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露提前一个时辰出门,行至城东大道时发现这路竟然堵了,一水的华贵马车,均朝着鹤鸣楼的方向。
    她怕误了事,问了车夫还余多少路程,估算了时间便下了车,准备走到鹤鸣楼去。
    步行确实比候在马车上呆等快多了,主仆三人都十分庆幸这个决定,边听着停滞的马车上传来大同小异的催促呵斥声,边轻快地走着。
    不过片刻,鹤鸣楼的招牌已经能瞧见了,同时在车龙的最前方见着一波弯腰收拾着什么的巡城卫。
    “小姐小姐,薛荷姑娘在那儿拾橘子呢。”初蕊眼尖,遥遥一指,薛荷在一众盔甲里穿着个常服,确实好认,秋露看过去,正巧薛荷也直起身子抬眼。
    两人对视上,橘子抱个满怀的薛荷咧嘴一笑,大喊一声,“秋露!”
    秋露点点头,走过去才发现这一片狼藉,各色水果绸缎滚了满地,还有两个脸蛋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孩童正费力地推起歪倒在地的摊铺。
    不用说,她都猜到这边发生了一起仗势欺人的戏码,秋露不言语,只弯腰开始帮忙起来,薛荷想劝阻,被她摇着头躲了过去,两个小丫鬟一见如此,当即也利落地做起事来,女儿家心细,自是比那群巡城卫老爷们处理地得当。
    好橘子分了一筐,坏橘子分了一筐,初蕊冷玉手里那些被粘了泥和橘汁的绸缎也悉数摆在了摊铺上。
    路上障碍清了,车龙也能行起来。
    “查清楚先前纵马的两个公子哥是谁家的,一有情况跟我说。”薛荷拍拍其中一个巡城卫的肩膀,又从腰间拨出两块碎银,“这点钱,你给那两小子,把那两筐橘子买了,你就说你家是养猪的,把那筐烂橘子买回去喂猪…哦对了,他们那送到医馆去的老娘,你们也顾着些…”
    那巡城卫一脸感激又夹杂担忧,“薛头要不是你…”
    薛荷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赶紧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就这样就这样,今天可是我休沐,矫情的屁话别进我耳朵,好了,做事去吧,别耽误我去看苏小月。”
    说罢一个转身,眉开眼笑地朝着候在一边的秋露走去。
    “走吧。”
    两人并行前往鹤鸣楼,秋露一指薛荷的右手,问,“怎么弄的?”
    薛荷一愣,摊开手,才发现掌心横着一道已然渗血的红痕。
    “又强出头了?”
    “没有…”薛荷声音低下去,接过秋露递来的帕子三五下裹好,“今天有两人当街纵马,震翻了刚才那商贩的果摊,国公府的马车踩到那些果子,滑了一下,嗯,乔公子就撞到头了……”
    “乔公子?”秋露面露迷惘。
    “想必是荣国公之子乔逞。”初蕊道。
    薛荷点头,眸色凝重了些,语气也多了几分不敢置信,“是他,不分青红皂白下了马车甩开鞭子就打,巡城卫根本不敢上前拦他,可那样打,是会死人的。”
    “于是你就拽住了他的鞭子?”
    “嗯,”薛荷转过头来看她,抿了下唇,“但你说过,能屈勿折,青山常在,我自没有和他过多纠缠,只是跟他说别误了看戏的时辰。”
    秋露未言,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光天化日,皇城之下,那么多双眼睛,他都敢如此,可想而知他背后……但我相信天道轮回,总会有人抓住他,抓尽天下仗势欺人的刁主恶仆,贪官污吏,细数他们背后究竟有多少冤孽,将其绳之以法,也许那个人……会是我。”
    说罢她就有些羞涩地笑起来,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一脸雄心勃勃的真挚,薛荷的模样虽不是顶好,但是笑容极富感染力,秋露心里不由地一酸,连忙低下了头。
    她忆起系统曾跟自己说过,这个世界的命运线也是在易王登基后被彻底毁坏的,女主失踪,京城遍寻无果,易王问罪负责搜查的御林军,活埋一百人,杖杀一百人,斩首一百人,以逼女主现身。
    原本骗薛荷横扫那些所谓的障碍,就已经让她够难受了,可易王他知道怎么样捅薛荷更痛,看着毫不相关的无辜之人因她而死,会比直接杀了她还难受。
    薛荷看她不说话,连忙补了句,“当然,我现在不会找他的,我还没那个本事哈哈哈。”
    秋露看着她,竖起一根手指立于唇前摇摇头,瞥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鹤鸣楼,示意这儿人多口杂。
    然而这瞥得一下子,却直接瞥到易王,易王赵起元就站在鹤鸣楼门口,身后还站着个抱着剑的黑衣少年。
    易王正笑眯眯的和一个华服公子寒暄,而那个黑衣少年则低垂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神色,察觉到有人看他,微微一偏头,两点漆黑如墨似染,漫不经心地朝秋露这边望来。
    原世界里,易王的三大助力分别是,代表着邝阳门的薛荷,已经退隐的前任国师,以及梁氏姐弟。
    姐姐梁回锦,谋略无双,色艺两全,以奉茶婢女的身份侍于易王身旁,也是易王识人探心的第三只眼睛;弟弟梁回铮铜筋铁骨天纵奇才,一等一武学好手,为虎作伥,率兽食人的事没少干。
    他想必就是易王身边的杀神侍卫,也就是今日将在库房,三招制服薛荷的梁回铮。
    也就在她们停顿的片刻时间,少年收回目光,跟着易王和华服公子一齐跨进鹤鸣楼的大门。
    ——
    今日的鹤鸣楼果然人声鼎沸,雅座都被贵人订了,戏台前的平桌加了一迭又一迭,还是容不下来看苏小月的人。两人被小厮引着上楼时,均心不在焉,薛荷四处望着,规划着大厅到库房最好的路线,秋露在想着怎么堵梁回铮,给薛荷争取到最多的时间。
    她们订得不算早,没缘好位置,走过那些热闹的雅座后,才到一方不大的空间,虽说是偏了点,但戏台上的一切都能看得真切。
    秋露还装作不经意的站在栏杆边,观察了下易王的位置,是自己包间的斜面,他还在和门口那个公子聊天,不过是从站着变成坐着,笑容都没变。她心乱如麻,不由得捏紧了木质栏杆,易王怕也是知道薛荷在这个偏僻的角落,毕竟薛荷一动,梁回铮自然也会行动,所以现在算是彼此监视?可她不能多看,不能轻易闯入易王视野,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关注。
    “在看什么?”薛荷走到她身边,目光滑过她收回视线的方向。
    “没什么,就是觉得苏小月好大的场面,今天这多少贵人,京城巨富,皇亲国戚,都来了。”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这苏小月究竟有什么本事,引得无数人争相奉上奇珍异宝,”薛荷冷哼一声,说罢又觉得不太对,赶紧拍了拍秋露的肩膀,转移话题,“这次订位子,还多亏了你……要是我自己来定,哪还有雅座的位子,这鹤鸣楼都挤不进来…今天你随便点菜,我来买单!”
