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忘了问你,你知道儿子交女朋友,怎么从不告诉我?”
    谭社会沉着嗓音道:“我也是刚知道。”
    何晓穗不解,又看了看项林珠:“那你们怎么会认识?”
    话音一落,方才热闹的客厅出现短暂的沉默。
    谭稷明不慌不忙道:“我爸前几年搞那公益助学,林珠恰巧是被资助的学生,后来我俩因为工作认识了。”他似乎嫌说这些太细枝末节,顿了顿又总结,“再后来就在一起了。”
    何晓穗很意外,竟无法立即消化这条讯息,愣了半晌才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谭稷明又说:“不早了,等我换身衣服,吃饭去。”
    他走前捏捏项林珠的手,项林珠抬头,对上他温柔的眼神,刹那间她心中又平静不少。
    何晓穗招呼她:“快来坐。”
    在那窗明几净的客厅,她左边挨着何晓穗,何晓穗的左边是谭社会。
    谭社会一直沉默不语,项林珠始终忐忑不安,像规矩的孩子做了不规矩的事而被大人发现的那种不安,她很想解释什么,可既已成事实,又能解释什么。
    他们之间并未有过关于谭稷明的约定,却彼此心照不宣认可这道防线。
    她想起少时第一次见谭社会,徐慧丽牵着她极卑微地向他诉求苦难,之后便是冗长的感恩惦念,
    她脑袋嗡嗡作响,听不进那些哭穷的话,只深刻记得谭社会那双锐利的眼睛。
    他在徐慧丽的嘈杂纷扰中问她:“听说你成绩很好?”
    她那会儿怯场木然,只定定看着他,没有出声。
    谭社会又说:“我既出资供你上学,就希望你能刻苦努力,维持一个好成绩就算对我的报答了,你明白吗?”
    她才终于点头,小声道:“明白。”
    这些年她努力上进,既因着怀揣梦想,也为的不负恩人厚望。
    可如今,她虽然成绩维持住了,却把恩人的儿子拐上了床。虽然很大程度上来说,是恩人的儿子把她拐上床的,但这都不重要,左右不了别人眼中的事实。
    她还在忐忑不安的思索,却听何晓穗问:“小项你是哪里人?”
    她如实作答。
    何晓穗又问:“父母是干什么的?”
    却见换好衣服的谭稷明走出来,截她的话:“哪样活儿不是人干的,干什么有那么重要?”
    何晓穗没吭声,却不是被儿子唬住,而是发觉自己的问话很多余,这姑娘是老谭资助的贫困生,家里还能是干什么的……
    何晓穗虽盼着儿子结婚,却因着往上三代都出生于官宦之家,不可能一点儿门第观念都没有,她
    也尽力说服自己,只要对方清清白白,哪怕是一普通上班族也没什么,可这贫困生……未免也太磕碜了。
    接着四人各怀着心思外出吃饭。
    谭稷明认识项林珠多年,知她性子沉稳内向又敏感,尤其面对谭社会,难免谨小慎微。像只小乌龟似的,随便拿个家伙一吓唬就缩进去不敢出来。于是自走出门时,他就牵着她的手和她说话,她不自在不大想和他牵手,但是他坚持,又说了些取笑的话,她又被他逗乐,只好嗔怪的看他一眼,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着。
    可再怎么平复,那稍显古怪尴尬的氛围都一直持续。
    直到四人坐上桌吃饭时,沉默良久的谭社会才开口:“你是不是快毕业了?”
    她紧着答:“已经毕业了,刚考上研究生。”
    谭社会应着,又问:“学什么来着?”
    “海洋生物。”
    谭社会又应着,似完成必要的客套,之后再也不说话。
    何晓穗虽对她不大满意,但毕竟有礼有节,面上对她还是照顾的,只张罗她吃菜喝水,别的也不多问。
    因着谭社会有要事在身,匆匆吃完饭便要去机场,何晓穗提出要送送他,于是四人分成两拨散了。
    餐厅门口,风将她的头发刮起来,柔软的发丝贴着脸,她微微眯了眼睛,还未伸手去顺头发,却被谭稷明抢了先。
    他的掌心温暖干燥,替她将头发撩至耳后,又摸摸她的脸。
    她踟蹰半晌,道:“你妈妈来了,我再在那儿住着不合适,我还是回学校吧。”
    “怎么就不合适了,我妈那人挺好处,你以后反正要嫁给我,提前和她处处正好。”
    她没出声。
    何晓穗待人处事滴水不漏,不会过分热情,也不会疏忽冷落,但从知道她的来历后产生细微变化她还是能感受到的。
    谭稷明瞧她那样子,心下不落忍,又捏捏她的脸,搂在怀里抱了抱。
    叹了口气道:“你老这么忤逆我,顺从我吧你又不开心,真拿你没办法。”又牵着她的手,“走吧,送你回校。”
    回去的路上又说:“本来我想着你一毕业就带你去北京见他们,后来你坚持学那什么海洋生物,为这事儿还和我吵一架,我拿你没辙,就想等你学完再说,后来也计划抽空先和他们说说我们的事儿,还没顾上说呢,他们招呼不打就先来了。”他看她一眼,“你也甭为这事儿介怀,丑媳妇迟早见公婆不是?”
    她似思考良久:“……我觉得我们的事还是在想想吧。”
    “想什么想,你把心搁回肚子里,好好儿学你的,别胡思乱想。有我在呢,天大的事都给你抗下来,担心什么。”
    “……”
    今天见过谭社会夫妻二人,项林珠头脑霎时如醍醐灌顶,竟头一回将那条横在她和谭稷明之间的警示线,看得清楚实在。
    她有些惘然,如果谭社会一直在,或者何晓穗能早些来,当初的她会不会因着这视线所及的顾忌,断然拒绝谭稷明的追求。
    可爱情来时总是莽撞糊涂,哪会给人深思熟虑的机会。当时的她也不明白,人在特定氛围下,会加倍放大某种单一情绪,而暂时被忽略掉的感受或许才是最要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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