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引起遭动,他们赶在第一声鸡啼前,将被挖开的坟墓一一填平恢復原状,匆匆回到旅馆。
    好不容易耐着性子等到天亮,司马昂立刻根据中年男鬼提供的线索上网搜索花莲老人之家的资料,随后捏造了一个假的身份,偽装成卢海的远房子姪辈打了通电话到花莲老人之家。
    经过一番隐晦的旁敲侧击,他从护理人员口中证实卢海确实是住在那个地方,只是他早已改了名不叫卢海,而是卢琛。
    据说卢海今年已经一百零六岁,中风瘫痪在床十几年,子孙也都不愿理会他,每天只能像个活死人般地躺在床上,偏偏却还死不了,接电话那人在话筒中频频叹气,说真不知他这样活着是福气还是遭罪。
    司马昂听在耳里不住冷笑,他当然死不了了,因为阴界早已当他是个死人,他自作聪明佯装死亡逃避鬼魂索命的方法,同样也让自己变成了「黑户」。果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悲之处。
    不过他并不打算多管间事,毕竟这是驴海自己的选择,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引导鬼新娘找到他的新郎,让所有受到牵连的鬼魂获得自由,顺便保住某人的一条小命
    原本柳昱是打算想一起跟去的,毕竟卢海的生平如果能够搬上节目,绝对会引起很大的噱头。可张製作一听他又打算再请假,差点隔着话筒哭了出来,光是一个晚上的客诉电话工作人员就已经接到手软,再让他继续请假,电视台大概就要被砸了。
    柳昱见这阵势也不好继续请假,和司马昂商量了一下,两人决定分开行动,柳昱搭高铁赶回台北上班,司马昂则负责到花莲去把卢海给找出来,已终止这场闹剧。
    从高雄到花莲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当司马昂找到老人之家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左右,他向住口处的警卫打了声招呼,没多久一个修女就匆忙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修女是老人之家的负责人,姓陈,大家都称呼她陈修女,今年已经五十二岁,从她三十岁接管老人之家的营运开始,卢海就是这地方的病人,他生性古怪从不予人交谈,对人充满了戒心,就连对自个儿的儿孙也没给过多少好脸色,久而久之来看他的人自然也就少了许多。
    自从五年前他中风整日躺在床无法动弹,脾气更加暴躁易怒,甚至还对看护人员出现了污辱性的言语,愿意接近他的人也就更少了。而且他还有个很奇怪的习惯,在脖子上掛满系着红绳的符包,任何想要碰触的人都会受到攻击,曾经有一个义工因为不小心拉扯到他的护身符,被他生生咬下了一大块肉。
    陈修女边说着边领着司马昂在老人之家中走着,那里面很安静,三三两两的老人静静聚在一起,或坐在草坪上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或偶尔有一两声大笑或者大哭,还有些人低低叨唸着想回家,更多的是双眼凝视着远方,像是在怀念远方的亲人又像是在凭弔消失的岁月。
    时间的流逝在这里极为缓慢,一分鐘似乎抵上了外界的五分鐘,沉重的空气压得司马昂喘不过气来,虽不至于死气沉沉但却没有什么活力,就像是看着夕阳逐渐落下的感觉。
    他们越过中庭的草坪,走入一间水泥色的楼房,走廊很宽阔,打扫的纤尘不染,地面是全黑的大块方砖,墙面刷得雪白,给人一种强烈的压抑气息,两侧併列一间间的病房,房门外表是铁质的,也是白色,上面还有一扇铁窗。这里住得是一些需要特别看管的老人,他们因为被儿女拋弃或其他因素被医师认定有攻击性倾向,需要隔离处理。
    半开的门后传出老人不堪入耳的怒骂还有几声细碎地哽咽,司马昂看见陈修女双眉出现一条细痕,下一秒一个年轻女孩子掩着面从里面跑了出来,将门「砰」的关了起来。
    「唉!又一个可怜的孩子。」陈修女叹着气轻轻摇头,司马昂从半开的小缝往内瞧,一个老人躺在床上,脸上的皱纹就像是乾燥的树皮,可一双瞇起眼露出兇光,口中还不乾不净地咒骂着跑出的护士。
    「老人家的精神看起来,似乎挺好的。」司马昂浅浅地勾起嘴角,让自己的情绪看起来处于高昂的状态,他是以亲人的名义来探望卢海的,自然得表显出关心。