    她豪情万丈,秋露也不客气,笑吟吟地就招来小二报菜名。
    鹤鸣楼是一家综合性酒楼,在京城久负盛名,囊括看戏就餐住店,但原身也没来过这儿,记忆里检索不到菜名,秋露便遥遥地看着掌柜台后边的木板菜单,一连说了几个招牌菜。
    “先上这些吧。”
    “好嘞,碳烤羊排、五味烧鸭……再来一壶十二年菊花酿!”小二依言重复了遍。
    “哎,我们没点菊花酿啊?”薛荷纳闷。
    小二笑起来,“嗨,这酒是陈家少爷请的,今儿个陈家少爷和秋三公子赛马输了,请咱们鹤鸣楼二楼雅座的客人一桌一壶菊花酿呢!”
    跟印证小二话似的,她们对面的雅座徒然闹腾起来,年轻快活的笑声与这喧嚣的气氛融得恰到好处,秋露看过去,一众年轻公子围着酒桌站起来推杯换盏,那张熟悉且昳丽的容颜也随之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秋三公子?”薛荷先觑了眼秋露的神色,又敏锐的觉得不对,“赛马?什么赛马?”
    “听他们说应该是二位公子打的赌,看谁先到咱鹤鸣楼谁就是赢家,”说罢小二左右看看察觉到两位客官的情绪有些变化,便将手巾往肩上一搭,“但具体的小的也不太清楚……二位还有别的吩咐不,若没有,咱就先吩咐后厨做菜了。”
    “去吧。”薛荷挥手。
    无论是秋乐的出现还是从小二口中知道赛马都让秋露呼吸一顿,她缓慢地转了个身,背对着秋乐的方向,避免被他发现而影响即将堵截梁回铮的行动。
    薛荷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觉得秋露听了小二刚刚的话,也联系到了先前城东大道的纵马事件,脸上鲜少出现了几分异色。
    薛荷没在秋露口中听过她弟弟秋乐,但在一众巡城卫兄弟的口中听过。
    秋乐,家中排行老三,典型的锦衣纨绔,玩鹰斗犬,风花雪月。
    他上有一兄一姊。哥哥秋雳一众京城少女的梦里人,师从纵横家洛阕,入军营磋磨三载,如今已是能顶门梁的飞骑营副将;姐姐秋露书画一绝,皆为云心大师亲传,但自幼身子不好,一直养在城外青云观,近两年前才接回来,一回来便得了贵人的青眼,在皇宫赏花宴上,太后直呼她是玉沁出来的人。
    相比于兄姊的好名声,秋乐就显得有些不着调了,但虽说行事风流,他的君子六艺却在京城的阔少中称得上拔尖,相貌又生得奇好,眉梢含情,面若桃花,虽说平日里桀骜嚣张,但正经起来时,衣冠楚楚,相貌堂堂,倒也能称得起一句芝兰公子。
    故,京城里多喊他秋三公子。
    可话说回来,如果城东大道当街纵马的真是好友弟弟,她薛荷作为巡城卫该当如何呢?是会依法将其抓捕起来吗?薛荷也陷入两难,看着秋露半天不言语,自己又笨嘴拙舌地不知道说什么,她不由怪自己刚才多嘴问那小二赛马的事了。
    “小姐,要不要让府里再派辆马车过来?”冷玉看了一眼对面,问秋露。
    她颔首,“去吧。”
    冷玉应诺,立即下楼让人跑信。
    薛荷在旁边瞧着,只觉得自己应该说什么,半晌憋了句,“咱们要去打个招呼吗?”
    另一个小丫鬟初蕊闻言,隐晦地对着秋乐那处翻了个白眼。
    秋露微微笑,“今天不凑巧……他那儿都是酒塑泥胎的纨绔少爷,我们俩要是过去,要不就被留在那儿一杯杯被劝酒了,要么就是堵着人家想一醉方休寻欢作乐的心思,不管如何,横竖都会误了我们好好看苏小月,那不如不去…下次有机会,好好介绍阿乐给你认识。”
    话音刚落,楼下一阵敲锣打鼓声哐哐响起,有个丑角从幕后跳出,活灵活现的耍了个宝,扬声道好戏要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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