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安好不容易回趟家,齐声这个做哥哥的虽然嘴上没说贴心话,但却下厨实打实做了一桌她爱吃的菜。
    酸辣鱼、蒜苗炒腊肉、南瓜饭、两个炒青菜……还外加一锅山参炖鸡汤。
    一只鸡两个鸡腿,唐安和唐英一人一个,齐声给一大一小两人各备了一只小碗,鸡腿起锅时就捞出来放进了碗里,再盛了半碗熬得浓香的鸡汤。
    唐安小的时候身体不好,家里又没个娘,齐声只好常常给她熬汤当奶喝。
    孩子长大要断奶,汤却不用断。一碗鸡汤唐安从小喝到大,从来没腻过。
    但今天晚上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吃一口缓一口,像是没什么胃口。
    她在家吃饭一向是狼吞虎咽,齐声见她今天光顾着和唐英说话,饭却吃得格外慢,多看了她几眼,问道:“怎、怎么不吃?”
    唐安可怜巴巴地嘟囔了一声:“  牙疼。”
    唐英听见这话,关心道:“好端端地怎么会牙疼,是不是吃什么硬东西了?”
    唐安道:“应该不是,前几天在学校就开始一阵一阵地疼了,不是今天的事儿。”
    她说着,抱着碗低头吹了吹汤面上一层浮着的薄油,喝了口已经放得温热的鸡汤,可没等咽下去,她就皱着眉头摸了摸腮帮子。
    齐声见她疼得连饭都吃不好,放下碗,举起油灯绕过桌子走到她跟前。
    唐安仿佛知道他想干什么,不等齐声说话,她就指了指左边的腮帮子,道:“里面疼。”
    说完仰头大大张开了嘴:“啊——”
    齐声皱着眉,拿油灯照着看了看,最里面几颗干干净净的牙齿不知道什么时候龃了黑洞,成了虫牙。
    齐声一点点看得仔细,把她嘴里的牙齿都检查了一遍。唐安张得嘴巴发酸,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唐安嗓子里不清不楚地“啊啊”了两声,像是在问“好了没有”。
    齐声放下灯,道:“蛀、蛀了。”
    唐安难受地憋起嘴:“我就说怎么这么疼。”
    唐英问道:“蛀得厉害吗?”
    “嗯。”齐声坐下来拿起筷子继续吃饭,道:“等赶、赶集,跟我去街、街上看看。”
    唐安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乖乖“哦”了一声。
    唐英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你经常不在家,大事小事都要和家里说,不然哥哥和奶奶什么都不知道,会担心。”
    唐安挪过去蹭进唐英胸口,拖长了声音熟练地撒着娇:“好。”
    两人祖孙情深,齐声却是做不来撒娇讨乖这种事的。他默默扒了两口饭,而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问唐安:“你春娘姐姐是、是不是又给了、给你糖?”
    唐安听见这话,眯着眼防备地看着他,伸手捂着口袋:“干什么?”
    齐声伸出手:“给、给我,你不能再、再吃甜的了。”
    唐安才不干,她丢下筷子,下了桌一阵风似的冲回房间,把门一关,老鼠藏粮般把糖偷偷摸摸藏起来,过了好一阵,才开门坐回桌前。鼓囊囊装着糖的兜已经瘪了下去。
    她瞥了眼齐声,见他皱着眉头盯着自己,本来七分的气势立马弱了六分,心里虽人害怕,嘴上却强装镇定道:“春娘姐给我的……”
    她声音小,“我”字却咬得重,如同小孩子护食,带着点儿“你想吃糖自己去找春娘姐姐要”的意思。
    她说完,又像是怕齐声生气,屁股蹭着板凳,朝唐英身边挪了挪,右手死死抱着唐英的手,换了左手拿筷子吃饭。
    唐英看不见,但听声音也知道唐安没听话,把糖藏屋里了。她道:“奶奶知道你爱吃糖,但是你要听哥哥的话,牙好之前,春娘姐姐给你的糖可不能再吃了。”
    唐安知道奶奶这是在护她呢,猛点头:“嗯嗯!我听奶奶的。”
    齐声微微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吃完饭洗过碗,天也黑暗了下来。唐安点燃油灯,在屋里安安静静地看书,唐英靠在床头,眼睛闭着,像是快睡着了。
    齐声把家里收拾妥当,站在院里看了一眼外面黑黢黢的夜色,而后换了身衣服,戴上笠帽,一个人悄悄出了门,不知道准备干什么去。
    夜色深,沿路的门户门窗都透着光,路上安安静静,一个人也没有,不过这正合了齐声的意。
