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来公公趁机说了一句,“皇上,王爷正跪在养心殿外,说有要事不敢欺瞒皇上。奴婢看那脸色哟,可真是沉的很,人站其方圆五里也得冻僵。”
    赵靖宜很少这么固执地不听旨意,夏景帝皱了皱眉,问:“你可知关于何事?”
    “嘶……王爷没说,不过奴婢依稀听说与小世子有关。”
    夏景帝现在并不想听任何求情或落井下石的话,来公公这么一说,倒觉得见见也未尝不可,便点了头。
    赵靖宜跟着来公公进了大殿,跪下,“臣侄拜见皇伯父,一早打搅,请皇伯父赎罪,皇上万岁万万岁。”
    夏景帝眯了眯眼睛,望着低头跪地笔直的侄子,不禁有些异样。向来直板,连私底下都恭敬地喊皇上的赵靖宜今日一见却是口称“皇伯父”,可见所奏之事与朝堂无关,多是“家事”。
    他摆了摆手,让赵靖宜平身,口气温和地说:“一大早就进宫见朕,可见是要紧事,你我伯侄不必拐弯抹角,朕总是偏袒你的,说吧,荣儿是出了什么事?”
    赵靖宜起身,看了眼来公公。
    来公公又望了望夏景帝,后者扬了扬眉,狐疑地又瞅了赵靖宜一眼,最后点点头。
    来公公便一扫拂尘,退去了殿中伺候的宫女和内侍,自己则站于门边把着。
    现在可以说了吧?夏景帝抬了抬下巴示意。
    赵靖宜从袖中掏出一叠白纸和一个信封,双手呈上,“荣儿无事,只是受了些惊吓。臣侄命人严加拷问,便得到了这些,事关重大,不敢隐瞒,又牵扯众多,难以决断,想来想去,还需禀明伯父。”
    白纸不仅是青姨娘和紫红的口供,还有暗中往来搭线的奴仆,那青慈庵中的尼姑善安也撑不住招了供。夏景帝只需看到这些,心中的怒火已经浇了油烧得熊熊,再看到那封秋姨娘情真意切却也老实交代如何被撺掇的信件,六分的相信马上变成了九分。
    额头青筋跳动,“啪——”一声,夏景帝将信和纸拍在了按桌上,声音之大,吓得门边的来公公立刻下跪,唤道:“皇上息怒。”
    赵靖宜还未站多久自然也跟着跪了下来,接着平静地禀告:“秋氏自缢,青氏和相关人等招供之后已被臣侄处死,只有那尼姑看押起来,请皇伯父示意。”
    夏景帝有些意外地看着赵靖宜,这些贱人死不死他不关心,只是赵靖宜处理了知情之人,又提交了口供,连秋氏死前的信函都没留下,是打算息事宁人,不讨回个公道了?
    四年前的悲痛往事还历历在目,不知道也就算了,如今发现有人从中作梗造成此等悲剧,妻死子亡,这谁能忍住?更何况四年之后又伸出了毒爪,若不是赵元荣自己机灵,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夏景帝的无边怒火不仅因为后妃胆敢背着他将手伸进重臣家宅,又用阴毒的手段干预其家事,阴谋揭露出来简直给皇家脸面抹黑,多么大的一个亏欠啊!该要如何才能安抚住国之栋梁!
    赵靖宜可是手握重兵,朝中举足轻重的超品亲王,睿王府在储君之位上有了任何的倾向,后果简直难以控制。
    想到这里,夏景帝又翻起奔腾的怒气,他勉强按压下来,露出痛惜之情,“靖宜,朕会给你和荣儿一个交代!好孩子,快起来吧。”不管如何,睿王府他必须安抚住。
    赵靖宜没动,就连脊背都未曾弯曲一下,依旧跪于地,淡淡地说:“谢伯父,只是荣儿没事,又何必让伯父再费心思?相关人等已经处置,该出的气臣侄已经出了,本不应该打搅伯父,只是听说宫中冷梅再次兴风作浪,想着或许于此有关,才进宫细禀。”
    不管赵靖宜是以退为进还是真心如此,就这番话便让夏景帝无比熨帖,忙俯身将贴心的侄子给扶起来,“你体谅朕,朕心里明白,只是朕的皇侄受了如此大的委屈,就是朕同意,你皇祖母那里也交代不过去。”
    说到这里,夏景帝又要对着早死的弟弟嫉妒一番,拍了拍赵靖宜的肩膀,“回去,好好替朕安抚荣儿,不过小小年纪,就受了这么大的罪,唉!来福,将南边进贡的那套白玉棋找出来送往睿王府,另外的你看着办吧。”
    赵靖宜没有意义,谢恩便退下了。
    来公公送到了门口,几无声响地说:“王爷,贤妃娘娘怕是不成了。”
    贤妃看着夏景帝背着光慢慢地走进来,看不清的表情,明黄的龙袍上张牙舞爪的金龙仿佛下一刻便能冲过来扼住她的喉咙,随着那一步一步缓慢的步调那股窒息感越发浓郁,压迫着她的心难以跳动。
    终于——“啪!”无比清脆的一个耳光响彻丽正宫。
    贤妃顿时被大力掀翻在地,甚至头上松垮的簪子也随之甩落在地上,滑出老远。
    脸上一片火辣辣,她顾不得迅速红肿的脸颊和磕撞疼痛之处,急忙跪伏在地,单薄的身子瑟瑟发抖,“臣妾有罪……”
    “你好大的胆子!五十万大军在外征战,你居然敢算计他家眷子嗣,谁借你的胆!你就不怕朝廷不稳,家国不稳,边疆失利吗?如此低劣的手段,如此阴狠的计谋,你怎当得了一个“贤”字?”夏景帝在来的路上便已经怒不可遏,一巴掌下直接怒吼道,“更可笑的是,你以为他不知道,时隔四年,居然故技重施,更甚者动到了淑妃的头上,你是真不把朕放在眼里啊!你觉得朕也是如此蠢不可及,随意糊弄的了吗?”
