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穹握住叶鸣的手,愣怔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轻轻松手,嚥了口唾沫。「姊,你做恶梦了。你……你……有没有好一些了?头会不会痛?让我替你量个体温好吗?」
    叶鸣拍拍手制止他继续连珠炮地拙劣隐藏自己的手足无措,倾身对曙尹问道:「曙尹小姐,你还记得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吗?」
    「……我……我说、余辉他……欸——」曙尹摇摇晃晃如若寒风里的一片枯叶,瑟缩着想从外界的喧嚣哄闹当中抽离,接着没来由地,她忽往后方一倒,后脑勺硬生生撞上了床头板。在穹像受惊的猫般抖了下,赶忙上前扶住曙尹,将她于床舖上安顿好并盖上被子。
    「你待在这照顾曙尹小姐,我去打电话给辰曦先生。」叶鸣边说边走出房间,几分鐘后踏着安静的步伐回到他身边,「辰曦先生说乾燥箱里有能稳定情绪的药,我拿一些来了。」说着,她摊开手伸到胸前,两粒纯白药锭躺在掌心上。在穹接过,伴着热水帮曙尹嚥下后,转过头去朝叶鸣问道:
    「姊夫还有说什么吗?」
    「他说他晚上才会回来。」
    「晚上?可是他在电话里跟我说他今天不能回家呢。」在穹讶异地说,敛起神色后又看向逐步迈入睡眠的曙尹,她的脸漾着晶莹汗水与发烧造成的灼红,紧闭的眼睫轻轻颤动,「看来他真的很担心姊呢,毕竟都发生了那么多事……」
    「在穹,」叶鸣拉了两张椅子过来,推他坐下,自己也跟着坐定后开口,「你觉得曙尹小姐刚才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在穹木然回望她,哑口无言了好久之后才见他的喉结鼓突了下,低语:「我不知道,也许——也许是她做的梦造成的。」
    「你真这么觉得?」叶鸣挑眉,眼里带着一丝侦测的敏锐,「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环绕着余辉失踪之事的所有人事物在我的看法中都有些……嗯,怎么说……太单一也太繁杂了?」
    「那是两个完全相反的形容词。」在穹偏过头去认真回道。
    「我知道,这就是我想表达的意思。」叶鸣做起手势想让在穹明白她脑海里翻涌的滚滚思绪,翘在膝上的脚亦不自觉地抖动,「你不觉得三年来警方完全没掌握到任何线索这点非常奇怪吗?再则兇手也从没打过电话来勒索,这是为什么?他们手里不是已经有余辉了吗?」
    在穹攒眉沉思,时而摩娑双手,时而将目光移向床上的曙尹。「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最后他沙哑地发话,双眸悬滞了一会儿才看向叶鸣,「这里头本就有太多事情是目前的我们所参透不得的。也许兇手已经把余辉卖到国外了,又或者他们的思路与常人不同,不懂得要利用他来赚钱。」顿了顿,他吸了口气,「……姊她自从失去余辉后精神就不是很稳定,这段时间里余辉失踪带给她的打击,还有兇手们当初对她头部造成的外伤,我想这两者都和她如今的记忆丧失脱离不了关係。」
    「思路与常人不同……吗?」叶鸣拄着下巴喃喃自语,片时过后正色面朝在穹啟齿道,「在穹,现在我需要你对我完全坦然。」她的双眼直勾勾盯着他,等到他露出慎重严肃的表情点头后才又接续说,「在你心中你认为什么样的人最有可能是兇手?讲白一些,你觉得谁最有可能抢走余辉?」
    一片闃寂压在两人身上,在穹微张着嘴思忖答词,即便心里明白那儿早有个名字浮现于脑海,他的声带仍旧不肯乖乖地颤动起来。
    「——谢宇舜。虽然在毫无证据的状态下定人有罪是不对的,但若你真要我诚实,我只能说在我心里,谢宇舜是最有可能犯下这件事的人。当我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我……」他的话在行至语末前便懦懦地消隐而逝,凄寂氛围无良蚕食着他欲二次出言的勇气。