    他独自来到姚春娘撒下稻种的田里,下田拔下长好的秧苗捆成捆,拎着秧苗赶去了河沟边姚春娘的水田,挽起衣袖裤脚下了水。
    夜里水有些凉,夜色下,齐声弓腰弯背,借着薄薄一抹从云后透出的月光,一排排整齐地插下秧苗。
    姚春娘稻种撒少了,一块田没能插满,还空了两行,齐声看了一眼,打算明后日自己插秧的时候再帮她补上。
    他蹲在河沟边,洗干净手脚,打算回家。
    可天不遂人愿,他来时没遇见人,回去时却听见前面河边有人在说话。
    河边起了风,水声急,齐声只模糊听见个声,没听清在说什么。
    他没想这时候外边还有人,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不料那人不仅没走,声音还越闹越大。
    齐声没办法,压低了斗笠挡住脸,继续往前走。
    离得越近,那声音也越来越清晰,渐渐的,齐声听出是一个男人喝了酒醉醺醺地在骂人,而一个女孩撕心裂肺地在哭。
    “狗心肠的东西,敢淹我儿子,你忘了是谁给你吃给你穿,把你养这么大,你他娘的就这么报答你老子!”
    “爹!爹!我错了,呜,我不是故意的,爹,我错……”
    那女孩哭得可怜,不停地在向男人求饶,说话的声音慢吞吞的,说到一半,嘴巴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突然止了声。
    齐声意识到不对劲,快速往前走去。
    河边的动静闹得厉害,不止齐声听见了,周围准备歇息的住户也被吵醒了,披着衣服结伴从家里出来看发生了什么。等看清河边的景象后,纷纷吓了一跳。
    月光破开云层照下来,马平光着膀子站在河里,手里抓着逢春的头发,把她的头摁在了冰冷刺骨的河水里。
    逢春像是被马平抓着拖进了河水里,她背朝天趴在河里,只有几根头发飘在了河面上。
    两只细瘦的手臂不停地挣扎着想要从河里爬起来,却被马平踹了两脚,将她的脑袋整个都按了下去,像是压在了河床的砂石上。
    马平一边踹一边破口大骂:“没良心的小畜牲!白眼狼!想害死我儿子,老子弄死你!”
    本能的恐惧让逢春像条濒死的鱼狼狈地扑腾,可她的力气如何抵得过马平,没一会儿,她激起的水花越来越小,像是当真要被活生生淹死。
    周边围了好些个人,有人像是觉得有趣,脸上挂着笑站着看好戏,也有人看不下去,嘴里不停地在劝。
    可劝的人见马平这一身酒气的疯癫样子,又不敢上去拦。
    有一个女人见逢春不行了,不管不顾地想上去帮忙,却又被自己男人拉了回来,训斥道:“当爹的揍女儿,你上去凑什么热闹!”
    女人焦急道:“哎哟,别打了,老马,你这会闹出人命的!”
    站在暗处的齐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瞄准了朝着马平的头用力扔了过去。
    “咚”的一声,正中脑袋。
    齐声心黑,手也黑,手边的小石头不捡,专门捡了块巴掌大的石头。
    石头掉在水里,马平像是被这一下砸懵了,松开逢春的手臂,从河里捡起了砸向他的东西。
    周围的人间趁机,赶紧把气息奄奄的逢春从河里拉了起来。
    马平低头一看,他妈的竟然是一块大得他一只手都握不住的石头,很快他又感觉头皮发痒,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头发里流了出来。
    他伸手一摸,一手的血。
    他这才反应过来有人对他下了黑手,变了脸色,扭头看向周围的人:“谁扔的!哪个王八蛋扔的!站出来,老子弄不死你!”
    天黑,没有人看见这石头从哪里飞出来的。而幕后黑手的老实人齐声此刻躲在梨树后冷眼看着马平,一点声都没出。
    齐声手里还握着一块硬邦邦的石头,大有马平再动手就把在他头上再砸道血口子的架势。
    马平怒骂了几声却没得到任何回答,反倒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指责声也越来越密,谁看着都像拿石头砸他的人。
    被酒精麻痹的痛感慢慢升上来,马平捂着脑袋,将周围的人都骂了一通,丢下趴在地上吐得死去活来的逢春,骂骂咧咧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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