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彦说:“也没等多久,只等了一会而已。”
    李女士听见艾彦开口,晃了晃神,她总觉得艾彦的声音有些熟悉,可又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眼睛看不见的人耳力往往要好些,她的记性也不错,如果是近几年听过的应该有印象才对,但她没办法对上号。难道是更久以前听过?李女士说:“小艾来过首都吗?我听着觉得你的声音有点熟悉。”
    艾彦愣了一下。那种莫名的感觉又涌上心头。他来过首都吗?艾彦摇了摇头,说道:“即使来过也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了。”而且他怎么有可能接触到这样的人家?
    李女士恍然:“那就有可能了。”那时她还没把自己封闭在家里,见的人比较多,对不上号也是有可能的——毕竟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她这些年又过得浑浑噩噩,连自己的生活都弄得不清不楚。
    李女士说:“听宁宁说你是北边来的,负责着北边各个牧场的防疫工作。北边的牧场和宁宁那边的牧场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艾彦说:“我还没看过宁宁的牧场,”他叹了口气,把北边的情况说了出来,“北边的牧场应该大一点,就算是平地,一眼看去也看不到边。就是临近沙漠的地方这个季节可能会有沙尘暴,每到这种时候所有人都出不了门,外面到处都是黄蒙蒙的一片。早几年沙漠和草原上都有狼,成群成群地出现,现在少了,鹰和蛇也少了。宁宁现在在那边改造防沙林,只不过要是不改改一些牧场的放牧模式,情况估计还会恶化。”
    袁宁知道北方的情况,皱了皱眉,也参与了讨论:“现在羊毛羊绒产品走俏,羊毛羊绒织业兴起,养羊的人越来越多。杜师兄上次在首都碰壁就是因为他放着大热的羊毛羊绒织业不搞,想要尝试别的方向。”杜建成有魄力,眼光也长远,这也是费校长让袁宁给他当帮手的原因。
    李女士如今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她一听袁宁的话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羊毛羊绒产品现在确实很火热,若是在原有的牧业基础上发展的话也是昌沧不错的增益项目。可是民众都是趋利的,往往看到什么赚钱就一窝蜂似的往上面扑,现在昌沧那边应该开始了大规模养羊。
    艾彦说:“羊这东西浑身都是宝,但有一点不好,它不仅吃草,还啃树皮吃草根,胃口特别好。有一年碰上干旱,到处都很缺水,羊没法找到水源,就往身边的羊身上咬,每只羊身上都血淋淋的。”
    李女士吃了一惊:“这哪还是羊啊?都变成狼了!”
    艾彦苦笑:“可不就是吗?”
    袁宁和李女士与艾彦了解着昌沧的事,不知不觉就回到了华中省。章先生他们都直接到牧场去,章修严也是直接从怀庆回牧场,袁宁带着李女士过去就可以与他们会师了。
    一到牧场那一带,艾彦的目光就被外面的景致吸引了。比起首都那边裁剪得宜的花木,这边俊秀的山峰上都缀满了各色鲜花,正是百花争艳的季节,一团团一簇簇的花儿锦绣般簇拥着肥沃丰腴的山野,红的黄的、粉的白的、蓝的紫的,明明没人去裁剪,却有着浑然天成的绚丽。
    “这一带……”艾彦发现自己言语有些贫乏,根本无法表达心中的赞叹,最终只能由衷评价,“真漂亮。”
    在黄沙与草原之间生活了那么多年,乍然看到这世外桃源般的地方,艾彦除了这样赞叹之外想不出别的话来。
    更了不得的是这“世外桃源”不仅仅是一小片地方或者一个小村庄小城镇,而是一整片一整片连绵不断,不时隐现在山野之外的城镇与村庄也丝毫不显突兀,有着温暖又亮眼的外观和与四周融为一体的整体格局。
    艾彦目不暇应地看了一路,也给李女士描述了一路。等“云山牧场”四个字映入眼帘之后,艾彦才恍然了悟:“这就是‘云山模式’吗?”
