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区开往崇明的路越走越空,一小时不到,车子就顺利通过东海大桥,开上了贯穿崇明岛的主干道——陈海公路。
    在陈海公路上开了没多久,韩钊跟着手机上的导航拐进了小路,再开了一会儿之后,他停在路边,给同学打电话。
    “第三个路口?”韩钊张望了一下前方,“路口有杂货店对吧?知道了,马上到。”
    循着同学给的指示没开多远,他们就顺利找到了目的地——一栋带前后院的三层小楼。
    小楼门口站着一个三十左右、身材微胖的男人,见车过来,他马上开了院门,指挥车子停进院子里。
    “小笼包!”
    停稳之后,韩钊跳下车,和等着他的同学撞了下肩。
    “韩钊!”
    老同学满脸是笑,见了他显然也非常高兴。
    两人刚说了没几句话,韩钊就对何靖招了招手,让他下车。
    “准新郎包晓龙,我朋友何靖,”韩钊给他们相互作了介绍,“何靖没来过崇明,我带他来玩玩。”
    “不好意思打扰了。”何靖略显拘束地说道。
    “什么打扰不打扰的,结婚要人多才热闹嘛,”被叫做“小笼包”的包晓龙显然十分好客,“就是这次没空陪你们去别的地方逛逛。”
    韩钊连忙朝他摆手:“你忙你的,我会带他去逛。”
    三人又站着说了几句话,韩钊从车上取了行李,又把雅乐之舞交给老同学:“带棵好养的多肉给你玩,朝南放,十天半月浇次水就行。”
    “谢啦,老婆肯定喜欢,”包晓龙接过花盆,往楼里走去,“走,带你们去房间。”
    自家造起来的小楼,每个房间都坐北朝南,自带阳台。只是,偌大的房里只放了一张床。
    “以为你带的女朋友,”包晓龙拍了拍韩钊的肩,“晚上给你们搞两床被子,行不?”
    “没问题。”韩钊看了一眼何靖,直接答了。
    包晓龙走到床边,又给他们指了一下电热毯的开关:“乡下晚上冷,电热毯别忘了开。”
    “谢了,”韩钊放下行李,对何靖说,“洗把脸再下来吧,我们先下去聊会儿。”
    何靖点头应了,等他收拾完下楼的时候,看见韩钊和包晓龙坐在底楼客厅的沙发上,正把一个红包推来推去。
    “何靖!”见他下楼,韩钊招手让他过来坐,顺手把一个厚厚的红包塞进包晓龙口袋里。
    “你说你!”没顾着何靖在,包晓龙嚷起来,“你不结婚了?我不还礼了?”
    “不结,”韩钊答得毫不犹豫,“不留着清白身,怎么给你们做伴郎?”
    “你清白……哈哈哈……”包晓龙指着韩钊大笑起来,“你清白……”
    见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韩钊屈指敲了敲桌面:“小朋友在旁边。”
    包晓龙偏头看了看何靖,硬生生止住了笑。
    这边何靖刚刚竖起耳朵就没了下文,不由得地小声嘀咕了一句:“哪里小了……”
    “何靖几岁了?”见韩钊不让他说自己的风流往事,包晓龙只得忍笑转了话题。
    “二十二,”何靖下意识的挺了挺胸,“我已经毕业了。”
    “哦?韩钊说你是我们的小学弟?”包晓龙问他,“现在在哪儿上班?”
    说起这个,何靖顿时焉了下去,低声答道:“实习的律所没法转正,在找工作呢。”
    “慢找呗,”见他表情郁闷,包晓龙起身给他倒了杯茶,“让韩钊给你想想办法——师兄我混在乡下当公务员,一年都去不了几次市区。”
    韩钊笑笑,找出随身带的香烟,发了一支给包晓龙。
    偏头给自己点上烟,他说道:“何靖成绩很好,一心想做律师,最好是找个大所……可惜我几年没在上海,很多关系都断了。”
    “哎,我说,你干嘛回上海?”听韩钊提起这个话题,包晓龙不禁问道,“去年大家去你那儿聚会,人人都羡慕你在杭州逍遥自在……怎么突然回来上海做律师?根本是重新开始嘛。”
    “有些事情……变了,”韩钊扯了扯嘴角,似乎并不想多说,“反正在杭州挺好,现在这样也挺好。”
    包晓龙微微一哂:“那现在业务怎么样?有稳定的案源吗?”
    韩钊摇头:“手上都是些离婚继承之类的民事案子,随便做做。”
    “律师业务开头难……”包晓龙叹道,“咱们班还在律所的,坚持到现在也没几个。”
    “对了!”说到这里,他突然一拍大腿,“班长在大所做合伙人啊!要不你找他吃顿……”
    韩钊脸色微微一变,顿时沉默不语。
    包晓龙做了多年的公务员,察言观色的本领几乎已经练成了生存本能。见韩钊脸色不郁,他马上顺势转了话锋。
    “啊,你俩不熟,上次同学聚会,我看你们也没怎么聊……”
    “不说这些无聊的事了,”韩钊从沙发上起身,朝何靖撇了撇下巴,“出去逛逛?”
    崇明岛上没有工业,以前当地居民一直抱怨,本地经济发展的不如上海别的郊县。但随着东海大桥的通车,市政府把崇明规划为绿色旅游区,岛上反而因为没有工业污染而迎来了商机。
    不过对于生活在自家田地附近的居民来说,日子还是照常过。韩钊带着何靖去田里溜达了一圈,参观了一下包晓龙家的蟹塘、竹林。路过一群满地乱跑的大白鹅时,何靖手贱想去摸鹅脑袋,半人高的大白鹅回头就是一口……
    韩钊走在何靖身后,见状一把拉过他,这才让鹅啄了个空。
    “没见过鹅吗!”
