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过了而立之年,微微发福,五官挤在一起很是和气,像个能被人随意揉捏的面团子。
    他此刻一身银白长袍,被背后的五十支火把映照恍如明黄,候在大门紧闭的观前,神色冷凝之余又隐着压不住的得意。
    青云观观主拄着拐杖亲自出门迎接,看到这个阵仗,一阵头晕目眩险些仰过去。
    好在也并非没见过大世面,老头镇定住之后第一句话就是恭维,“参见太子殿下,两年不见,殿下又丰神俊朗不少……”
    太子打断了他的话,声量不高却凌厉非常,“寒暄叙旧日后再谈,本宫此刻领兵而来,自有要事。”
    “万事但凭太子吩咐。”
    “敞开大门,让本宫的人统统进去,带去瑞王处。”
    他做了个向前的命令手势,兵甲相触,五十精兵冲进青云观。
    太子嘴角荡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意,但随即淹进昏昏看不出星光的天色里,任谁也没注意到,他凛然开口,声音在并不寂静的长夜里盘桓,“瑞王赵起泰勾结江湖势力,收买皇宫护卫统领,暗杀朝廷命官和皇帝侍从,意欲谋反!”
    他说完就有人嘹亮的重复一遍,一遍,再一遍,不绝地回响遍整个道观。
    兵甲涌过之地,虫鸣歇,燕雀起,砂石震动,黄草摇曳,万物惶惶。
    直至在青云观的男子客居前,浩浩荡荡如暗风的士兵们才停了下来。
    客居的门开起着,瑞王独坐在院中石凳上,面前一盘阴阳交错的棋局,他正执子对弈。观外的瑞王府二十府兵集结完毕,在他身边围成一圈,雪亮的枪尖朝外。
    太子这边跳出个宦官,尖声将瑞王押罪的理由和各项情况复述了遍,秋雳和梁回铮站在客居墙边,静静听着。
    瑞王也是今天两刻钟前才知道,他离开京城后所发生的林林总总。
    虽离开京城,但是眼线尚在,按道理,在孙岩死的那一刻,他就应该收到密报,如今消息没来,太子倒是真刀真枪地冲过来了。
    淬着毒光的真刀真枪啊。
    “瑞王赵起泰勾结江湖势力,收买皇宫护卫统领,暗杀朝廷命官和皇帝侍从,意欲谋反,即刻拿下,”等那宦官说完,太子托着一柄锦绸卷轴往上一扬,眼皮子一耷,慢条斯理继续道,“二哥,你糊涂啊,现在盖了玺印的旨意在此,速速同本宫回京,坦白朝中同党和其余计谋,许能从轻发落。”
    瑞王一眼也没有看太子手上的东西,静静落下一子。
    “盖了玺印的圣旨?这印可是父皇盖的?”
    “是父皇盖的如何,是母后盖的又如何,本宫今晚带着的五十名天子亲兵就是他们的态度!秋副将领旨查案,查到你狼子野心,身边窝藏乱我朝纲江湖逆贼,特传书信相报,白纸黑字,明天,明天你瑞王派人杀异党的事儿,大官小吏都会知道,你确定还要管玺印谁盖的吗?”
    瑞王久未答话,仍执着他的黑子不定,完全不受这刀兵阵仗的影响,自有一番清风拂山岚的潇洒姿态。
    往日里,太子最厌恶他这般,以洒脱不拘,超逸绝俗的不羁模样获得了大批武官的支持,但俗话说君以此兴,必以此亡,他再如何,现在也不过是走投无路,山穷水尽。
    “本王平白无故卷入冤案,自然是可以同太子殿下回去接受调查,但是不可能顶着这莫须有的罪名回去。”
    “你待如何?”
    “本王在青云观修得是八日清心经法,明晚便全全结束了,到时候本王同太子殿下一齐回京面见父皇母后,将一切浮云遮眼的零零碎碎都讲清楚,届时听凭圣裁。”
    “二哥,今晚羁押你回去有两点由头,一事孙岩之死,二是意欲谋反,就算你否认你没有谋逆之心,那暗杀朝廷武官也是凿凿之事,可现在你推三阻四,竟要本宫等你至明日,你是不是太不把大郑的律法,还有天家的威信放在眼里?”太子顿了一下,似笑非笑,冰冷地说出恶毒的揣测,“还是说,你是想抗旨?”
