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天。
    摩醯首罗和弟子坐在莲池旁下棋。
    他的叁个头颅中,两个头颅上的眼睛都闭合着,背后的四肢都拈着智慧手印,只有身侧的两只手,一只手端着茶杯,一只手摩挲着棋子,一只独目盯着棋盘。
    摩醯首罗迟迟没走下一步棋,反而问:“慈弥,这莲池有多久没打理了?”
    慈弥笑呵呵道:“自从多罗娘娘进地狱后,似乎就无人打理了。也不是弟子们懒惰,实在是没缘分的人,看不见多罗娘娘莲池里的莲花呀。”
    “嗯……”摩醯首罗喝了口茶,“无相那小子是能看见的,他在的那几百年,倒是常常清理莲池。”
    “善哉善哉,他与多罗娘娘有大善缘。”
    摩醯首罗忽然说,“多罗的莲池,你可知最终流向了哪里?”
    慈弥一愣,“此莲池已有万年历史,弟子还真是不知道。”
    他意识到是师父要讲道了,于是正色起来。
    摩醯首罗说起了这样一个故事:
    “这一池莲花,乃是多罗的伴生灵物。
    有一年,大日如来尊者前来自在天,与多罗、我共盘坐于莲池边讲道。
    多罗对尊者言:我有一池妙莲花,皆蕴含无上智慧喜悦,徘徊于自在天处实在可惜,我要令它们流向天底下极苦之地,度化大苦大难之人。
    尊者言:善哉。
    因多罗法言,这一池莲花随后落下云霄,进入无边地狱,一路流向地狱深处。地狱深处,乃是其本体沉睡之处,祂由无边苦难化成,自从尝到了莲池的味道,始终索求不断,多罗渐感力不从心。
    后来,大日如来尊者座下一名圣弟子即将证得果位。尊者给他最后一道考验:你从所站立之地,朝任意一个方向走去,遇到的第一个人,请其向你提出一个问题。若你能够圆满回答,你便可证身成佛。
    于是圣弟子一路向西,走到多罗的莲池边,看见垂泪的多罗。
    他问她:菩萨,我今日来向你证道:请赐一问,若我能答全,道便成了。
    多罗见他有大造化,于是问:天下之苦何来,使我悠悠莲池除而不尽?
    他答:众生鄙陋,苦无穷尽,非莲池所能度。
    多罗对他说:所言甚善,我做的原是无功之劳。
    后来,圣弟子证得果位,终究成佛,诸天皆来拜会,他看了一遍座下众菩萨天女,问大日如来尊者:为何不见多罗菩萨?
    尊者答:多罗度化地狱不成,殒矣。
    圣弟子大震,双目落下泪来,直言‘其罪在我’,随后舍了佛身,也追随多罗去了。”
    慈弥感叹:“竟有这样一段往事。只是,圣弟子何苦因此弃了佛身?”
    “依你所见,他的答案如何?”
    “圣弟子所言在理。”
    摩醯首罗点点头:“可尊者的考验,却不在答案之内。”
    “师父此话何解?”
    “得道者,言出法随。圣弟子半步入佛,所言即法,话一出口,便断了多罗的道,也断了地狱众生超脱苦难的机缘。而所谓真佛者,是生生度化,而非断而毁之。他眼里有道,却没有众生。”
    “弟子受教了。”
    “不过世间一切在诞生时,都有定数。”摩醯首罗笑了笑,发出洪钟般的声音,激得莲池荡出阵阵波纹。
    笑罢,摩醯首罗又道:“好了,闲话不多说了。上次你去寻无相而去的那地界,地狱之门要开了,你且去看看,免得伤了普通人,顺带替我拜会一下地藏王菩萨。”
    慈弥惊讶了一秒,却没有多问,只道:“得嘞。”
    “带上如力吧,那小子在自在天也有一千年了,该下去走走。”
    “弟子晓得。”
    说完,摩醯首罗阖上了眼,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又给慈弥传话:“别带他去足浴城。”
    慈弥正准备带着如力踏出自在天时,忽然顿住了脚步。
    如力问:“师兄,你怎么突然脸红了?”
    慈弥挠了挠头,“无事,无事,就是师父跟我说人间有趣,叫我把你看好一点。”
    “人间能有多好玩?一千年有多大变化?无相师兄便是因为这个迟迟不回来吗?”
    “那不是。”慈弥说,“他过情关去了。”
    如力“哇”了一声,“那得是多厉害的美人呢?”
    “你小子!”慈弥拍了一下如力的光脑袋,“等会儿你见着他,自己问问去!”
    等蒙祈走远,你走到了弟弟身边,这才发现他浑身烫得可怕,面容和双腿有异变的趋势。
    你跪坐在他身边,喃喃:“怎么会这样?”
