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修严把所有装满种子的纸袋收集在一起,发现分量可不算小。他看了眼袁宁,满含歉意地向廉先生说:“袁宁他不懂事, 一下子采了这么多。”
    廉先生摆了摆手,说道:“是我让他进去采的,能采到这么多是他和它们的缘分。”廉先生望向花房里欣欣然舒展枝叶的花木,“它们愿意把种子交给你们。”
    若不是早就习惯袁宁把一些动物和植物当朋友看,章修严可能无法理解廉先生这样的说法。可和袁宁呆在一起两年,章修严也隐约感觉到有些花儿可能真的也有灵智。他摸摸袁宁的脑袋,让袁宁再次向廉先生道谢,带着袁宁离开农场。
    袁宁还得赶回去的火车。
    袁宁把种子都塞进背包,塞得鼓鼓的,背来的资料都留给了章修严,让章修严帮忙把它们寄回去。他的背包太小,自然是装不了那么多的,栾嘉和霍森都去买了个包,帮袁宁把种子都塞进里头,三个人背着鼓鼓的背包上了火车,踏上回程。
    袁宁四人离开后,廉先生拄着杖在花房走了一会儿,走到花房右侧打了个电话,让电话另一端的人过来一趟。挂了电话,廉先生慢慢走出花房,走向湖边。绕过一块巨大的岩石,廉先生走下鹅卵石铺成的台阶,站到湖岸边,收起了拐杖,望着平静无澜的湖水出神。
    约莫是大半小时后,一个中年人走到他身后,身上还穿着白天的衬衫与西服,整个人透着一股严肃而威严的上位者气势。中年人步下台阶,奇道:“怎么站在这里发呆?难道又碰上了什么有趣的事?”
    廉先生没有说话,他轻轻抬手,面前的白气缓缓散去,露出澄明如镜的湖面。湖面的柔波也逐渐散去,镜子似的水面上出现了不久前的画面,是袁宁与花儿们的对话。这片水域叫“万物之镜”,可以记录一些东西,并把它们说过的话转化成人能听懂的语言。中年人站在廉先生身边,看着袁宁向花儿们提出请求。
    到这里为止,中年人觉得一切都还正常,顶多只是认为水镜里那孩子比较天真,居然会一板一眼地向植物提出请求!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中年人罕见地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那孩子是在和那些花木对话!
    天啊,那真的是普通的花草吗?居然能说出那样的话来——居然能探讨自由与现实——更重要的是,那孩子居然能听见这些花花草草说话,还能与他们交流沟通!中年人觉得这一切太不真实了——那真的是个普通的小孩吗?
    中年人到底是身居高位的人,即使是看见了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依然很快就平静下来:“这就是你让我过来的原因?”
    廉先生点头。他说:“这孩子应该也是一个‘守泉人’。”廉先生回头看了中年人一眼,“和我一样。”他曾有过奇遇,结果碰上意外,失去了因奇遇而得到的东西。奇遇留给他的,只剩下眼前这个蛰伏在山野之间、时刻散发着阵阵热意的湖泊了。
    中年人知道“守泉人”的意思。他的神色凝重起来。他与廉先生是同窗好友,二十年几前他们都还年轻,国内爆发出一连串的天灾人祸,有饥荒,有疫病,有各种各样的灾难。这片土地像是失去了上天的眷顾一样,变得贫瘠而荒凉,每个人脸上都有着因饥饿和贫苦而生的愁云。
    那时廉先生帮助过很多人,可是却越来越力不从心,有人因为没得到廉先生的救助而心生怨恨,半夜摸进廉先生家里偷摸抢掠。
    结果廉先生中途醒了,和他们撞个正着。
    那几个歹人恶向胆边生,拿起手里那雪亮的刀子刺向廉先生。廉先生脸上的疤痕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当时他就住在廉先生旁边,听到动静赶过来,只见廉先生静静地躺在血泊之中,胸口的衣服被染红了一片,那狰狞可怕的伤口却正在愈合。
    那一幕实在太奇妙了,中年人到现在都还没忘怀。廉先生看着没有半点力气,过了很久手指才动了动,挪向地上的玉佩碎片。
    廉先生把碎片一块接一块地捡起来,等捡完了,才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他。原来他意外得到了一口泉,那口泉的泉水可以让粮食快速生长。他每天用泉水浸泡种子、将种子种在院子里,早上起来就能丰收。靠着这样的一口泉,他这里从不缺粮食,还有余力接济别人。
    中年人还记得廉先生当时说了这么一句话:“救济这种事,救得了饥饿,救得了疾病,救不了人心。”
    那年下了一场非常及时的雨,让干涸的河流重新灌满了水,让久旱的山野重获新生。当然,这都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因为所有人都关注着另一件事。
    那年秋天是一个丰收的好季节,在琼岛那边做研究的学者们找出了让产量翻几番的育种方法,试种地区产的粮食可以养活大半个华国的人。虽然味道不大好,口感有点难以忍受,但到底不会有人再因为饥荒而饿死了。
    一切都在变好,廉先生却到郊野买下这一大片地方,把捡回来的玉佩碎片埋入土中。中年人还记得廉先生当时认真而郑重的神情,仿佛埋葬的不是一块破碎的玉佩,而是他非常重要的朋友。也就是那时候,廉先生向他吐露了身为“守泉人”的秘密。
    中年人对“泉”有着极大的兴趣。可是有廉先生的经历在前,中年人知道若是“泉”的存在被人发现了,必然会对“守泉人”带来极大的麻烦。廉先生的“泉”虽然救回了一脚踩进鬼门关的廉先生,可要不是因为它的存在,廉先生也不会遭遇那场祸事。
    走到他这个位置,已经不需要靠那小小的泉眼做什么了。中年人凝视着廉先生:“你希望我做什么?”
