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阳浩,你去哪啊?」
    「……啊?」听见身后的叫唤,我忽然醒过神来。
    廖和裕转过头看向我,我则佯装无事地将美工刀收入制服口袋中,转头道:「没事,以为看见熟人了。」
    回到收银台内,我的内心却是久久不能平静,冷汗几乎已经湿到了外头罩着的制服上。我刚刚想做什么?如果不是被叫住,口袋中这把美工刀是不是已经往廖和裕背后捅去了。
    「您、您好,一共是四十五元,收您一百。」
    「找您五十五元。」
    「……不是五十五元吗?」蓄着鬍子、年约五十岁的大叔并未将手收回去,拿在我面前──上头只有十五元零钱。
    「抱歉,找您五十五元。」我赶紧补上四十元。
    这样的错误在我下班前已经不知道犯了几次,最后连一起上班的同事都有些看不下去,替我接管了柜台。但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其他事,连感谢的馀裕都没有。
    我刚刚--是不是差点就杀人了?
    就算我确实讨厌廖和裕、就算我也期待着有个人替我教训教训他,甚至内心深处曾多次诅咒他遭遇车祸、横生变故,但至今我都没有自己动手的想法。
    没错,我心底期望廖和裕遭遇不幸,但我没有能力去承担亲手创造那个不幸的后果。
    「黑仔!黑仔!出来!你今天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我在小套房内尖声叫道。
    「你是不是想让我去杀他!你不是说要帮我追姜姐吗?我可是你的恩人耶!为什么这样害我!」
    「我跟你到底有什么仇!为什么这样害我?说话啊!黑仔!」
    忽然,房间内灯光闪烁了几下,一层浓浓的黑烟笼罩,接着又聚合在一块,如同白天见到的那样。
    「真是没胆量。」这是黑仔再次现身后说的第一句话。
    「我早跟你说过了吧,不管你是活在哪个朝代的,到了现代杀人都是要判刑的!」
    「那又如何?凡事都有代价,不是吗?」
    「我才没兴趣跟那白痴同归于尽!就算要代价也要换个值得的东西啊!」
    「那你想要什么?又想用什么换?」
    「我当然是想跟姜姐……等等,还要用换的?你不是来报恩的吗?」
    「报恩?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我是来报恩的?」
    「……」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没有。
    「你愿意拿多少寿命来换姜诗茵?」我听得出,黑仔在笑,绝对不是怀着好意的笑。
    「等一下,先不提我是不是没有你帮忙就追不到姜姐,那你到底是怎么来的?这间屋子住这么久了,总不会现在才告诉我是凶宅吧?不行,我要找房东理论一下,这样还敢跟我收那么多房租……我要告他!」
    黑仔听了却极为不屑地说:「是你的手鍊呀,傻小子。」
    我一听火气就涌上来了,忍不住骂道:「那路边摊小老头敢坑我!」
    「……白痴。」黑仔说完后,再次消失,徒留我一人在屋里发楞。
    三月天还有些冷,窗外漆黑的夜空与屋内闪烁的电灯更增添了一股仅凭布料无法抵挡的寒意。我不知该如何面对此时的状况,也搞不明白黑仔到底是何居心。
    「--等等,你说谁是白痴了!」
    当夜,黑仔没有再现身,也没有继续在我耳边低语。
    隔天一早我就打电话给易少彬,想问他对这件事情有没有头绪,但他是个科技业上班族,上的是白天班。
    刚接通,他就说自己正在开会,随后便把手机给关了。
    --仗着自己在大公司工作所以高人一等,这种人真是可恨,对吧?
    「……是呀,竟敢掛我电话,这是瞧不起我吗?」
    --这人和廖和裕一样,不,是比廖和裕还可恶。满怀着优越感却装出一副好朋友的样子,暗地里还不知把你嘲笑奚落成什么德行呢。
    「对呀,这傢伙……该不会正和他的菁英同事们围着圈笑话我吧?」
    --肯定是了,这种朋友还留着做什么?让他推你下地狱还膜拜感谢他吗?
    「对!跟他绝交!这辈子别想从我这拿到任何东西!」
    --没错,想想他从你这夺走了多少东西,那是你的!那都该是你的!
    「没错!他从我这拿走了……拿走了……咦?等等,他好像从没拿过我的东西啊。」
    --等等,怎么可能?你再想想!
