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上次出了事的缘故,谢老如今极少靠招福牵引出行,都是让护工陪自己走到湖边,然后一个人坐着。袁宁刚跑近,就听旁边的大柳树说:“那是你爷爷吗?”
    袁宁摇摇头。
    爷爷在他心里是个很模糊的影子,袁宁只在很小很小的时候见过。
    他能记事还没多久,爷爷就去世了,当时全家人乱成一团。爸爸妈妈顾着伤心,二伯二婶忙着操持葬礼,大婶婶则悄悄拉住奶奶说:“以后您可是要跟着我们的!”奶奶直说:“我晓得,我晓得。”
    结果分家没多久,雷劈了祖屋旁的祠堂。
    他被送到奶奶家时听人说了,那是因为奶奶分家不均爷爷生气了。爷爷生前最疼爱爸爸,结果什么都没分给爸爸……如果爷爷还在的话,一切都会不同的吧!
    大柳树又说:“那他好可怜啊,每天都坐在这里好久,从来没有人来看他。以前还有只狗儿陪着他来,现在狗儿都不能来了。听说是因为他的狗儿伤了人?”
    袁宁愣了愣。他其实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下车来,只是远远看到谢爷爷挺直的背脊,心里有点难受。
    上次的新闻出来时,他听到里面说了,那个恶毒的保姆作案那么多起都没人发现,就是因为那些人对家里的老人漠不关心,甚至还有人会觉得摆脱了一个累赘。
    累赘。
    袁宁脚步没再停顿,直接跑到谢老身边。
    谢老耳朵灵,听到他的脚步声,眼睛微微抬了抬,仿佛在看向袁宁,口中也准确地喊出两个字:“宁宁?”
    袁宁惊叹:“谢爷爷你怎么知道是我?”
    谢老说:“每个人的脚步声都是不一样的,有的轻,有的重,有的踏实,有的轻浮,仔细分辨一下就能分辨出是谁。”
    袁宁恍然了悟:“原来是这样!以前我也可以分辨出爸爸妈妈停车的声音,他们两个人骑车时车轱辘发出的声音是不一样的!”
    谢老笑了起来:“就是这样。”
    袁宁坐到长椅上,和谢老挨在一起,闭上眼睛感受着周围的声音。除了花儿们的窃窃私语之外,他还听到了轻轻的风声,树叶的沙沙声,再远一些的,是一处咕噜咕噜地冒着泡的人工泉眼,泉水从那儿不断地冒出来,肯定让周围的湖水都微微翻腾。
    这就是眼睛看不见时的世界吗?
    他能分辨出爸爸妈妈回来时的动静,是因为一直在等着爸爸妈妈回家。谢爷爷是不是也希望有人来看他呢?
    袁宁不知道答案,但他不想看着谢爷爷孤零零地坐在这里听风声。
    袁宁说:“起风了,谢爷爷你要不要回去啊?”他动了动屁股,好像坐不住了一样,语气也透出几分急切,“招福在家一定等急了。”
    谢老笑了:“是你想去和招福玩吧?”
    袁宁有点不好意思。他腼腆地说:“大、大哥说五点半来接我。”
    谢老听到他有些结巴的称呼,说道:“到新家这么多天了,还是不习惯?”
    “没有,”袁宁迭声否认,“他们都很好,也都对我很好。大、大哥很好,父、父亲很好,妈、妈妈也很好……”
    “那你喊起他们来,为什么总是结巴?”谢老毫不犹豫地指出他话里的破绽。
    “我、我天生的。”袁宁紧张起来。
    “那好吧。”谢老也不逼他,站了起来,主动把手伸到袁宁面前。
    袁宁郑重其事地牵起谢老的手,认认真真地引着谢老往回走。
    若是平时有人这般小心翼翼地指引自己,把自己当成不能独自行动的废人,谢老心里难免会有些不舒坦。可听着袁宁稚气的“指挥”,谢老却莫名地想要发笑。
    这小娃娃自己都差点绊倒了,偏还紧张兮兮地抓紧他的手不放。
    两人沿着人行道缓步回到谢宅。
    招福冲了出来,朝他们叫了两声,尾巴直直地竖了起来,对着他们左右甩动。袁宁夸道:“谢爷爷,招福它比上次更精神了!而且也比上次胖了!”
    招福:“……汪汪汪!”
    ——我这叫健壮,不叫胖!
    招福在抗议,谢老听了袁宁的话却很高兴。
    自从他的眼睛不行了,以前的故交好友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开他失明的事实,而那些眼里只剩下钱的亲戚们就更不用说了,见他眼瞎了就把他当废人看,样子都不做一做,让他早早看清了他们的真面目。
    难得袁宁肯把自己看到的东西告诉他。
    谢老说:“我失明时招福才一岁大,现在都九岁了。”他叹了口气,“我都想象不出它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袁宁说:“那您为什么不摸摸它啊!”
    招福闻言马上跑到谢老身边,尾巴甩得更起劲。
    袁宁说:“招福在甩尾巴,甩得可用力了!我真怕它会把尾巴甩掉!”
    招福转向他,朝他汪汪汪地叫了好几声,意思是“我才不可能把尾巴甩掉”!
    谢老听到袁宁和招福“吵架”,不由笑了起来。正笑着,他就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只软乎乎的小手拉住了,那只小手把他的手放到招福毛茸茸的脸上。
    袁宁说:“谢爷爷你摸摸看呀!我就说招福胖了,它还说不是——你看它的脸是不是都有你的两个巴掌宽了?”
    谢老感觉掌心痒痒的,热热的,仔细摸去,发现果然有两个巴掌合拢时那么宽。他肯定了袁宁的话:“是胖了不少。”
    招福难得和谢老亲近,也顾不得向袁宁抗议了,伸出舌头舔了舔谢老的手掌。这双手第一次摸上自己脑袋时,还没有这么干瘪,也没有这么瘦小。
    根本不是它胖了,是主人瘦了才对!
    招福眼眶湿润了。
    袁宁实时转播:“谢爷爷,招福它高兴哭了!”
    招福:“……”
    谢老的眼眶也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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