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毅浑身一震,胸口剧痛,踉跄后退两步,敞开的黑色风衣里,洁白的衬衣被喷涌的鲜血迅速染红——真的中枪了?他怔怔地低头,子弹的滚烫和伤口的撕裂让他第二次尝到中枪的滋味,可比肩膀中枪难受得多,喘不过气来。
    “你真要……杀我?”
    他身体发颤,心底最后一丝带着奢望的幻想消失,颤动的声音嘶哑而呆滞。
    陆宇看着他的血,神色冷凝,眼泪却不受控制的溢到眼圈儿,手指迅速从腰间金针扁盒中捻出三枚金针刺在他胸口上方的枪伤周围,暂时止住了血,声音飘忽,却是在笑?
    “被枪打中肺部,滋味很难受?被打中肺部尚且如此,如果打在心脏上,不止一枪,三发子弹全都打进心脏,把心脏肺腑都打烂,你觉得那会是什么感觉?”
    郑毅身体强健,但一枪下来,这么干脆,这么突兀,这么决绝。
    他只感觉痛得站不稳,呼吸困难,头晕目眩,有点晃晃悠悠,但还是眼睁睁地看着陆宇,心底仍有些本能地不敢置信,只是蠕动着嘴唇,硬朗俊气的面庞神情怔怔的,低哑地重复问:“真要……杀我啊?”
    陆宇在眼圈儿里晃悠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他也不管,只低吼道:“能杀你早就杀了!留着你继续祸害我做什么?”
    一把拦腰抱起他,转身上车,“去医院。”
    小黑哥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车旁看着他们,沉静的面上闪过一丝茫然失措,默然无声地钻进车内,一言不发地发动车子。
    车子还没出小区,突然一辆黑色轿车冲了过来,四名黑色西装的壮汉冲下车,脸色苍白难看地持枪拦住,“把郑二少放下来!”
    郑毅并没有失去力气,连忙从陆宇怀中挣扎着把车窗放下,冲着外面吼:“都给我滚,老子的事儿用不着你们管,谁敢开枪,老子做了他!”
    开车的小黑哥双手握紧方向盘,沉静的神色染上阴沉,开车不停,往医院快速冲,开出一段路程,忽然想干脆地把车停下来,再一甩飞刀把郑毅给灭了,没了郑毅,他和陆宇都能像之前那样过日子,那才是人过的活,哪用这么折腾?
    却又有不确定,他如果真的冒险把郑毅杀了,陆宇与他会是什么结果?
    郑毅被陆宇抱着,放上车窗,此时已经缓过神来了,伸手抓着陆宇,苍白的脸上,眼睛闪闪发亮,声音不连贯,吐字却还清晰:“你刚才哭了,我看见……不是演戏,我感觉得出来,你是舍不得我,是不?你答应,暂时跟我好了?至少,让我明白,梦里咋回事儿,行不?”
    小黑哥在开车,同时分出心神从后视镜注意着车内的一举一动,双耳也支着,听到这里,他心头疑惑更多,失落无措的茫然也更重,心头提了起来,牙关咬得死死的,屏气凝声地静等陆宇回答。
    陆宇不言不语,任由郑毅握着左手,低头用右手在他胸口的枪伤周围捻动了几下金针,再拔下来,血已经暂时止住了,他把金针甩插在一边的座上,右手继续用全力运转内息,内息不能透体而出,但只作引导却也足够。
    郑毅还在张口费劲儿地喘息同时死皮赖脸地痞笑:“行不?我要是不死,你就暂时,跟我好,等我记起来那,劳什子命数,你再走,总让我弄个明白……我要是死了,你就,有多远逃多远,别被老爷子逮着,老爷子太狠……”
    陆宇终于出声:“闭嘴,等你好了再说。我出手,不让你死,你就不会死。”
    郑毅不甘心,仍是希冀地看着他,低声恳切地问:“告诉我,一个准话。”又紧张地硬声说,“我是死是活,就在你一句话。”
    陆宇盯着他半晌,如黑色水玉般的眼眸深邃幽暗,藏起了心头所有情绪,然后声音空漠地低声道:“你这么纠缠,的确是不死不休,要么我死,要么你死,我再不愿死,所以,刚才,我其实真想一枪杀了你,杀了你,我才能解脱……”
    郑毅面色惨白,痞笑也维持不住,眼神昏晕无焦距,茫然讪讪地强笑道:“哦,真的啊。”
    陆宇最见不得他这种模样,心头强忍着的波澜一起再起,往昔深深刻进心底灵魂中的记忆全都汹涌地浮现上来,不经大脑地一低头,吻上近在咫尺地熟悉到极点的双唇。
    郑毅一怔。
    小黑哥一怔。
    陆宇抬头,闭了闭眼,谁都不看,只低声道:“我们现在的情形,的确是二选一,我没能杀你,还有什么选择?”