    袁宁腼腆地笑了笑,说:“模式之类的都是父亲他们对外说的。其实这边的开发原则很简单,就是让每一个人都知道保护能比破坏有更大的收益。”
    艾彦沉默。道理确实很简单,只是要做到“让每一个人知道”却很难,更别提让所有人都知道、都认同、都跟着去做。这的确是“云山模式”,在云山牧场摸索出成功经验、树立起成功范例,并且慷慨无私地把栽培技术、养殖技术、经营方案以及营销渠道推广开去,才让这一带变成富裕而安逸的“世外桃源”——少了云山,这一带肯定就起不来。
    但是云山牧场是存在的。
    袁宁把李女士送到牧场落脚处就有些坐不住了,跑出去与老朋友们见面说话,招福还是呆在象牙身边,一花一狗现在都进入了养老状态,动得不多,也不常说话,但都还好好地活着。春天到了,象牙又开始开花,白白的象牙一样的花儿缀在它身上,像是给它翠色的裙子装点上白色的花纹。
    象牙不怕风也不怕雨,被罗元良移栽在小坡之上,周围开满了各色花儿,袁宁坐到象牙身边看着远处静静的小河和静静的白桦林,一下子就回到了幼年时的宁静和平和。过了许久,袁宁才高兴地对象牙和招福说:“我马上就要成年了!”
    小的时候总是特别不安,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戒备,每一天都忐忑不已。那时候每一天都想要长大,但每一天都害怕长大——害怕会和重要的人分开、害怕要独自面对广阔而无处依凭的世界。
    结果一眨眼就真的长大了。
    象牙说:“傻子。”
    袁宁转头看着象牙。
    象牙说:“才十八岁,还小着呢。”
    招福抬起长长的尾巴,往袁宁身上扫了扫,又往象牙身上扫了扫,意思是“象牙说得很对”。
    袁宁突然“啊”地一声,跳了起来,往小河那边跑了过去。象牙和招福齐齐看去,只见小河那边走来一个俊秀挺拔的青年。
    青年身姿如同白桦一般挺直,脸庞上有着从小不变的冷峻与刚毅,唯独那一双眼睛染上了人间暖色,正专注地注视着朝他跑过去的袁宁。
    袁宁欢喜地搂住对方的脖子,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让对方脸上那经年的霜雪顷刻融化。
    “还说长大了呢。”象牙吃味地骂了一句,“傻子。”
    招福抬起尾巴,一下一下地轻扫着象牙翠绿的叶子和洁白的花朵。
    一行人晚上都歇在牧场。入夜之后袁宁想去看小黑和小白虎,悄悄拉着章修严上了山。因为方家姥爷喜欢巡山,所以眼下山路已经修得很好,连七老八十的老人都能轻松往山上走,袁宁和章修严摸黑上山自然也没有太大问题。
    袁宁一直趁机拉着章修严的手,人也往章修严身上凑。春天夜晚的山林非常热闹,有虫儿在叫,有鸟儿在叫,时不时会有猫头鹰站在树上用幽亮幽亮的眼睛盯着他们看,连空气之中都带着一些白日里嗅不着的香味——像是什么花悄然盛放后的香气,又像是什么果子熟透后的甜味。
    袁宁能清晰地听见章修严踩断枯枝时的“喀啦”声,心被勾得痒痒的,绕到章修严面前突袭一样搂住章修严脖子,准确无误地亲上章修严的唇。
    明明这么不苟言笑,明明这么冷峻严厉,亲起来却暖暖的软软的,每次都让袁宁欲罢不能。
    章修严伸手扣住袁宁的腰,从善如流地加深了这藏在夜色之中的亲吻,直至袁宁软趴趴地挂在他身上才停了下来,把袁宁抱在怀里许久,拉着袁宁继续往前走。
    有时他们在灵泉那边也能见到小黑和小白虎,但袁宁还是记挂着它们,怕它们在这边遇到什么危险——毕竟小白虎越长越大,又是一身雪白,很容易会被人发现。
    袁宁和章修严翻过一个山头,终于来到和小黑它们约定好的地方。小白虎果然已经很大了,正蹲在巨石上面等着他们到来。见到袁宁后它马上兴奋地冲过来,绕着袁宁直打转。
    袁宁张手抱住白虎毛茸茸的脖子。
    小黑依然蹲在石头上看着他们。
    袁宁当然没忘记小黑,他抱完白虎之后就高兴地朝它招手:“小黑!”
    小黑正要跳下巨石,目光蓦然一凝,看向森林那边,最后落在一株离袁宁他们挺近的松树上。白虎注意到小黑眼中的警戒,顿时龇着牙竖起浑身毛发,对那棵松树发出迎敌般的低吼。
    袁宁一愣。
    章修严明白了小黑和小白虎的意思,开口说:“树后有人。”章修严边说边轻轻抓住袁宁的手,戒备地盯着那棵松树。是牧场的人还是偷猎者?前者还好,后者就麻烦了,可能会带着猎枪!
    袁宁也回过味来,朝松树背后站着的人说:“不要害怕,只要你没有恶意,小黑它们不会伤人的。”
    月光移过树梢,照出了松后的人影。那人静默片刻,从树后走了出来。
    袁宁愣住了:“艾彦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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