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村里有哪个男人如果到了适婚的年纪,心里又装着喜欢的姑娘,长了个木头脑袋的便直接找个媒婆上门说媒,成与不成全凭媒婆一张嘴。
    聪明些会来事儿的,便懂得在农忙时候跑到姑娘家帮忙割稻收谷,卖力气挣表现,讨了未来岳父岳母的喜欢,又向姑娘表明了自己的心意,之后再请媒婆上姑娘家说亲,这事多半也就成了。
    齐声属于第二种。他自己本是家里唯一的劳力,也还忙里抽空,在深夜下田帮姚春娘把秧苗插上了。
    可他这个人虽然会来事,  可脑袋却又木了一点儿,只顾闷头做事,也不知道讨个喜卖个乖,到姚春娘跟前说一声。
    姚春娘心里不知情,第二日赶集,从自己撒了稻种的田边过时,便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站在田边,表情呆滞地看着连根草都不见的空荡荡的水田,惊叫一声,不可置信地怒骂道:“哪个天杀的把我的秧苗给扯了!!!”
    医馆,正带着唐安看牙的齐声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喷嚏,他揉了下鼻子,有些奇怪地瞅了眼外面晴朗暖和的天。
    谁在骂我。
    如今过了时节,就是再撒上种重新发苗,移种时也赶不上时候,今年收成多半不会好。姚春娘心里装着这事儿,揣着一肚子气上了街,四处打听了一番哪里有卖现成的秧苗的,打听无果,又去了何老板的糖店。
    她几个月前送何老板的小花篮子,何老板很喜欢,两人后来便商量着做了个小生意。姚春娘做了篮子挂在糖店里买,卖的钱她和何老板七三分。
    上回她带来十一只,卖得干干净净。姚春娘数了数手里的钱,发现做篮子竟和绣帕子赚得差不多,还不伤眼睛,如今辛苦钱到了荷包里,她总算松开了皱了一早上的眉头。
    何老板见她不太高兴,往她称好的糖里添了一把送她,打趣道:“大早上怎么愁眉苦脸的,你不晓得你那篮子卖得有多好,我都没吆喝,挂在门口就有人来问价。”
    姚春娘把自己秧种被人扯了的事给何老板说了,何老板安慰道:“这不妨事,一般大家稻种都撒得多,总有多出来的,你去找人买上几把,用不了多少钱。再者你回去多把篮子做点花样,我试着把价提一提,卖多点赚多点。”
    做生意的嘴都会说好听话,姚春娘舒展开眉头,笑了笑应了声好,又称了三两店里最贵的蜂蜜奶酥糖。
    眼下糖铺里没什么客人,何老板一边称糖一边和姚春娘聊天:“最近有一对老疯子到处在找孩子,你知不知道?”
    姚春娘一听立马来了兴致,道:“什么老疯子?”
    “真事啊,可不是道听途说,我嫁到雨宁村的妹妹前几天见了面给我说的,雨宁村你知道吧,就隔壁的隔壁村。”
    姚春娘道:“雨宁村我知道,我娘家隔壁就是雨宁村。”
    何老板笑了笑:“哎哟,那可巧了。”
    她神秘道:“之前地动不是闹得厉害吗,雨宁村有一对老夫妻,家里有个十九岁的女儿,好不容易找了个倒插门成了家,怀孕五六个月的时候去给山下的男人送饭,被从山上震下来的大石头砸了,女儿女婿和未出世的孙子一下子全都没了,老两口承受不了打击,”
    何老板说着一摊手,惋惜道:“就这么疯了。”
    “这也太惨了。”姚春娘皱眉道:“好端端的一家子就这么毁了。”
    “是啊,但你继续听我说,那老两口疯了之后啊,非说自己孩子还没死,还好端端地活着,两老口便开始一个一个村挨家挨户地到处找孩子。听说两人不找正常孩子,尽找些有问题的,什么聋子哑巴,看着痴痴傻傻脑子不灵光的,专打听这种人家。”
    姚春娘越听越不对劲,缩了缩脖子,觉得有点吓人,猜测道:“这怎么听着像是拐人的牙婆子。有毛病的儿女多半从小家里也爹不疼娘不爱的,这老两口到时候拿点儿钱,如果真能把人带走,老了不就有人养了吗?”
    何老板点头:“我妹妹也这么说,我觉得也是。今儿我听人说那老两口往咱这村里来了,不知道到时候又要上哪家去认亲,你要是认识谁家有不正常的人,可注意着点儿。”
    姚春娘脑子里立马就想到了逢春,不过逢春马上就要嫁人了,想来也出不了事。就算逢春爹不疼娘不爱,马平和曹秋水也该算得明白嫁女儿比卖女儿划算这笔账。
    姚春娘点了点:“好。”
    她听完八卦,提着篮子打算去书信馆给家里寄点儿钱回去,没想一转头,看见一个四五来岁的小姑娘吞着口水,眼巴巴地看着她装糖的篮子。
    姚春娘总买糖,脱不开她老是起请人吃糖的习惯。她见小姑娘一个人,摸了摸小姑娘脑袋上冲天的小辫,笑着问她:“想吃糖啊?”