    郑毅狂喜不尽,呼吸急了一下,立时拼命地咳嗽起来,想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似的,咳嗽带动了伤口,疼得他脸色青灰,满头冷汗涔涔,只想赶紧昏死过去才好,却又愣愣地盯着陆宇舍不得闭眼。
    开车的小黑哥眼眸紧缩,身躯绷紧,心头忽然酸酸涩涩的苦闷,闷得难受,他也不傻,虽然没经过爱情,但这回也能确定了:哦,原来真的不是只想把他当成亲人而已……
    陆宇从腰间抽出干净金针再为郑毅施针,以内息引导他的呼吸,不含情绪地低声道:“你若死了,当我之前的话没说,我会马上逃命去。”
    郑毅立马乖乖地闭上嘴巴,车内沉默寂静,只有他呼哧呼哧有点费劲儿的呼吸声。
    他肺叶中弹,有种喘不过气的憋闷感觉,张着嘴巴呼吸,回想陆宇刚才的话“三枪,把心脏肺腑都打烂”,他胸中更痛,紧紧盯着完好安生的陆宇,庆幸着:幸好预知了命数,以后直接把祸端解决就是,即便不能解决,怎么着也得防备好了。
    ……
    进了医院,紧随其后的四名保镖如临大敌,办手续的办手续,对郑毅贴身保护的贴身保护,小黑哥一直垂头跟在陆宇身边,沉静无声,存在感低微到几乎可以忽略。
    陆宇却一直被郑毅拉着,他面无表情,平静得近乎压抑,不言不语,直到郑毅被推进急救室。
    坐在走廊椅上等着的时候,四个早知道是他开枪的保镖都面色不善地盯着他,他不以为意,小黑哥却神色不好,盯过去,沉声道:“不要乱看。”
    四保镖中,其中一人是领头的,铁青着脸冷笑:“还猖狂,你们最好祈祷二少没事……”
    “聒噪!”
    小黑哥正值烦躁无处发泄,哪里还忍得他啰嗦,沉声一喝,双腿蓦地一蹬,无声无息闪身冲过去对着他的脖颈便是一划。动作简直比射箭还快,穿着迷彩服的身形直如绿影闪过,双手不知从何处摸出的锋锐刀片在他手指之间犹如白光。
    四保镖都没防备他竟会动手,立时掏枪。
    小黑哥一言不发,行动矫健,力道刚猛,身法却灵活如风,好像狩猎的巨蟒,双手刀片甩飞“砰”“砰”“砰”三声脆响打落三只手枪,最后一只手掐住那最初说话的领头人脖颈,挺拔直立地盯着他,阳刚的面庞神色沉沉,森亮的眸中满是嗜血杀机。
    而他另一只手,已经挥动接住两只反弹飞回的刀片,夹在指间,让人心寒。
    完全是“一边倒,压着打”。
    这六个字出现在旁观者的眼中。
    注意到这里情形的人不多,大都想到这是黑社会的仇杀,早有骇得魂飞魄散,赶紧多远逃多远,剩下没逃的再看向沉默无声的小黑哥时,眼中便不由自主地带上敬畏。
    四个保镖也被惊得不轻。
    尤其被小黑哥掐着脖子的领头人,刚才只看到白光闪动,自己脖子凉了一下,此时却没感觉到痛,然后眼眸一垂,领带已经被削断了掉落在地,是贴着他锁骨上方,擦着他脖子,却没有半点伤到肌肤的削断。
    他心头惊骇,倒也干脆,看着小黑哥,冷静地沉声道:“阁下好功夫,我们认输,但是你们伤到郑家二少爷,这场事可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的。”
    小黑哥挺拔而立不动,手掌如同钢爪,浑厚的声音从胸腔发出,只沉沉冷笑:“不要乱看,懂?”
    四保镖不由神情一滞,看着他左手夹着蓄势待发的刀片,领头人脖子正疼得慌,立即不卑不亢地道:“陆少爷是郑二少的人,我们做属下的怎么会冒犯?”
    小黑哥面色更沉,攥着他脖子狠狠收紧了一下,掐得他瞬间眼球突出嘴巴张大,然后才松手戒备地后退走回。
    自始至终,陆宇只是抬头静静地观望,此时忽然看了看急救室的灯光,起身道:“走吧,下午还要上课。”
    他身上还染着郑毅的血,却手插裤兜地转身踱步离开,从容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四个保镖看得为他们家郑二少心头发凉:这么薄情寡义的少年,就是俊了点呗,有哪一点值得那么疯狂地喜欢?
    只有小黑哥看着陆宇不似往昔平和的面容神情,隐约明白他在强撑平静,心中只忍不住地想要靠近他,想要看清他看懂他。
    他靠近陆宇,伸手握住他的手。
    陆宇没有反抗。
    小黑哥这才凝眸看向前方,忽然低声问:“我呢?”
    81、第八十一章
    小黑哥没有像往常那般凝眸炯炯地看着陆宇说话,他只望着前方的楼梯拐角,浑厚的声音平静得近乎低沉,仿佛在讲:你怎么回答都没关系,只要告诉我就好。
    陆宇却听得心头微颤一下,闷闷的胸怀瞬间竟有些揪酸,身处局中,感知真切,同时却又恍若灵魂脱体似的分心想:我怎么这样多愁善感了,这不是我想要的心态,我要冷静理智才对……我再不是原本那个高傲自大的偏执狂了,重活一回,我要洒脱随性才对……
    然而一味地追求片叶不沾身的洒脱,一味地追求万事不挂心的随性,自始至终冷硬地将自己的心房死守,这种行为本身又何尝不是一种偏执?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他略有怔怔地想,越想越有些杂乱和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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