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在想什么啦?」铁鹰敲了敲我的酒瓶,随手递了支香菸给我。
    「没什么,」我将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只是觉得还有点不太能适应。」
    我说着点起菸吸了一口,入喉又浓又呛,简直就跟把烟草放在嘴里直接烧没什么两样。不过这也没办法,基地里提供的菸只有这种,可没有我喜欢的万宝路。
    「不能适应?」独狼尖着嗓子怪叫道:「拜託,你他妈现在是我们的小队长耶,你都还不能适应,那我们真他妈不知道该怎么适应了。」
    我没答腔,只默默举起酒瓶喝了一口酒。
    其实我本来是不喝酒的。但从卡夫半岛回来以后,我就一直无法忘掉杀人的梦魘!我当然知道,如果我不杀他们,他们也不会放过我,死掉的人就换做是我了。我也知道,战场上本来就是这么样的残酷。但知道归知道,内心的罪恶并不会因此而减低。我想,有这种感觉的一定不只我一个,每个队友眼中,其实都隐藏着相同的不安。
    每当有人开始喝酒,我感到那种不安好像就会暂时从他眼中消失,我也渴望能够脱离这种感觉,哪怕只是几分鐘也好。
    就这样,我在另一个世界,喝下了我这辈子第一口酒,然后我发现,其实喝酒并没有办法减少心中的罪恶。
    不过我倒还蛮喜欢喝完酒之后那种浑身轻飘飘的感觉。
    管他的,就当是麻痺自己吧,我仰起头又喝了一大口,并且发现不知何时我身旁只剩下他们俩,其他人不知跑哪儿去了。
    「咦,山猫他们呢?」我一边伸手擦了擦嘴边的酒泡,一边问道:「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人了?」
    「他们刚刚不是说要去海边钓条大鱼来下酒?」独狼斜眼瞄着我,「怎么才一下子你就忘了,我看你要去给q看一看囉。」
    我哪是忘了,根本是完全没印象,看来我刚刚想得太入神了。
    「要看你自己去看,」我道:「我可不想和q打交道。」
    「呵呵,要不是逼不得已,谁会想看到q啊?」铁鹰大笑,「至于j,我倒是不介意常常去找它。」
    j指的是基地内的全自动餐饮系统。它和医务中心的q,还有武器装备室的t一样,都是具有人工智慧的超级电脑,可以直接和我们对话,操纵餐厅内的各项设备做出我们想要的美食。
    独狼忽然话题一转:「咦,这几天好像都没看到那个婆娘?」
    「哪个婆娘?」我明知故问。我不大喜欢他这样称呼露儿。
    「你他妈少装傻了啦,这儿还有哪个婆娘?」
    「我哪知啊,」我白他一眼,「机战队里那么多女的,你每个不都是娘们婆娘的乱叫一通。」
    机战队是除了我们这些战斗队以外的另一单位,负责驾驶各式飞机船舰支援作战,人数不多而且清一色都是女性,算是基地里万绿丛中的一小撮红花。
    「唉呀,娘们是指其他人,婆娘是专指教官,这样你懂了吧?」
    「大概是在指挥中心吧。」我随口应道。
    「真奇怪,这里的一切都是全自动,他妈的整天都躲在指挥中心里干吗?」
    「谁知道啊,你不会自己去问她?」
    我没好气地回着,心里隐隐觉得好像有什么事不对劲,不过一时却又模模糊糊地想不出个所以然。
    「开什么玩笑!我可不想再断手断脚。」独狼挖了挖耳朵,「他妈的,那婆娘真是有够凶悍!你知道吗,我在玩游戏的时候,老是他妈的幻想着可以跟那婆娘…嘿嘿!」他面露淫笑做了个前后摆臀的动作。「谁知道真的碰了面,跟想像中根本完全是两个人。妈的,才开她几句玩笑就扭断我两隻手,要真是上了她,我看她不把我那根切下来餵狗才怪!」
    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恼怒。虽然我明知大家之所以会在这里,来自露儿的诱惑也是主要因素之一,但我还是没办法坦然面对。尤其是他毫不隐瞒地表露自己的邪念,更使我觉得十分猥褻噁心,虽然我也不止一次有过同样的遐想。
