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霂尧没敢在吴俊面前看那个档案,他没有把握能控制好情绪和信息素。在公眾场合随意释放信息素,会给报社带来困扰的。
    许霂尧想起临走前,吴俊问自己的问题,「你和他是什么关係?」
    他看自己的眼神透着期望,许霂尧承受不住他热烈的视线,抓着那叠纸的手紧了紧。
    自己和裴弱厌是什么关係?
    许霂尧回答不了这个问题,裴弱厌从来没有解释过。或许在他眼里,他只想当个过客。
    最后,许霂尧只乾巴巴道:「前房东吧。」
    这段时光就像场梦一般,梦醒后,许霂尧也只能平淡的说一句:「前房东。」来定义两人之间的过去。
    吴俊眼底的期冀淡去,自言自语地说:「我以为,他找到那个人了……」
    许霂尧抬起的脚停在半空,开口时的颤音几乎没有掩饰,「谁?」
    吴俊那双眼忽然带了几分惆悵,似在回忆什么,「在访谈期间,他看起来都很平淡。」他思索了下,才又道:「怎么说呢……感觉不像是活着。」
    「最后,我问了一个和访谈没有关係的问题。」
    「我问他:『为什么都不争取减刑的机会?』」吴俊说到这,忽然勾起嘴角,像是在嘲讽当时莽撞的自己,「他觉得不管是什么结果,就算是死,也都是他应得的。从他的模样来看,对他来说,活着似乎没有意义。」
    许霂尧眉心不自觉蹙紧,心好像被挖空一块,室内空调吹出的风穿透心脏,带起凉意和绵延不绝的痛。
    「我比他还愤世嫉俗得多,总觉得这不公平,也觉得他不该烂在那儿。所以我不死心接着问,难道这世上就没有值得他留下的理由了吗?」
    「出乎意外的是,他一成不变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死水一般的眼神终于融进一些情绪。」吴俊不愧是做新闻的,叙事手法很引人共情。
    不然怎么会让许霂尧觉得这么疼?
    「他说:曾经有个人,很温柔的给他喝牛奶,跟他聊天。」
    许霂尧听到这,近乎是用尽了全力,才没有使信息素失控。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吴俊道别,逃也似地离开报社,回到家时,胸膛还在剧烈起伏,久久无法平息。
    嗅觉捕捉到空气中食物腐败的味道,许霂尧浑沌的记忆才堪堪恢復,昨天的蛋糕就这么被扔在桌上,没有收拾。
    这味道引得他胃袋翻涌,几番努力才堪堪压抑住呕意。
    许霂尧走进屋内,屏住呼吸把蛋糕随意用塑胶袋装起来,扔进垃圾桶。
    客厅里的东西都没有收拾,花束已经枯萎,不復原先鲜亮的色彩,花瓣也不再挺立,而是散在沙发上,轻轻一碰便能掉得满地。
    许霂尧不敢再多看几眼,将花拢成一堆,一併丢进垃圾桶。
    做完一切后,他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周围。
    裴弱厌走得急,只带走了手机和钱包,骑着摩托车就走了。
    他在这儿生活了一个多月,理所当然留下不少痕跡。书房内的懒骨头他没拿走,盥洗用具和衣服也还躺在原处。
    但许霂尧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因为他把这栋房子的钥匙留在玄关鞋柜上。
    许霂尧还记得当初他拿到钥匙时受宠若惊的神情,一双眼被点亮,若非当时不是猫的状态,他估计得发出一连串呼嚕声。
    为什么说放下就放下了?
