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哥也不是绝对沉默,想说话的时候他也知道怎么挑起话头,只是见陆宇疲惫,料想他需要休息,也就又恢复沉默地静坐姿态,同时收回目光,专注地看自己赤裸的臂膀,心里计算着什么时候到拔针时间。
    33、第三十三章
    陆宇歪在沙发中,他的经历和天分让他识人无数,基本没出过差错,现在又气感敏绝,知道小黑哥此刻对他来说绝对是天然无害,便没有对他防备,甚至因为他在而更安心了些,于是当疲惫遮天蔽日般涌来,陆宇迅速迷迷糊糊地睡去——平白一个保镖在呢,不用白不用!
    小黑哥听着陆宇均匀绵长的呼吸,略感诧异:对我毫无防备?
    不禁抬起头来看他。
    刚才就已经看得清楚,很年轻很英俊的一张脸,浓眉,直鼻,有精神,有劲头,疲倦中更显坚忍毅力……不过此时再看,却分明安静乖巧,优雅得像只高贵的猫儿,让人不自禁地心头柔软。
    小黑哥忽然想起陆宇上次在血衣巷旅馆里,面对郑毅的纠缠时露出的那样淡漠疏离、冷清空缈、令人心神为之慑的笑容,不自禁地,现在再看向陆宇时,他的目光更加温和了几分,下意识地将他以前那些气场很足的印象,归类为凶巴巴没有任何杀伤力的、强装坚强的自我保护。
    然而短短十几分钟过去。
    陆宇忽然眼睫毛一颤,醒来的一刹那,身体的通透气感让他第一时间察觉到有目光专注地黏在他身上,一瞬间神智还未能完全清醒,本能大于理智,右手猛地摸上腰带扣捻出金针蓄势待发,蓦地睁眼盯视过去,眼神冷寂凌厉。
    “……”
    小黑哥有些惊讶地对上陆宇的眼睛,微微张了张嘴,心底立即彻底否认了自己刚才的印象,不是猫,是野豹子。也没有什么强装,而是根本就从骨子里血液里泛着冷漠的野性和杀伤力!
    不过在他看来,这种杀伤力虽然也能致命,但还是太稚嫩弱小了点,至少保护不了自己不被强权逼迫。
    陆宇看到小黑哥,脑袋彻底清醒,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微笑道:“抱歉,一下子睡迷糊了。”他收起金针,甩甩压得有些发麻的手,又揉了揉眼睛,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起身道,“我去洗把脸,回来给你拔针。”
    “好。”小黑哥眼眸隐约微妙地闪烁了一下,一如既往地答应着沉闷简短的字,神色也重归平静,低头看着曲泽穴的金针。
    “你左前臂现在恢复正常只是暂时,耽搁下去还是会被身体寒气慢慢侵透,不过也能支撑到明天这个时候,明天你还是中午11点左右过来,施针散邪的话,的确在这个点儿最有好处。”
    陆宇从洗手间出来时说,他擦干手脸,把白毛巾随意地搭在脖子上,走过来抓住小黑哥的前臂,另一只手捻住小黑哥曲泽穴的金针,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有力而沉稳,轻轻缓缓地将金针捻动着拔出。
    曲泽穴在人体肘弯处,紧贴肱二头肌下沿,小黑哥左臂裸着,露出来的肌理紧凑固实,这般被陆宇抓住前臂微微抬起的动作下,他的肱二头肌自然鼓胀起来,有种硬实饱满的力量美,引得陆宇拔出金针后,目光不自禁地在上面凝了凝。
    但是随即,陆宇便皱眉移开目光,他不喜欢这种有点偷偷摸摸的“审美”,他陆宇想要抱男人的话,还会发愁没有?更何况这小黑哥邪症在身,生机不胜,对他而言属于绝对的“弱病群体”,多看的话就不怕心生趁人之危的龌龊罪恶感?