    「喂,人家好歹也是我们的战斗教官。」铁鹰显然也听不下去了,「你讲这样未免也太过份了一点吧?」
    「唉呀,只不过是开开玩笑罢了。」独狼想不到铁鹰的反应竟然这大,因此一时显得有些狼狈。「你那么认真干嘛?」
    「喂,别净讲这些有的没的了,」我转移话题:「独狼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唉,你他妈看我这样子也知道。」他点上一支菸,脸上略过一丝沧桑。「酒店汨车兼围事,有时候也去讨债,还能有什么好事?」
    「我想也是…」我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只好拿起酒瓶喝一口酒,藉此化解没话说的尷尬。
    「你们知道吗?我以前老以为自己很带种,每次出去干架或是砍人都是衝第一个。」独狼深深地吸了一口菸,菸头因为燃烧加剧而发亮。「可是一上战场,我才发现,自己根本算不了什么。说出来不怕你们笑,其实我碰到敌人的时候,真他妈怕的要命!」
    「是吗?」我故意装作很吃惊的样子,「我还一直以为你很神勇,拿起衝锋枪就是一阵乱扫,好像子弹打不完一样。」
    「神勇个屁!我他妈是怕打不中。」独狼苦笑:「说真的,第一次开枪打中敌人,看着身上好几个弹孔直冒鲜血,身体还又抽又抖的,我他妈腿都软了!」他喝了口酒,「不过,后来慢慢也就习惯了。」
    我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脑海中浮起我将乌玛刀插入敌军脖子的画面。
    慢慢就习惯了,一点没错!后来我不知又杀了多少人,可是印象都不及那一次深刻。
    「其实我现在还蛮担心的。」独狼又吸了一口菸,烟圈随着话语从口中飘出。
    「担心什么?」我和铁鹰异口同声问道。
    「担心上癮呀!你没听过人家说,看到鲜血,尤其是人血,会激发出什么兽性之类的吗?很多战争片不都是这样演的。」
    他一口将酒喝乾,把瓶子一扔,随手又开了一瓶。
    「担心这干嘛?我只担心会不会掛在战场上而已。」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那么多了,不管你以前是干什么的,只要在这里一天,我们就是战天使的一员,在战场上杀敌是我们无法抗拒的宿命,如何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其他的,去他妈的想都不要想。」
    「龙豹说的一点没错,命没了,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铁鹰道:「说到这,我倒是有一句话想说,却一直没机会。」他诚挚却又有点情怯地看了看我和独狼,「还记得在卡夫半岛那一次吗?多亏了你们两个衝下山把我扛回来,否则我今天可没有机会坐在这里喝酒了。」
    「喂,你真的喝太多了,怎么那么婆妈?」我很不习惯听到这种话,尤其是从他这样的硬汉口中说出。
    「龙豹说的对。」独狼也道:「大家都是好兄弟,说这些干什么?」
    「对对对,大家都是好兄弟!」铁鹰缅靦一笑,「敬好兄弟!」
    三个酒瓶「乒啷乓啷」互碰,我们大口地灌着酒,任由酒水从嘴角流出湿透衣襟。
    我胸中顿时生出一股豪气,这使得我的眼眶不自觉地湿润。我好像一下子成长了许多,男人间的情谊、兄弟间的义气、同袍间的患难…许许多多我这个年纪不应该懂的事情,我一下子全懂了。我还没当过兵,不过此刻我相信,我绝对比大多数服过兵役的人都更瞭解战场上那种生死与共的感觉。
    此时山猫在人工沙滩的另一头向我们挥手高叫:「龙豹、铁鹰、独狼,你们快来呀!我们钓到大怪鱼了。」