    “就事论事,本王来青云观烧香不过几日,太子殿下就莫名其妙地以一个本王编都不敢编的由头来抓捕本王,只是说孙岩死的当天,本王恰巧在飞骑营逗留过,他身上的伤又恰巧吻合我身边之人的手法,重重恰巧最是妖,怎么看都是欲加之罪,这些罪名,本王不认。”
    瑞王的心思不难猜,他要同太子站在帝后面前讲清楚这一切,究竟是能继续被太子诬陷,还是他为自己洗涮冤屈,那就在金銮殿下,各凭本事,但如果真就让太子以这些乱七八糟的罪名把自己押回去,才是真正的输定了。
    “二哥,你我在朝中分庭抗礼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但孙岩的案子,而是秋大人之子秋雳负责调查,五弟遣了他的侍卫襄助,众所周知,秋家一门无党无派,处事最是公正,五弟又鲜少插手朝中政务,他们两人平日里应该与你交际甚少,更能说是几乎没有,可你现在的意思是,他们栽赃于你?二哥,看来你昧良心的事儿没少干啊!”
    这也是瑞王无从得知的一个地方,在秋雳和易王侍卫梁回铮出现在青云观时他已经心里起疑,但没想到居然真是奔着自己来的,还如此之仓促。要说这两人是太子的人,瑞王觉得可能性不大,但是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指证他?
    “先前,本王为飞骑营引进了一批西域血统的好马,那日停留就是想了解下,新马和士兵们磨合的情况,七弟也在,他也清楚当日情况。”
    “是,是!”客居门口的士兵被拨开,进来一个身量颀长的男子,他身上穿着绣满银杏暗纹的素袍,此时已被挤满了折痕,赵起朗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看瑞王又看看太子,一脸止不住的担心,“那日我与二哥同在马车上,真的只在飞骑营停留了一会会,真不够杀人的。”
    “七弟你呀,纯良,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太子瞧着这个尚未封王的七弟弟,显出几分为人兄长的可亲来,他温吞吞地向懵懂的弟弟讲解,“怎么,派人杀人还会等着人杀好了再走?你们俩在一个马车上,但那个刺客又不和你同坐一辆马车,不在你眼皮底下,你又怎么确保她没有行动呢?你没看到你二哥施令,不代表他没有指派!”
    瑞王看着他越说越跟真的一样,紧皱着眉头开口,“太子殿下……”
    “不必在此与本宫唇枪舌战了,今夜同本宫回去,有什么话,在大理寺,在刑部说吧。”
    瑞王并没有动弹,他抿紧嘴唇看着太子,目光里有孤注一掷的萧索。
    老政敌太子顷刻间就明白他的用意,眸色晦暗不明,似感慨又听不出情绪,他道,“二哥你真的要,抗旨啊……”
    随即太子举手过耳朝前一挥,身后士兵登时训练有素地上前。
    那边府兵也早就得到命令,见对方有所行动自然也咬着牙应对,两队人马正要开始碰撞,突然从天而降一个白色身影,旋风似的冲进瑞王这边,持着一柄寒光凌冽的长剑,直刺瑞王。
    好像和早上曾经历的场景似曾相识,但好像有不同,文之桃从护着瑞王的姿态变成攻击姿态。
    棋盘边有一把精巧小刃,是瑞王用来防身的,寒光袭来,瑞王下意识抽出小刃对上文之桃的长剑,二人兵器交接,嗡嗡铮鸣,他不可思议地抬起眼,与她对视,同时看到她的口形。
    兵刃错开,再次剑影刀光地舞动起来,众人被这一变故惊住,最先回过神的是在屋外隔岸观火的梁回铮,他飞身向前,抬手欲切进去,就看到瑞王一个矮身,将小刃刺进文之桃的腹部。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退出来,看似咬牙要继续砍杀瑞王,却深深地撞在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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