    你本以为自己做的一切,可以避免他再成为这副样子。
    “唐玉要来杀我了,戒鞭打去了我所有的修为,我别无他法。”
    他虚弱得一手撑在了地面,声音却很平静。
    你轻轻将手抚在了他的手背,安抚似地拍了拍,随后转头看去。
    活动指挥室的墙壁外围出现了一道又一道裂缝,唐玉在试图破开墙面。
    “没关系。”你轻声说。
    你拾起了金刚杵,将那金刚杵放在了他的手心,不疾不徐地说:“晏休,有些话,我早该对你说的——我看着你从小长得大,总觉得你似乎生来如此,该高悬在天上,是朗月是清风,总归不该跌落在尘里。或许这是作为一个姐姐,对弟弟的偏爱吧。”
    他怔然看着你。
    “我如今依然是这么想的。”你温和地对他说:“无相——从今后起,我只叫你无相了。你要记住,你是个修行的僧人。我于你而言,或许也不过是一道情障而已,若当年换作其他人成为你的姐姐,也会爱护她的。所以对我,你不可以执着。”
    说罢,你看见他脸上和身上那异变的痕迹,一瞬间消下去了。
    可他双眼却红了。
    无相难以抑制地想,当真是这样吗?可转而又想,她怎么能这么说呢?他怎么能有其他人呢?
    就在此刻,羽毛球馆那头就传来一身巨响,唐玉满脸怒容地冲了出来。
    你转头看了眼唐玉,不知怎的又想起了一千年前初次见他时的那一晚。
    那个高高在上,绝世姿容的少年,其实不过是在污泥里挣扎求生的人而已。
    你心想,这一定是你最后一次想起那一夜了。
    随后,你猛然拉住他握着金刚杵的那只手,用尽全身力气将那金刚杵重重地捅入了自己的心口。
    你的动作太快,无相反应过来时,那金刚杵已扎进你身体叁寸。
    唐玉忽然顿住脚步,心口忽然出现一个巨大的血窟窿。
    他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你,“蓁蓁……”
    你听见了他带着悲怆的呼喊,可你没有再看他,只留给他一个单薄的背影。
    一千年前,你对弟弟用了舍身咒,被天道掏去了双眼和五脏。
    时间溯洄时,你意识到,当年迦桑也用了舍身咒。他将他的眼睛和五脏给了你,而你所受的伤痛,便会随你心意转移到他身上。
    金刚杵本是驱邪度化的圣器,扎在你身上,伤了唐玉。而你偏偏又是厉鬼,这金刚杵也因此超度了你的鬼身。
    无相惊愕地看着你,拿着金刚杵的那只手在颤抖。
    你依旧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似地笑笑,却说不出话来了。
    一双手从后将你往后拉去——是唐玉,他脸上失去了血色,胸口还在汩汩流出鲜血,却紧咬着牙关,死死撑着走了过来,近乎疯魔地抱住了你。
    “不够狠啊,蓁蓁。”唐玉疯了似地笑着,“你要扎穿我的心脏才行,明白吗?”
    无相支起身体要拉住你,一瞬间,叁支裹上符纸的匕首直直朝他射去,穿透了他虚弱的身体。
    他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地面上。
    “别想离开我,蓁蓁。”唐玉喘着气,“我说了,我会让这一切结束的。”
    无相吐了一口血,目光却依然狠厉地看着唐玉。
    他们像两只濒死的雄兽,至死也要拼个你死我活。
    这注定是一场无休无止的纠缠和斗争。
    “唐玉......”你声音颤抖。
    他拍了拍你的背,咳了一口血,随后又拿出一把匕首,“你在这里待着。”
    是该结束了......
    你用力地闭了闭眼,随后攥着刚才悄无声息拿在手心里的东西,狠狠扎进了唐玉脖颈的动脉处。
    唐玉瞳孔猛缩,发出一声闷哼。
    滚烫的鲜血溅到了你的脸上。
    你死死地抓着着给唐玉致命一击的东西——那根曾了却了你性命的檀香木簪。
    这一回,圆钝的簪尾破开了唐玉的皮肉,你感受到他因疼痛而绷紧的肌肉。
    他却没有放开你,手臂将你紧紧勒在怀里,仿佛到死也要将你融进身体。
    “一报还一报,我们叁人之间从此谁也不欠谁的,这才是结束了。”
    木簪扎穿了唐玉的咽喉,他已经无法说话,开始涣散的瞳孔里映着你的面容。
    他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你不知道他是在自嘲,还是在笑你这一回真的发了狠。
    随后你看见他缓缓、缓缓地伸出了手,你以为他想抓住你。
    可那只冰冷的手,却只是轻柔地为你擦去脸上的眼泪。
    原来你在哭。
    你怔然地看向唐玉,他却闭上了眼睛。
    抱住你的力道一松,你与他同时倒在了地上。
    眼泪为什么止不住地流下来?你问自己。
    可你的思绪已经开始涣散,身体也越来越轻。
    “姐姐......”
    你听见一声呼喊,目光微转,浑身是血的无相想要爬向你。
    姐姐——这个称呼,曾是你生活的希望,也是你赴死的决心。
    无相看见眼前的少女,明明满脸是泪,却对他露出了一个温柔的、一如过往无数次对他曾露出的笑容,随后便如烟雾一般消散在了天地间。
    仿佛是最后的告别。
    他感觉心脏发麻。
    随后心间某一处像是被针挑破了一般,巨大的悲伤忽然排山倒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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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完结还有一阵儿,后面应该没啥虐的了(小声),因为很快就要一家人整整齐齐一起地狱见了嘿嘿(搓手
    另外明天较忙休息一天,周叁(9月27日)恢复更新,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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