    陆宇暗暗自嘲一笑,收起金针,肚子饿得难受,起身往厨房走,头也不转地轻声道:“现在一点多了,到这个点儿,总不至于将你赶出去,我去做午饭,你留下来吃,尝尝我的手艺。”
    他在小黑哥面前早就展露过真实的一面,而且不止一次,现在更加没有装腔作势的必要,所以对待小黑哥的态度倒比其他任何人都更为真实两分,就像在招待一个还算熟悉的朋友,不骄不躁,平淡而随意。
    走进厨房检查食材时,陆宇又微微笑道:“说起来也是你运气好,明早我再拍一上午戏,剧组就要离开X市,到外面拍摄以男一号和女一号为主的外景戏份,我演的男二号一辈子没出过皇宫,倒不用去折腾,不然的话,以后不见得有空给你施针。”
    其实,即便今天,也是陆宇刻意挤出来去血衣巷搜寻青铜酒樽的,如若不然,就不会遇到此时邪症加身的小黑哥,那样的话,再过两三天,陆宇恐怕永远都不会再见到这个青年了吧。
    只不过,天底下人那么多,少了这么一个沉默寡言的土夫子,谁会真的在意?就连陆宇,恐怕也未必能记住他……
    “我是挺幸运。”
    小黑哥低声回答着,然后将左臂上的衣袖放下,看一看,果然在刚才撸起时撕破了,他并不在意这点,起身向厨房靠近了几步,隔着大玻璃窗能看到陆宇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陆宇灵觉敏锐,知道小黑哥外面看他,但这时已经开始做饭,便不再理会。
    陆宇做事麻利,围上围裙后,先淘米切肉,放上佐料闷起羹汤,再摘菜洗菜,在另一边生火翻炒……连番的下厨动作熟练大方,看起来简洁利落,全然一副家庭煮夫的认真模样。
    小黑哥身上仍旧冷得哆哆嗦嗦,但是站在厨房外静静看着这一幕,胸膛却非常奇怪地,模模糊糊感觉着,似乎有那么一点微妙的暖意——以前听人说“心窝子里热乎乎的”,就是这个意思?
    他收回目光,不动声色,转身回到沙发上坐下,端正的姿势挺直自然,好像有一种严格的纪律感深入骨髓——平常时候再怎么懒散随意都没关系,再怎么不搭理人都无所谓,再怎么傲慢无礼都可以,但是一旦面对重要的人和事,他骨子里这种纪律感就会立即升腾起来支配他的身体,规矩森严,半点也容不得马虎。
    只是此时,他那双漆黑森亮的眼眸和刚才一样,隐约有些微妙的深邃,只是垂眸敛容并不明显。他用恢复了些温度的左手包裹着右手暖着,安安静静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宇轻轻松松做了四大盘分量足够的荤素炒菜,煮了一锅易消化的肉糜小米羹,里面放了燕麦片和青菜,端上来的时候香气四溢,又从冰箱里拿出几个烤薄饼放在托盘上。
    “开饭了。”陆宇擦了擦手,抬眼向沙发上的小黑哥道,“等闲人可吃不起我做的菜,你是个有口福的。”
    他说完便淡淡地笑了笑,继而在桌前深深吸了口气,眼眸明亮地盯住饭菜,给自己盛了一碗羹。刚才消耗太大,他实在饿得狠了。
    饿了有饭吃,这就是幸福,何况吃的还是自己的好手艺。陆宇心满意足,端起碗喝了几口,不见小黑哥动,他心中明白,轻声说:“没有食欲?不愿吃的话,就喝点羹,能喝光最好。”
    正常情况下,人身体寒冷时缺少热量,会相应地感觉饥饿,正所谓“饥寒交迫”,但小黑哥是鬼缠身邪症,越加重越冷,肠胃也越缺少动力,这一点陆宇已经想到,否则不会闷出一锅他自己平日里懒得做的肉糜羹来。
    “好。”小黑哥这才拿起碗来盛,只是他一个好字刚出口,陆宇就忍不住笑了笑。
    小黑哥听到淡淡的笑声,抬眼询问地望他,陆宇却摇摇头没说话。
    小黑哥左手稳稳端着细瓷碗,右手拿起羹勺时有细微的冰冷颤抖,他盛了半碗肉糜小米羹,坐下喝了几口,有些意外羹的鲜美口味,不由挑了挑浓眉,抬起头真心赞道:“好喝。”
    陆宇点头,咽下口中的饭菜,道:“还以为你又要说‘好’。”