    小姑娘老实地点了点头,像是有点害羞,怯生生道:“想。”
    姚春娘手不老实,摸完人家的头发捏人家的脸,哄骗道:“叫声姐姐,姐姐就给你糖吃。”
    小姑娘半点没怀疑,眨巴眨巴透亮的眼睛,仰头看着她,小声喊:“姐姐……”
    姚春娘满意地笑了笑,抓了一小把糖给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话,忽然听见一个怒冲冲地声音插了进来:“二丫头!!”
    姚春娘循声看去,一个老妇人大步走过来,一把打掉了小姑娘手里的糖,骂道:“姥姥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别和不认识的人说话,什么不三不四的人给的东西你都敢吃,也不怕闹肚子。”
    她说着拉起小孩儿的手,表情厌恶地乜了一眼姚春娘。
    小姑娘被老妇人生拉硬拽拉着往前走,走了两步,回过头不舍地看了眼掉在地上的糖。
    这不看还好,一看又被老妇人伸手在脸上抽了一巴掌,教训道:“还不听话!你以后长大了要学那寡妇样吗!”
    小姑娘捂着脸扯着嗓子嚎出声来,踉踉跄跄地被拽着跟着走。
    姚春娘没想到突然会来这么一出,请人吃糖不成,还要被恶毒地骂上几句。她心疼地看着掉在地上的蜂蜜奶酥糖,放下篮子蹲下去捡,嘴里气道:“你个老泼皮,不吃就不吃,干什么作践我的糖!”
    上了年纪的老人骂人最是厉害,她扭头冲地上的姚春娘“呸”了一声:“作践?你这种到处勾搭的狐媚子,活该被作践!”
    她像个泼妇恶声恶气骂了几句,引得街上的人停下来看戏,一道道眼睛看向她和姚春娘,低声议论起来。
    “那捡糖的姑娘谁啊,被骂得这么难听。”
    “张家的小寡妇啊,嫁过来就克死了丈夫那个。最近我听人说她和江家那养牛的牵扯上了,不知道真的假的……”
    “听说的事儿,真假都不知道这老太太就这么骂,我看骂得这么凶,还以为这寡妇勾了那老太太的女婿呢……”
    周围人议论纷纷,老妇人指着地上的姚春娘道:“看吧看吧,就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乱勾搭别人家的男人,人家媳妇儿刚生啊,她就上赶着去,没皮没脸的东西。”
    她语气愤恨,好似自己在替天行道,得意得很。
    姚春娘恨死了被人说闲话,以前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也就罢了,今天居然有人敢跑到她跟前来污蔑她。她气得把手里捡起来的糖砸向那老妇人,猛地站起来,道:“胡说八道的老贱妇!我撕了你的嘴!”
    “你、你干什么,你还想打人啊!”老妇人见姚春娘要动手,脸色一变,拉着号啕大哭的女孩快步往前挤进拥挤的人群,很快便消失不见。
    姚春娘恼恨地看着老妇人消失的方向,气得眼都红了。
    何老板和姚春娘打了多次交道,自然知道她是怎样的人,见铺子前还有人围着看戏,想出声为姚春娘说句话。
    可姚春娘却像是看出来了她的好意,她看了眼周围的人,道:“你别说话,你这铺子摆在这儿,以后还要做生意的。”
    说完,怒火中烧地拎着篮子走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姚春娘回去的路上总觉得有人在背后戳她的脊梁骨。
    她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她和江平勾搭上”这话是从哪个长舌鬼嘴里传出来的,一路上越想越气,回来的路上看见空荡荡的秧田,心里更难受了,竟硬生生把自己给气哭了。
    送唐安去学校的齐声回来时,正遇上刚到家的姚春娘,他喊了她一声:“姚春、春娘。”
    他声音低缓,姚春娘一听声就知道是他,她偷偷擦了擦泪,回头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齐声只当她不想被人瞧见两人说话,看了看周围,见没人,抬腿走了过去。
    姚春娘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在哭,掏出钥匙假装开门,低着脑袋没看他:“什么事?”
    齐声看着她的背影,问道:“你昨天是、是不是给小、小安糖了?”
    姚春娘此刻对这话题敏感得很,开锁的动作一顿,道:“是给了,不能给吗?”
    她语气有些僵硬,可齐声却没听得出来,他道:“她不、不吃糖,以后别、别给她、她。”
    不能吃糖这话是医生千叮咛万嘱托过的,齐声觉得要管住唐安不如在姚春娘这儿招呼一句管用,哪想时机不巧,刚刚撞在姚春娘满身火气上。
    他话一说完,姚春娘忽然用力抽出了钥匙,转身满目委屈地看着他,眼里蓄着清泪:“你什么意思,你也嫌弃我是不是?”
    齐声一愣,道:“不、不是。”
    他下意识伸出手,想去擦她下眼睫上挂着的泪水,可姚春娘不肯给他碰,猛地偏头避开了。
    她抬手擦了把泪,回身用力拧开锁头,背对他道:“不吃就不吃,谁稀罕给你们糖吃!”
    “他们欺负我,如今你一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结巴也想欺负我,你信不信我拿棺材把你们钉里面闷死。”
    “春、春娘……”齐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姚春娘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下进耳,委屈又生气地骂了两句,摔门进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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