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纷乱而混热的下午,一场简朴诡异的祭祀开始了。一个年迈老人身着五彩破布巫裳,女声响起,为祭天之舞做致语:
    “出此三物,以诅尔斯译!”
    血淋淋的猪头、狗头、鸡头被摆上祭祀桌。
    “彼何人斯?胡逝我陈?我闻其声,不见其身。不愧于人?”
    舞者蒙头执剑,排作一个噬兽阵……
    主跳者到中心跃起——同样不见脸,一个金蓝怒彩的木刻面具,顶部刻有蛇形,锐鼻突眼,下颚吊垂,形象丑陋邪魅。
    “祗搅我心。为鬼为蜮,则不可得。有靦面目,视人罔极。作此好歌,以极反侧。”
    以邪治邪——歪道巫师最爱用的伎俩。
    主持者从一旁的人箱子里拽出一个小孩,约莫才三岁,是那寡妇的儿子。他的小脸惊恐而紫涨,眼珠子不动,没有瞑目。灰布衣裳上晕开了殷红的血汁,似有微温。小小的尸体,无辜地摊卧在地面上,没能逃掉毒手,落得凄惨下场。
    老巫师用黑墨点住男孩的额头,突然原本死掉了人僵直坐起来,看着老巫师,老巫师不见奇怪,沉眉低声对他道:“你指。”
    ——
    起先简直令人无法相信——村口那个整天神神叨叨的李寡妇居然也死了。
    被挖了心,顶着骇人的血色大窟窿被吊在村口的老槐树,小杏好奇心大过畏惧,凭着小巧个子挤到人群最前面,同村的调皮少年二牛也在这儿,看见她畏头畏脑钻进来,还被人卡在卡住在胳肢窝下动弹不了,眼疾手快将她提过来,问:  “你敢看?”
    二牛真的壮如牛,一手提着她不喘气,晒得黑黝黝的皮肤裹着粗实的臂膀,比同龄人更早熟,也更像个男人。小杏一贯对他没有好脸色,怒气上来,板着身子就怼他:“我凭什么不敢?”
    听到这里二牛爽朗大笑,直脑筋随手就扔下小鸡仔,说:“你这大嗓门,同你那哑巴姐姐反过来,果然不是亲的!”
    小杏没好气一声哼:“我姐姐可不是哑巴!她单单不搭理你,你趁早死了心!”话里讽刺意思明显,她拍拍衣服上的灰,麻利爬起来,用眼神恶心他那龌龊心思。虽然不是亲姐姐,苏小宜待她的好都铭记在心里,她给予自己满满的安心,耐心包容着她幼稚的一切,温柔着爱着她,弥补了自己亲生父母在亲情上未能填补的空白。即便只有短短的三个月。
    二牛冷笑一声,瞥她一眼,道:“谁稀罕那死女人?”
    “你嘴巴放干净点!”
    二牛接着嘲讽道:“你不晓得现在村里都怀疑苏小宜是吃人的妖女?你可知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就上赶着贴她一个外来人。”他看小杏的眼神像看傻子,充满嘲弄又夹杂可怜意味,他自己原本也不信,那神叨叨的巫师折腾一遭后让那死人竟然坐起来说话了,哑口三个字,他看清楚对着念口型:苏小宜。
    死人不会说谎。
    刹那间他像被雷劈了一样震惊,怎么会是她?苏小宜看起来柔柔弱弱,惯爱穿白裙子,三个月前北下逃难到了青竹村,可能是后来的缘故,她性子也孤僻不爱交际,同村人接触也少,他见色起意去惹也没得个回话,除了白的像鬼似乎跟妖怪鬼魅没有任何联系——不对!
    透骨凉意从脚底灌至头顶。
    自她来到这一个月后,就开始有人莫名其妙的死去,而她因为经常上山采药连着几天不着家,她之前具体的经历无人得知,渐渐地,脑海中那抹白色倩影转化为狰狞的鬼影,不断地猜忌和推测使矛头直指一个人,妈的,除了她还有谁?
    想到这,二牛挠头狠狠地跺脚,一阵脊背发凉,为之前的行为懊悔不已,怎么他妈的这么晦气?他心想。
    小杏被他话愣住,立在原地。
    二牛看她也呆住转身走了,丢下一句:“你仔细想想吧!”
    小杏看着眼前高高挂着的惨像,脑子晕涨,像浆糊搅动,不知不觉人群已散。她木木地扭头回了家,沿着一条野草丛生的小径走。
    暮色从远山外暗袭而来,她见到炊烟。炊烟渐飞渐高渐薄,渐冉。
    太阳落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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