    「是很不错!」陈修女苦笑着道:「以一个百岁高龄的老人来说实在太好了一点。」说着她的青筋跳了几下,带了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这一切都要感谢你们的照顾,」司马昂握着陈修女的手,表现出十分感激的样子,「能让我和他说上几话吗?」
    「你想和他说话?」陈修女听着便是一愣,「可这不合规矩呀!而且他的记忆越来越差,根本不认得什么人了。」
    之前司马昂打电话来时只说想看看卢海的近况,可没提过要和他说话,他们曾答应过卢海,不经过他允许就不让任何人见他,虽然她对眼前这年轻人颇有好感,但是……
    司马昂见状从眼眶中硬挤出了几滴眼泪道:「我母亲是他最小的女儿,早年一直住在国外,所以我从小就没见过他老人家几次,去年我母亲过世,再三交代我一定要来看看他,我拜託你就让我和他说点话,算是成全我一片孝心……」
    看司马昂说得可怜,陈修女的心有些软了,她支开附近的工作人员后将门打开,对司马昂说道:「你既然有这孝心,我也不好阻拦你。只是我不想进去,他那脾气我们可受不住,你就自己到里面和他好好说些话,十五分鐘后我会再回来的。」
    「那还真是多谢你了。」司马昂有礼地说,朝她行了个礼,陈修女笑了笑后转身走了开来,口中喃喃自语没想到那么讨人厌的老头,竟有个如此有礼貌的孙子。
    看着陈修女的身影慢慢自转角隐去,司马昂脸上疏离有礼的笑容一点一点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充满恶意的神色,犯罪之人都会有报应,他体内鬼胎的血液正在蠢蠢欲动,等着看卢海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逃,能逃得了多久呢?举头三尺有青天;人可欺,天不可欺。
    他手指轻弹,头顶上的灯光瞬间闪了几下,身后多出了大大小小数个圆形的黑影,十多双泛着青绿色幽光的双眼在阴影中闪呀闪的,射出足以将人烧成灰烬的熊熊恨火。
    找到了,他们终于找到那个杀人兇手了!
    ***
    由于得到陈修女的「默许」,所以司马昂在没有任何顾忌下大摇大摆的走入了病房,卢海的房间摆设很是豪华,有床、柜子、音响还有电视,若不是四周那纯白的顏色,几乎让人以为这是间高级套房。
    司马昂来到床边时,卢海正低着头不知碎语着什么,他因为中风的缘故左半身无法动弹,但做些简单的动作还是可以的。
    兴许是心中有鬼,卢海年纪虽大听觉却异常灵敏,一听到脚步声即刻抬起头来,用戒备的眼神盯着莫名出现在他房里的青年。
    「你是什么人?」沙哑的嗓音从老人口中发出,让人联想到乾涸已久的河床。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司马昂翘着脚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看似轻柔地声调却透出令人无法反抗的威严,「重要的是,你是谁?你真的只是卢琛吗?」
    「你在胡说什么,」卢海霎时瞪大了双眼,注视他的眼神像看到鬼似地,颤抖着手拿起一旁的物品就朝司马昂身上砸去道:「滚!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你现在就给我离开。」
    杯子的碎片擦过司马昂额角,划出一道红色的血痕,可他恍然未觉地笑着,刻意地靠在老人耳边,「离开!这恐怕有点难度,我可是专程来找你的,你该不会忘了自己曾经欠下过什么?你还记得萧云柔吗?」
    「你到底……」卢海颤抖着指着他,脸上被赤裸裸地恐惧所填满,这个青年口中尖锐的语气刺痛了他,就像把锋利的锥子毫不犹豫地穿戳他心底深处多年来都不敢想起的秘密。
    「我呀!」司马昂低低笑了几声道:「我是你的报应、因果,是来向你索债的人。」
    「什……么……」
    「看看四周,你不是真忘了自己是谁吧?我可是替你带来了不少老朋友呢!卢海。」司马昂不疾不徐地开口,声音温柔而轻缓,却让躺在床上的人浑身发冷。