    贤妃蓦地抬起头,惊惧地望着夏景帝危险的目光,狠狠地摇头,“臣妾不敢,臣妾不敢!”
    “人证物证俱在,你如今还有什么不敢!”
    那张属于青姨娘及善安师太的供词被甩在贤妃的面前,她瞪大眼睛,慌忙地拿过来看,之后哭喊着匍匐到夏景帝的脚下,扯住他的衣摆,“皇上,臣妾知罪,青芷的确是臣妾暗示送进睿王府伺候王爷的,贵妃指了姚氏,所以臣妾存了私心,可是臣妾不知道她如此胆大包天敢暗害世子啊!边疆之事,王爷极为重要,臣妾虽一介女流,也知道皇上心系边疆恨不得为您分忧,怎敢暗中做此等叛国之事。只是事发之后,臣妾有所耳闻,隐隐不安,可实在不知道实情却是如此,臣妾是真的不敢欺瞒皇上啊!这次臣妾更是冤枉,真不知道那贱人还敢兴风作浪,令王爷误会,臣妾实在有苦难言,淑妃的毒,更是无从得之,皇上圣明!”
    夏景帝抽了抽身,却被贤妃紧紧地抱住,皱着眉头冷声问:“你不知?那这口供中冷梅如何而来?”
    贤妃一愣,紧握了拳头,咬唇,摇了摇头,“青芷那贱人,临死前的攀咬如何能信,臣妾再神通广大,也弄不来前朝之毒,请皇上明察。”
    夏景帝冷冷一笑,眼中的危险如同实质,低下头紧紧地盯住贤妃的眼睛,“爱妃,说实话,朕或许还能饶你。不然,你自己保不住,连同蜀王也逃不掉。”
    贤妃的心顿时绞紧,脸色如同鬼魅般雪白,披头散发之下,有种凄然的美感,她放开夏景帝,俯身在地,坚定缓慢地说:“皇上!臣妾不敢欺瞒!”
    “好!很好!”夏景帝一边点头,一边笑了,“朕的爱妃,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安平侯府里的那个前朝老宫人,可还记得?”
    顿时贤妃无言以对,再狡辩下去牵扯出来的便不是这一点半点的了。
    于是哭求道:“皇上,臣妾知错了……知错了,看在蜀王的份上,蜀王的份上……”
    “饶了你,朕无法给睿王府交代,无法给太后交代,更无颜面对边疆战士。”
    夏景帝低头看着凄楚的女人,眼中流露出的绝望让他忽然心生不忍,跟了二十多年,这一朝一夕的怒气一去,留下的却是不舍。
    “即日起,去妃位,降为美人……看在蜀王的份上,暂住丽正宫,禁足一年,不准探视,以观后效。”
    夏景帝一说完,再看了她一眼,“望你好自为之。”
    贤妃,不,如今的左美人,泪眼婆娑,抖着身子跪谢,“臣妾谢主隆恩。”
    夏景帝忽然变得索然无味,正要离去,然而却见一个内侍匆匆地跑进来,跪地,双手高举头顶呈上一封白色宣纸,“皇上,这是崔掌事命奴婢即刻呈于陛下观阅。”
    崔公公……
    左美人忽然心悸地盯着那张纸,看着夏景帝接过,打开,她动了动唇,却全身动弹不能。
    接着她看到夏景帝的脸色顿时一变,转过头看着她,那目光陌生地让她全身冰凉,如同坠下十八层地狱。
    忽然眼前殷红一片,温热的液体贱在脸上,她再看去,夏景帝身体一晃,缓缓地正往后倒去。
    “皇上——”尖叫声从胸腔里而出,左美人慌乱地起身奔向皇帝,来公公惊吓地丢了拂尘,堪堪扶住倒下的帝王,随后涌进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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