    许霂尧走到书房,躺在芥末黄色的懒骨头里,填充泡沫隔着一层薄布拥住他,随之而来的还有裴弱厌身上的气味。
    许霂尧侧过脸,鼻尖埋入懒骨头里,轻轻嗅闻,好似再多用一分力,那气息就会消失一空。
    明明在之前是那么急迫地想知道真相,但当掩盖过去的黄沙被风拂起。许霂尧光是窥见其中一角,就痛到难以呼吸。
    那叠资料近在咫尺,伸手就能翻开,许霂尧却莫名的抗拒。
    他浅意识里期望,只要不知道这件事,那么一切就从未发生过。
    但有时候理性也挺讨人厌,它告诉许霂尧:冀望不是事实。最终,心理拉锯好一会儿,他还是翻开了那叠纸。
    就像这世上所有常见的社会事件一样,故事的主角有个悲惨的童年,这点从他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来,他的出生是不被期待的。
    男人长年在外头拈花惹草,却要求他的伴侣忠贞。
    裴弱厌被生下来时,面临的就是最烂的开局。那男人已经在外过夜好多个时日,女人却一厢情愿地认为只要有了孩子,一切都能变好。
    结果显然,孩子并没有让故事走向完美结局,反而成了男人控制女人的枷锁。
    在被施暴的那么多个日夜里,再浓厚的母爱,也早被消磨殆尽。尤其是当儿子长得和那个男人愈发相似,爱意在那过程中悄然变异,成了恨。
    吴俊说过撰写这篇新闻稿的目的,所以整篇看下来,都将裴弱厌置于受害者的位置,说有多悲惨,就有多悲惨。
    在他还没办法反抗时,曾被母亲锁在房间里数日,因为多日没去学校,老师不得不家访,但最终只以补请病假告终。
    他甚至为了逃出那个家,拟态成兽形,只为从狭窄的窗櫺鑽出。
    再大一些后,他学会了反抗,也学会尽量不要出现在自己的母亲面前。但他的父亲是成年的alpha,所以面对他不像应付母亲那样简单。
    压倒性的力量优势,使他身上总是伤痕纍纍,庆幸他父亲常常不在家,伤口还有癒合的时间。
    再后来,就是那场意外的发生。
    孩子总会成长,而大人会变老,不会总是其中一方被压制。只是没想到,裴弱厌一出手,就杀了他。
    如果许霂尧是无意间在报纸上看到类似的新闻,这件事可能无法在他心里激起太大的水花,顶多和大部分普通人一样,感到惋惜和唏嘘,然后渐渐忘记这件事。
    但现在,故事的主角是裴弱厌。
    吴俊给的资料不只有那份新闻稿,许霂尧指尖一搓,底下还有一张纸。
    他颤抖地翻页。
    这张就不那么正式了,是手写的笔记。吴俊在确认不能发佈新闻后似乎没有立刻死心,还持续关注后来的判决。
    因为验伤结果,最后法官认定他的行为是防卫过当致死,大大减轻了本该落在他头上的罚则。
    那场意外唯一的目击者是裴弱厌的母亲,审讯的过程中,她全程都在神神叨叨地咒骂自己的儿子,最后被认定精神状态不良,不便提供证据。
    这场意外就这么落幕了。
    看到这,手上的纸宛如有千斤重,许霂尧的手指抽搐,拿不住纸张,任由资料散了满地。
    许霂尧觉得心口宛若被刀捅入,刀尖拔出时,带着剧烈的绞痛,翻出新鲜血肉。
    过去裴弱厌说过的话忽然在耳畔响起,「犯了点错事,被家人处罚不能出门。」
    他轻描淡写的叙述方式,把被关禁闭讲得无比寻常,当初的许霂尧都没有察觉到不对。
    还有……他临走前那个受伤的神情,「看吧?没有哪个正常人不会怕的。」
    如果可以,许霂尧简直想回到过去,在自己开口前,抽那个口不择言的自己两巴掌。
    过去无法改变,所以活着的人才会如此痛苦。
    许霂尧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他的小雨,他最乖的小猫,本应得到宠爱,却落得这种境地。
    「他只是一隻小猫啊……」许霂尧喃喃,不甘心混合心疼快把胸腔撑破,喉咙乾涩得几乎发不出声,只留呜咽在房里回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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