    廉先生说出一个令中年人丝毫不觉得意外的要求:“别让他受到打扰。”那孩子太善良,若是看见了别人的伤心或痛苦必然不会袖手旁观。廉先生望向中年人,“包括你在内。”
    中年人说:“我虽然追求权利,但不至于打一个小孩的主意。”
    廉先生的目光依然锁在中年人身上。
    中年人知道廉先生是在向自己要一个明确的答复。他只能苦笑着道:“行行行,我向你保证,一定不让任何人去打扰他。”
    廉先生的视线转到湖面上。
    湖面已经恢复如初,柔波微微荡漾。
    目前而言,有中年人这个承诺就够了。至于日后——日后那孩子身边的少年应该已经成长起来,可以护那孩子周全。
    希望那孩子和他的“泉”能一起茁壮成长。
    *
    袁宁一行人下了火车,栾嘉和霍森先把袁宁送回家。天已经黑了,他们的晚餐吃的是火车餐,不太好吃,栾嘉挑挑拣拣好一会儿,才把不吃的蔬菜都挑到霍森盘子里。这样栾嘉还是不舒坦,一直说自己被章修严骗了!说好的大餐根本没影儿!袁宁对吃的倒没什么要求,都吃光了,回到家后还饱饱的。
    薛女士见袁宁看起来有点累,没有追问得太详细,柔声让袁宁先去休息。
    袁宁乖乖上了楼。
    一进房间,招福就迎了上来。招福板着脸,眼神有点儿凝重:“那只黑耳朵猫儿到处乱跑,每天还给我摘个果子回来……那果子我从来没见过,不知它到底是从那里弄来的。你说说它吧,让它别一天到晚都在外面……”
    这时落地窗喀啦一声,仿佛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
    第86章 树
    小黑轻轻推动落地窗, 推开一道缝隙。它口里叼着个果子, 也许是因为灯光微暗的关系, 袁宁发现那果子竟泛着些许光晕。袁宁愣了一下,再仔细一看, 发现那果子里有股奇异的生命力正缓缓流动着,像流水,也像心跳。这果子不简单!
    小黑仰头看了看袁宁, 又看了看满脸困窘的招福,口一张,果子一骨碌地滚下地, 恰恰滚到了招福脚边,晃啊晃, 打了个转儿, 挨着招福的前爪不动了。招福更困窘了。小黑每次出去都会给它带不同的果子回来, 盛情难却之下,招福也都有尝尝看, 味道真的很不错。小黑对它这么好, 它却揭穿小黑偷偷跑出去的事……
    招福说:“谢谢。”它还是忧心忡忡,“可是外面的世界那么危险, 你又那么小, 不应该自己跑出去的。要是你出了事儿, 大家都会很伤心。”
    小黑仰头看着招福,金色的瞳仁毫无波澜。就城里这些猫猫狗狗,压根伤不了他。至于城里的人, 那更是没办法追上他的,他们喜欢吃肉,不爱运动,骨骼和肌肉都有退化迹象。小黑转头望向袁宁。
    它没有准备袁宁的果子。它记得人类的食物和它们的食物是不一样的。当年它抓了些雀儿去送给袁宁的爸爸妈妈,却把袁宁妈妈给吓坏了。这些果子它们可以吃,袁宁却不一定能吃。
    小黑拍了拍自己的前爪,重新与招福对视:“你的身体正在衰老,得多吃些。不过城里太少,下次我去远一点的地方给你找。”它生于大山、长于大山,常年与大山为伴,大山也愿意把自己的一些秘密告诉它。这些果子就是其中之一。它不能说话,却能和招福它们对话——只要它愿意的话,它要说的话就会出现在招福它们的脑海中。
    招福被自己脑海里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准确来说那并不是声音,但它就是清楚地知道那是小黑在跟它说话。招福震惊:“你、你怎么会在我脑袋里说话?”
    小黑不吭声了。
    招福震惊过后才回过味来。小黑说它正在衰老,得多吃些,难道这种果子还能减缓衰老——甚至改变已经衰老的身体?招福说:“生老病死都是很正常的,你不用为了我特意跑太远。要是你出了事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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