天太医诊脉,说老太爷也不大好了,油尽灯干之状,若是……”李夏含糊了后半句话,“等两人都落葬后,就让他们把家分了。”
    “你二伯一家?”秦王微微蹙眉,李家二房过于不堪了些,真要分了家,哪有一个能支撑一二的?
    “大伯在家里,他最讲究齐家,就这一个嫡亲弟弟,再怎么不堪,他也不会放手不管,让他去管吧。”李夏想着大伯娘,叹了口气。
    “二房这样,也跟你大伯这脾气有关。”秦王跟着叹了口气。
    “二伯和二伯娘,在大伯和大伯娘的羽翼下,象个孩子一样长到这么大,无知无畏,偏偏又过于蠢笨,看事看人,做事做人,只凭着一腔情绪,唉。”李夏说出了几分烦恼,“她身边那几个丫头也是,昨天我让蕉叶过去送东西,蕉叶回来跟我说珍珠……珍珠现在是二伯娘最得用的大丫头。”
    李夏看着秦王解释了句。
    “说珍珠跟她说了没几句话,就骂孙忠媳妇无耻脸酸心狠翻脸无情不是东西,蕉叶就纳闷了,孙忠媳妇娘家和珍珠家是邻居,一向对珍珠照顾有加,蕉叶就问珍珠,孙忠媳妇做什么事了,把她气成这样?”
    秦王微微侧着头,听的十分专注,李夏哈的一声轻笑,“蕉叶说,珍珠紧拧着眉,怔怔的想了好半天,突然一拍手,说:真是噢,她没做什么事,没哪儿不好。”
    秦王一个怔愣,随即噗一声笑出了声。
    “二伯娘骂大伯娘,骂府里的管事嬷嬷们,这珍珠就不管三七二十一,跟着气的不行。可照蕉叶的话说,她瞧着,珍珠就是这样,也比二伯娘还明白几分呢,唉,这样的蠢人,真是,”
    李夏顿了顿,“照郭胜的说法,象圣旨上沾的狗屎,圣旨肯定扔不得,这狗屎除了擦一擦又没别的办法,可擦又探不干净。”
    秦王哭笑不得,“这郭胜,这是怎么比喻……倒是恰当极了。”
    “不过,想想别家,比如江家,跟江家那位大奶奶比,二伯娘算极好了,可惜这些事不能说,否则拿来劝大伯娘,大伯娘肯定心情大好。”李夏接着笑道。
    “你这叫什么?”秦王再次失笑,“看江家的笑话么?”
    “是想想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心里就平和了。咱们也是,这会儿不用管族务,府里只有你我,等过些年,除了服,后院人多了,这经也就开始难念了。”李夏语调轻淡,这经再怎么难念,也比不上她从前经历过的后宫了。
    “阿夏。”秦王不知道想到什么,神情有些严肃,“有几句话,早就想跟你说了。”
    “嗯?”李夏仰头看着神情严肃的秦王。
    “你刚才和你大伯娘说的话,我都听到了。”秦王好象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
    李夏眉梢挑了起来,拖着声音喔了一声,“你是担心……”
    “不是。”秦王飞快的打断了李夏的话,“你听我说。”
    “你说吧,我听着呢。”李夏转头看着前面夕阳中的婆台寺,神情淡然。
    “以后,不管是王府,还是别的……到哪一步,我只守着你一个人,就咱们俩,两相厮守一辈子。”
    李夏脚下一滞,站住,转身仰头直视着秦王,片刻,笑容绽放,“你刚才说听到我和大伯娘说的那些话,你是怕我以后会伤害了你的心尖宠儿?”