    小黑哥一愣,继而反应过来,明白之前陆宇为什么笑了。的确,陆宇和他说了不少话,他却除了最开始以外,基本上来来去去都是一个单调的“好”字,虽然不是故意,但总有点敷衍的味道。
    他微微低下头沉默地喝羹,脸上神情古井无波,只在心里头模模糊糊地嘀咕了一句什么。他并不打算为此解释,就像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说出什么感谢的话语一样。
    一顿饭勉强做到了食不言。
    陆宇举止有度,行动干脆,吃饭也是快的。小黑哥虽然食欲不胜,但也知道好歹,兼且陆宇的厨艺的确不凡,他咽下饭菜倒不勉强,比前几日的饭量多出一倍。
    吃完饭,小黑哥居然很自觉地主动站起来收拾碗筷菜碟,看样子是要帮陆宇洗碗。
    陆宇抬头看了看他,隐约觉得这幅情形有点说不出的怪异,他眸光闪了闪,拿起茶杯喝了口水,说道:“有洗碗机,你摞起来放在那里,我拿回厨房就行了。”
    小黑哥刚要说“好”,忽然警醒,张了张口,点头“唔”了一声。
    陆宇几乎想再笑出声来,他嘴角微微翘了翘,感觉今天的心情其实还是挺不错的。
    小黑哥重新坐下,眼眸黑亮地目送陆宇端着碗筷碟盘走进厨房,等陆宇从厨房中出来,他又马上站起身,沉声压抑着寒颤,缓缓说道:“我要走了,你做的饭很好吃。明天,我上午十一点过来。”顿了顿,忍不住问,“你一天时间能休息好么?”
    “这你不用担心。”陆宇淡淡地笑着,双手习惯性地插在裤兜,说,“倒是你,多放几个闹钟,电池也装上新的,别睡过去了。”睡过去可不一定能醒过来。
    “明白。”小黑哥答应了,却直挺挺站着,没有转身离开。
    “怎么?”陆宇疑惑,态度礼貌而温和。
    小黑哥脸上波澜不惊,仍是平静看他,说话低沉而简短:“明天我去看你演戏成不?”
    陆宇有些意外地挑挑眉毛,道:“可以,不过明天会很早,天不亮就要起床。而且《太皇陵》片场是对外封闭的,你要去,最好‘准时’醒来,过来和我一起,否则即便找到地方也会被拦住的。”
    小黑哥点头:“没问题。”
    心里则无所谓地想:今晚不睡了,直接练武到天明吧。
    前几天邪症严重时,他不敢睡觉,便是如此日以继夜地活动血脉筋骨,不然真说不准他能不能坚持到遇到陆宇的这一天。
    他深深看了陆宇一眼,再不多说,转身大步离开,挺直的脊背显得宽阔厚重,似乎连动作都恢复了往日里的沉稳矫健,而他身上以前那一丝淡然无所谓的生冷姿态,则在陆宇面前完全不见了踪影。
    陆宇目送他离开,等房门关上了,忽然挑眉,摸了摸鼻尖。
    下午,陆宇锁好门窗,先在浴室中泡药浴,盘膝坐于专购来的木桶浴缸中,沉浸在冥想空空的状态下吐纳金箔法门,这让他迅速恢复起中午时候消耗的精气神,等精神恢复得差不多了,才开始在客厅里练习外功。
    他习练金箔功法不仅仅是为了增强实力,更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深深喜爱,不需要心机城府,不必有戒备防范,只要资质悟性足够,并踏实恭谨地对待,就能逐渐深入其中,缓缓得其精髓。
    吐纳冥想时宁静安然,直问灵台,修炼外功时汗流浃背,痛痛快快。这是除了上床之外最让他充实愉悦和忘却时间的事情,比任何美味都更让他享受和沉溺。
    他心无旁骛,一直练功到傍晚,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透,淋浴洗了个澡,直感畅快淋漓。
    然后晚饭前,吴叔又一次打电话来,说想一起吃顿饭,如果可以的话,还想喝点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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