    我们小跑步过去,老远就看到横躺在沙滩上的怪鱼「鲁卡」。牠的头像鱼,身上应该是鰭的部位却长出了触手,总共有十条之多,每一条起码都有五公尺长。
    「谁钓上的?这么厉害!」铁鹰问道。
    「我,斗鱼。」石头的回答仍然是简单扼要。
    「你们不知道这傢伙力气有多大!」斗鱼边说边使劲地甩着手臂。他手上还握着机械钓竿,小指般粗细的钢丝线连着五爪鱼鉤深陷鱼口。「我和石头轮流跟牠缠斗了半天,手都快断了,好不容易才把牠拉上岸来。」
    鲁卡鱼一阵挣扎掀起一大片沙子。
    「动个屁呀!」独狼踹了牠一脚,「看我不把你给宰了,嘿嘿…」他兴奋地搓着双手:「正好可以拿来给大家当下酒菜。」
    「可是,这东西这么大,要怎么煮?还有,牠身上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地方可以吃的。」骑士发出质疑。
    「管他的,把触手切下来烤,当作烤魷鱼吃。」
    「用烤的?那可要生好大一堆火!」山猫也道。
    「死胖子你他妈的很囉唆耶,不会过来帮忙喔。」
    「我叫山猫,不叫死胖子。」山猫小声地抗议。看他这怯弱的样子,真是很难将他和那个百发百中的狙击手连想在一起。
    「你本来就胖嘛。」独狼回了一句。
    山猫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独狼身边,看着他一副不知如何下手的样子,忍不住又开口:「喂,这鱼这么大条,你拿把刀有用吗?」
    「不然呢?」
    「我去武器库拿机关砲来!」
    「你他妈笑死人了,用机关砲打鱼?看我的…哇!还用触手打我?我插死你!」
    「小心!牠要咬你了。」
    「干,这傢伙的血怎么是黑的?超噁心!」
    「喂,你把触手抓住,这样动来动去我没办法动刀。」
    「你他妈来抓,我来动刀…」
    「你到底是叫你妈还是我妈?不过他们都不在…」
    「这是口头禪啦,喂,快抓住…」
    他们两个边斗嘴边手忙脚乱地对付鲁卡鱼,我们则在一旁边生火边笑到肚子都快破了。
    当天的晚餐极其丰盛。除了j精心调製的各种异界美食,当然还少不了山猫和独狼的杰作:火烤鲁卡鱼。
    我们怎么样也没办法弄出那么大的火堆来对付鲁卡鱼,最后还是独狼想出了一个鬼点子。他把鲁卡鱼全身用湿的海沙包住,再去武器库搬来好几把火焰枪,用足以熔化钢板的上千度高热火焰来烤那条大怪鱼。我真是服了他,竟然连这种方法也想得出来!
    现在,我们一边捧着鲜嫩肥美的鲁卡触手猛啃,一边灌着各式各样的美酒。由于其他战斗小队都还在战场上出任务,整个岛上剩下的就只有我们这小队,以及一小部分的机战队员,因此我们肆无忌惮地又唱又闹,什么规矩纪律早就丢到一边了。声响惊动了几个机战队的女队员,忍不住也跑来加入我们。在这狂欢时刻,能有异性同乐当然是好的,谁还在乎她们是不是和我们来自同一世界?更何况在经歷了那么多场浴血奋战之后,我们原本强烈的种族意识早已渐渐淡了。
    只要有办法在战场上存活,管他是哪个世界来的?
    这一夜大家玩得很疯,印象中有好几对男女鬼鬼祟祟往看不到的地方走去,我猜大概是去做更进一步的发洩吧?至于到底是哪几个,我由于实在是喝得太醉因此完全看不清楚。这中间也曾有好几名女队员对我做出类似的暗示,不过我一概装作不知而只自顾自地喝着酒。我倒不是嫌她们丑,事实上她们的身材都很健美,甚至其中有几个脸蛋还算不错。也不是自命清高或是守身如玉什么的。我只是觉得,我在这世界已经因为酒精而沉沦了一次,我不想这么快就在另一个事情上头再次沉沦。
    只不过我不知道,自己这最后一点点原则到底能把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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