    “不是,”秦王没笑,神情郑重,“你只要不伤害自己,就伤不了我的心尖宠儿,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李夏落低声音,长长喔了一声,转过身,一边走着,一边问道:“那为什么?总得……”李夏话没说完,就不往下说了,侧头斜着秦王,似笑非笑。
    “我心里只有你,别的女人,再怎么,我也不会往心里去,我是,”秦王迎着李夏的目光,“看到你大伯娘辛苦操劳,看着你大伯和小妾诗词唱和,唉。还有阿娘……我不想让你难过,你难过,我也难过。”
    “不想让我难过啊……”李夏拖着声音,“我看,你是害怕吧。”
    “算是吧,我怕顾及不周,有委屈你的地方,这个世上,咱们两个能够相伴相扶,已经是我最大福份,知福惜福,我还是懂得的。”
    秦王冲李夏微微欠身。
    李夏笑起来,“你不用这么害怕,算了,怕就怕吧,你这话我记下了,不过我不会拿你这话管东管西,你哪天想反悔,就哪天反悔,我只当你没说过这样的话。”
    “这是我想了好久才说的话,我说过的话,从来没有反悔的时候。一个人,哪怕贵为天子,福份也是有限的,能得你相伴,已经用尽了我九成的福份,余下的半点不敢抛废,要留着和你白头偕老。”
    李夏站住,仰头看着秦王,片刻,头往前抵在秦王胸前,笑起来。
    落后在两人十来步外的陆仪和金拙言齐齐拧过头,严肃认真的看着旁边的花木野草。
    ……………………
    大慈恩寺的祈福祈雨到第四天,午正刚过,江皇后就启程回宫,诸内外命妇,除了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夫人奉了江皇后懿旨回府歇息,其余诸人,还得和之前一样,等下午法事做完,才能回府。
    前殿的翰林们自然是要跟一天的,太子有国事在身,就是前几天,他也是只有上午半天听经祈福,午初前后,赶回去处理政务。
    巳正前后,侍候几位皇子更衣的老内侍顶着净桶进了前殿净房。
    大慈恩寺地方不算小,可要容纳几乎所有的内外命妇,以及至少一半朝臣祈福听经,这地方就十分拥挤狭小了。
    更衣的净房,除了江皇后和太子和在宫里时一样,是独屋单用的,从几个皇子起,就只能几人合用,或是诸人合用。
    从二皇子到五皇子,更衣都在前殿廊下一角,其余三边用厚厚锦幔围起的小隔间里。隔间很小,一道帘子隔开里外,里面用净桶,大小解的秽物,一趟一趟送到前殿的净房,倾倒洗刷干净,换上干净香木屑,再拿回来等着侍候,外间,两个内侍等着侍候净手。
    里外侍候的,都是宫里派出来,专门侍候更衣的老成内侍。
    老内侍顶着净桶进了净房,将净桶内香木屑裹着的秽物倒进大净桶里,舀了水,一遍遍洗干净净桶,重新放上香水屑,小心放好净桶,重新舀水,仔细净了手,擦干净,正要伸手去捧净桶时,郭胜从半人高的水缸后一步踩出,一只手捂住老内侍的嘴,一只手竖掌砍在老内侍脖子上,在老内侍软下去之前,已经开始解绊纽脱他的衣服。
    片刻之后,郭胜穿着老内侍的衣服,躬着腰,头顶净桶,低三下四的从门口的侍卫身边侧身挪过,往旁边净房进去。
    二皇子和三皇子吃了素斋,喝着茶说着话,准备在下午的法事上露上面,就赶紧去办正事,他们这几天正忙得很,要在这寺里一天耗到晚的耗上十来天,他们可耗不起。
    着急要走时,时间就过的特别慢,喝茶喝到无味时,钟罄声响起,三皇子长舒了口气,站起来正要往前殿走,又顿住,转身往净房去,“我去一趟,一会儿直接去看姑婆。”
    二皇子见他去净房,重又坐下,等他更衣出来。
    净房外间的内侍打起帘子,三皇子径直进去,郭胜躬腰塌背,低头垂眼,上前侍候三皇子解开衣服,侧身往外时,突然抬手,一只手紧紧捂住三皇子口鼻,另一只手将一根黑黝黝的细长铁刺,从三皇子颈后直刺入脑。
    三皇子一阵颤抖,屎尿齐流,郭胜等了片刻,轻轻将三皇子放倒在净桶上,伸手往上抓住廊下横栏,缩身上去。
    净房帘外的两个老内侍闻到臭味,安心等了又等,实在等的太久了,两人对视了一眼,靠近里间的老内侍悄悄交帘子挑起条缝,一眼看进去,呆了一瞬,放下帘子,木呆呆的转头看向另一个老内侍,另一个老内侍见他面无人色两眼呆直,忙踮起脚尖,上前一步挑起条帘缝。
    片刻,两人几乎同时嘶心裂肺的惨叫着,往外跌扑出去。
    郭胜敏捷的跃到两人中间,和两人同时往外惨叫扑出,迎着周围扑上来的内侍护卫们,一头扎了过去。
    三皇子死在了正做着祈福法事的大慈恩寺,大慈恩寺被御前侍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满街疾奔的马匹和叮咣的刀枪声,让整个京城都陷入一片惊恐和慌乱之中。
    趁着大慈恩寺里茫然不知为何混乱的片刻功夫,郭胜从离那间临时净房不远,已经被扩大到能让他缩身钻出的狗洞里钻出来,银贵贴着满脸络腮胡子,赶着辆车拦在狗洞前,郭胜刚窜上车,就赶着车直窜出去,拐进旁边巷子,停下车,和郭胜一前一后径直往前,推门进了户空院子,从院子后门出去,已经换了装束,穿过巷子,经过御街时,还是一派出熙熙攘攘,热闹如常。
    到了御街,两人已经是平时模样,银贵揣着手跟在郭胜后面,进了南门大街路口的一家酒楼。
    两人临窗坐定,茶酒博士刚送了几个冷碟上来,还没摆好,御街上,从宣德楼和殿前司驻地的西角楼大街方向,御前侍卫们挟裹着满街的惊慌混乱,扑面而来。
    银贵伸头瞪着御街,片刻,缩头回来,瞪着郭胜,却紧紧抿着嘴,一个字也没敢问出来。
    “真是没个安生时候,你坐下,陪我喝一杯。”郭胜伸头看了眼已经一片惊慌混乱的御街,摇头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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