    随着熟悉的名字出口,卢海枯瘦的身子抖动如风中残烛一般,下一秒房内景物跟着发出变化,一颗接着一颗的鬼头,逐一出现在病房内,怨毒的目光狠狠地瞪视着他。因为稻草人替身的法术被破解,鬼魂们的目光不再受到矇蔽,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存在,祂们恨不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不要过来,走开,全部给我走开!」卢海一手放在颈项上方握住衣领上外露的一圈红色物体,一手朝半空中胡乱挥打着,口中歇斯底里地发出尖锐的嘶吼。
    「请问,有问题吗?」一名看护听见卢海的叫声从外探头进来,可普通人正常情况下是看不到鬼魂的,再加上卢海平时对他们并不友善,所以那看护只看一眼,就在司马昂温润的笑容下红着脸退了出去。
    「可惜呀!看来你的人缘不怎么好呢?」见看护离开,司马昂双手环在胸前,好整以暇的看着鬼头将卢海团团包围,那种復仇即将成功的喜悦,让他似乎也跟着沸腾起来。
    可不知为什么,那些鬼头在来到他床边后就停了下来,好像有堵看不见的墙挡住了他们,让他们无法在往前靠近,鬼头气得在原地蹦蹦直跳,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卢海见鬼头无法靠近他,脸上惧色渐渐退去,得意的笑了起来,「哈哈哈,你们动不了我的。你们活着的时候拿我没辙,死了也一样是没用的废物。」
    「是吗?」司马昂挑了下眉,微瞇的眼细看着他的颈子,促不防一个箭步走上前去,大手一身朝他颈子抓下。「区区几个护身符就想避开天道轮回,你未免太天真了。」
    「你想干嘛?」卢海一见他的举动,惊慌失措的叫嚷起来,本就惨白的面孔登时血色全无,「不可以,不可以碰呀!」
    只见司马昂慢条斯理地缩回了手,掌心上赫然握着一大捆红绳,红绳底下系着来自各个不同宗派、宫庙的护身符包,数量之多儼然到了难以估算的地步,难怪他死活不让人碰到了。
    「啊啊啊——还给我,快把东西还给我。」卢海伸长手毕慌张的想要把符包抢回,一个重心不稳从床上跌了下来,乾扁的手指还不死心的拉着司马昂的小腿,「求求你还给我,我有很多钱,全部都可以给你,只要你还给我,我还不想死呀!」
    司马昂冷漠地裂开嘴,居高临下残酷地看着他道:「你以为钱是万能的吗?这世上有些东西是钱买不到的,你就好好品尝自己亲手酿下的苦果吧!」
    说完他嫌恶地看了眼手上那堆护身符,随手将东西从窗外丢了出去,神明应该是保护善良的人,而不是掩护作恶者的罪行。
    「哈哈哈,我要吃了他。」
    「挖出他的心脏,看看那是什么顏色?」
    「该死……,你该死呀——」
    鬼头带着欢愉的咆啸一涌而上,失去护身符的阻挡再也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鬼魂的復仇,他们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一口锋利的白牙。
    卢海跪在地上,双手抱住自己的头,彷彿这样一来就可以自欺欺人的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鲜血从那些鬼头的断颈还有眼、耳、口、鼻处流出,浓稠还带着腐败的恶臭,落在卢海的身上。
    卢海的双眼圆睁,瞳孔因恐惧而扩大,过大的刺激让他的身体產生痉挛,还有呼吸不整的现象,他大口大口的喘息,可空气似乎怎么样都进不了肺部,只能像隻缺水的鱼似地痛苦挣扎。
    「小心点!别这么快弄死他,好好享受復仇的快感。」司马昂朝鬼头们冷笑地丢下那句话后,点了根菸慢慢走出了病房,临走前还不忘将门给关起来,掩盖住那一声接着一声凄厉的吶喊。
    约莫十分鐘后,坐在办公室中和陈修女间谈的司马昂听见外面传来了看护的惨叫声,没多久有人来通知卢海被人发现陈尸在自己病床的地板上,双眼牢牢盯着天花板,看样子似乎是被活活吓死的。
    司马昂表现出一副哀痛欲绝的模样离开了老人之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神祕青年在转身时嘴角是微微上扬的,但这一切还没有结束,对卢海来说他的赎罪才刚刚开始。
    想来他在地狱的日子,必定会精采万分,真是令人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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