    何靖被他半揽在怀里,微微红了脸:“没,没见过……我家住县城,老爸老妈开小店。”
    “少东家啊,”韩钊打趣他,“连鹅凶都不知道。”
    暮色渐沉,大白鹅们昂首挺胸,“嘎嘎”的从他们身边摇摆着走过。走到河道的缺口处,它们排好队,一只接着一只跳进河里。
    见鹅群游远了,韩钊放开何靖,径自往前走去。
    “天快黑了,回去吧。”
    晚上,包晓龙的妈妈下厨,从地里摘了蔬菜,宰了一只大白鹅,又让他爸爸从蟹塘里抓了螃蟹出来招待客人。
    虽然已经过了吃蟹的季节,小型的崇明蟹每只一斩二,用特制甜面酱裹了炒,入口仍是鲜甜味美。自留地里不打农药的蔬菜新鲜爽口,而盐水卤制的白鹅更是丰腴滑嫩,吃得何靖不停点赞。
    见他爱吃,韩钊又给他夹了一块到碗里:“你也算是报仇了……”
    何靖转脸看看他,“嘿嘿”地笑了。
    主人家准备的自酿老白酒甜丝丝的,被劝了几杯之后,何靖的话开始多起来。
    “师兄,伯父伯母,我敬你们一杯,”朝包晓龙一家举起手里的杯子,何靖笑着说,“菜真好吃!谢谢你们的招待!”
    “一起一起,”包晓龙招呼韩钊也举杯,“乡下地方没什么好招待的……你也是我小学弟,以后常来啊!”
    即使还没到婚礼正日,喜事气氛已浓,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饭后,大家坐在客厅里吃甜芦粟,韩钊跟包晓龙讨论明天早上迎亲的事,何靖也不时出出主意,又跟包晓龙说好,明早他也一起去接新娘,对付姐妹团的刁难。
    郊区晚上没什么娱乐活动,大家帮忙包好了明天要给姐妹团发的百来个小红包之后,何靖和韩钊回到二楼的房里,准备休息。
    “你先洗澡吧。”韩钊整理着自己的行李,随手给何靖指了指浴室。
    “好哒!”酒意未退,何靖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拿了毛巾和衣物,朝浴室走去。
    冬日晴夜,气温虽低,夜色明朗。
    等何靖洗完澡回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韩钊。
    房间里开了一盏小灯,电热毯已经打开,床上温温的。何靖疑惑地环顾四周,发现房外的阳台上依稀有人走动。
    往外张望了一下,何靖打开阳台门走了出去。
    “韩钊?”
    韩钊正站在阳台上抽烟,面前还支了一个三角架和一台单反相机。
    “洗完了?”韩钊回头看他,“外面冷,刚洗完澡别冻着,快进去吧。”
    何靖摇摇头,汲着拖鞋走到他身边——老白酒的酒劲绵长,洗完澡酒意上涌,这会儿正热得慌。
    “你在拍照片?”见三脚架上的相机镜头对着空旷的天空,何靖问道,“拍什么?”
    “星轨,”韩钊抬头,朝空中吐了个烟圈,“市区现在见不到星星,只有这里才有。”
    何靖顺着镜头的方向抬头,漆黑的夜空中果然镶着不少星星,明明灭灭地,正在闪烁不停。
    “说起来,我到上海以后,还是第一次看见星空……”何靖朝空中呵了一口热气,“星轨是什么?”
    “星星在天上动的很慢,”韩钊抬手,手指慢慢划过一颗颗星星,“对着同一片天空,快门时间放得很长,可以拍到星星移动的轨迹,连起来就是一圈圈的星轨。”
    “哇!”何靖好奇的看了看大眼睛镜头,“什么相机都可以吗?”
    韩钊摇头:“快门要放两三个小时,数码相机一般不行,传统的机械相机可以。”
    何靖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郊区的冬夜十分安静,远处道路上偶尔有汽车开过,道旁的树林把沿途掠过的灯光筛成道道细线。
    天地很宽,酒意蒸腾,心跳加速。
    韩钊看着天空,慢慢抽着手里的烟,浑然不觉何靖的心事。
    “说起来,”何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听师兄说你一直在杭州工作?为什么回上海……有发生什么事吗?”
    他俩是司考的考友,今天听包晓龙提起,韩钊之前在杭州过得很逍遥……何靖直觉他突然回来考试这件事里,应该有隐情。
    韩钊略显诧异地看了看他,忽然笑了。
    “现在这种气氛……我会忍不住对你倒心事。”
    “倒呗,”何靖耸耸肩,“我一定给你保守秘密!”
    “小孩子……”韩钊微微摇了摇头。
    见何靖要开口反驳,他笑着补充了一句:“这样吧……要是你告诉我一个关于你的秘密,我就告诉你我的。”
    “我的秘密?”被他将了一军,何靖顿时一怔,“我没有什么秘密。”
    “那就算了。”韩钊也朝他耸耸肩,结束了这个话题。
    天上的星星仍在温柔地眨着眼睛,何靖看了一眼星空,往后退了几步,靠到阳台门上。
    片刻之后,阳台上响起他闷闷的声音:
    “我不喜欢女生,这算秘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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