    「呃……真的没有耶,倒是我好像偷抄过他不少次作业,毕业论文被教授抓到还害他差点留级……最近还老是拗他请客……」
    耳边的声音沉默了。
    「啊!」我豁然转醒,骂道:「黑仔,你干嘛?想挑拨离间啊?」
    「王八蛋,你又想怂恿我去捅人?给我出来,咱们哥俩好好讲清楚!」
    结果一大早的,我又在屋里鬼叫,当天晚上社区管理员就上来贴小纸条说我被邻居投诉,这是后话了。
    左思右想,这时候可能还没在工作的……好像就是姜诗韵了。想到这,我已经一通电话打了过去。
    「喂?干嘛?」姜诗韵的声音还有些困意,像是刚睡醒似的。
    「没,想问问你有没有撞过邪。」
    「撞邪?你又在玩什么了?」就算隔着电话,我也似乎能看见姜诗韵的眉毛拧在一起的模样。
    与姐姐姜诗茵不同,姜诗韵虽然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个男孩子气的女强人,头发从认识以来就一直是有些帅气的短发,据说学生时代曾不少次被女生告白。她现在似乎是在家自己接案子赚钱,我也没搞明白她实际上都在干嘛--不过感觉很间就是了。
    「我才没在玩,我是撞了鬼想问问看有没有办法解决呀!」
    「哦,所以你觉得我很间吗?」
    「没、没有啊,我是……」
    「是找不到易少彬所以找我对吧?」
    「……对啊。」我还是放弃抵抗,乖乖承认这个事实。毕竟是廝混了十多年的老朋友了,咱们之间谁不是互知根底?
    姜诗韵叹了口气,道:「好吧,现在有空就到老地方吧,我就在这。」
    「哦,好,我马上过去。」
    掛了电话,我披了件外套便出门下楼,骑着我的速客达往目的地前进。
    虽然我家从小就和姜家是隔壁邻居,但后来我搬出了家门去享受自由的日子,老爸退休后则是很乾脆地卖了房子、去乡下购置新房,过起了隐居生活。
    所幸我现在住处的位置距离姜姐家不远,所以还是能经常与她们见面。我们口中所谓的「老地方」是指一家咖啡厅;其实那儿大约十年前就存在了,只是老闆经营不善,换了好几种门面,从早期的饮料店、家庭餐厅、下午茶餐厅、连锁咖啡店再到现在自营的咖啡店,员工来来去去,但店长都没换过,也是很值得敬佩。
    约十分多鐘后,我到了「高轩咖啡馆」前。
    「哦,阳浩啊。要喝什么?」在柜台向我打招呼的,是个有着长长鬍鬚的健硕老人,看上去十分精神。记忆中,从小他似乎就是这副模样,就好像能活到时间的尽头一样。
    这个人就是高轩咖啡馆的店长,名叫詹高轩。从前这儿曾经有过「高轩饮料吧」、「高轩快餐馆」、「高轩茶餐厅」等等,都是他的个人產业;记忆中也就只有加入连锁咖啡店那次让店长忍痛拿掉了自己的名字吧--这大概就是店长之所以自立门户的原因了。
    「呃,给我杯热拿铁。」
    「好勒。」明明看上去已经是近七十岁高龄的老人了,但店长说起话来却像个三十多岁的豪迈蓝领大叔似的,彷彿在工地吆喝着小伙子们干活一样。
    转过头,我一眼便看见姜诗韵的身影。她坐在离窗户最遥远的小角落,手边放着咖啡杯与小蛋糕,正盯着笔记型电脑出神。
    「嘿,我来了!」我一屁股坐在姜诗韵对面,并没有去窥视她的电脑萤幕,这算是我们之间默认的规则了。
    「哦。」姜诗韵黑眼圈有些重,看上去颇为疲惫,但衣着并不邋遢,头发也梳得很整齐,就是没化妆--真不知道她的标准到底在哪。
    回答了这么一个单音节,姜诗韵就继续埋头看萤幕,不时在键盘上敲打几下,就像是我根本不存在似的。
    直到店长将我的咖啡送上,我才忍不住问道:「呃……你在忙?」
    姜诗韵闻言抬起头,眼里的鄙视丝毫没有隐藏:「你不是有事要问?我听着。」
    「呃,就是……我撞鬼了。」
    「哦。」
    「……」
    「……」
    对话就这么结束了。
    平时姜诗韵虽然比较冷淡些,但也不是什么冰山美人之类冷酷的类型,看得出她现在很累、懒得多说话,因此我说话也变得有些小心翼翼:「这个……你有类似的经验吗?」
    「没有。」
    「那你知道该怎么办吗?」
    「不知道。」
    「……」
    「……」
    尷尬!好尷尬!这种像是分手的旧情人巧遇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气氛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女人,不就是看不起你吗?
    「应、应该不是呀……她看起来挺累的……」我低声呢喃,声音细微得连对面的姜诗韵都没抬起头来。
    --特地让你跑一趟,装作很忙的样子敷衍你,不是吗?
    「对、对呀……她平常明明很间的……」
    --对这种女人,不该教训一下吗?你在客气些什么?
    「可、可是她是姜姐的妹妹……」
    --那可是你的女人,替她教训妹妹不是你的义务吗?有什么好犹豫的?
    「这个……」
    --没事,只要拿起那个马克杯……
    「拿起马克杯……」我拿起眼前装了八分满的白色马克杯。
    --往那高傲的脑袋上……
    「往那高傲的脑袋上……」
    「所以呢?具体碰到什么事了?」姜诗韵忽然抬起头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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