    「谢宇舜?他是谁啊?」叶鸣狐疑地问,在穹遂才想起她根本不认识他,连忙将谢宇舜的身分以及自己在画廊跟他说完话,回到工作室不久便產生幻觉的事全盘托出。叶鸣一愣一愣地听着,搁在大腿上的手握紧成拳。
    「可就算是这样……」听完,她揉着眉心低吟,眼光变得紧緻,「我能理解你对他的第一印象极为糟糕,但仅仅如此我还是无法把他和绑案主谋联想在一块儿。」
    「那你认为是谁?」
    她瞄瞄他。「江永杰。」
    「因为他精神错乱?」
    「而且兇手也不曾拿余辉作人质来向辰曦先生勒索,这一点是最让我怀疑的地方。你想想,这世上有哪种绑匪会在犯案三年后连通电话都不打来?要是真如你所说,余辉已经被卖到国外,这也有点……辰曦先生他可是医生欸,是外科主任欸,他本身就是个完美的下手对象啦,何必大费周章送余辉出国呢?」
    「但江永杰抓走余辉要做什么?谢宇舜和姊夫在医院有争夺主任职位而產生的嫌隙,但江永杰和我们家之间除了邻居关係外什么都没有啊!他有什么动机绑走余辉呢?」
    叶鸣张嘴正要回答,无奈此时电话霍然响起,她起身想接,却被在穹轻轻压下,「我来就好。」
    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片刻后回过头来垂眸望着曙尹沉睡的脸庞,她那似乎日渐消瘦的身躯在棉被下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棕色发丝披散在胸前闪烁着微光,紧闭的双眼里藏着叶鸣无法看清亦难以感同身受的忧愁。
    她的脑际又开始涌出好些混乱纷杂的疑问与随之而来的潦草解释。江永杰的精神失常能被视作他成为嫌疑人之一的理由吗?那他又会把余辉带到哪里去呢?一个心智有问题的人真能单凭一己之力,打伤一名成年女子并抢走一位孩童?其中有无共犯参与?绑走余辉却不勒索赎金,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最重要的是,何以这三年来警方从未怀疑过江永杰和谢宇舜?前者是人心惶惶的不定时炸弹,后者是心存报復的医院同事,两人看似都有会让人起疑的背景,为何没人想过要从他们身上着手进行调查呢?
    「是姊夫打来的。」在穹走回她身旁坐下,抚摩后颈叹道,「他说会尽可能早点回家,但应该赶不上吃晚餐的时间。话说回来,现在几点啦?」他伸长脖子想看清床头柜上的闹鐘,「一点多了,我们错过午餐时间了,你饿不饿?」
    「有一点,可是已经没粥了。」
    「没关係,我去买。你待在家照顾曙尹姊。」在穹说着,起身拍拍口袋确认手机和钱包都在身上,「想吃什么?」他问。
    「便当就好,谢啦。」
    笑了笑,他屈膝以手背触碰曙尹的前额,接着将手搭上叶鸣的肩,温柔目光良久停驻于被褥上曙尹苍白的指尖,而不愿移向任一人的眼睛。「……别担心,姊她、」
    「不会有事的。」叶鸣驀地抓住他的衣袖,他讶然一震,棕色双眸对上她坚毅温暖的神情,一股无以名状的悸动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哑声咕噥着连他自己都听不懂的话语,然后闔上嘴,低声道:
    「再说一次。」
    叶鸣站起身来直视着他,深吸口气后一字一字地将安定人心的魔力注入在穹体内:
    「不会有事的。所有人——曙尹小姐、辰曦先生、余辉,还有你——所有人都会平安无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在穹的眼眸剎然一亮,嘴角勾出靦腆笑容,「谢谢你,我走了。」
    临走前,他停下脚步又看了重新坐下的叶鸣一眼,依稀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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