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放心,我也不想看见你,因为我觉得……恶心。”
    唐瑶手撑在桌子上,直视对面的人,“1997年,我和母亲刚刚搬进世锦苑没多久的时候,我们感激你和宋叔叔,时时想着回报,那时候你刚刚调职,工作特别忙,时常加班出差,宋子言几乎都是我母亲在照顾,有次急性肺炎,夏天,半夜,偏偏又下着雨,打你和宋叔叔的电话,全都打不通,我母亲只好自己带着宋子言去医院,雨很大,一辆出租都打不到,我母亲只能用雨衣遮着宋子言,背着他往医院去,她打着伞,风大,拿不住,扔在半路,淋着去,原本打着手电,但雨势太猛,拿着也看不清路,于是也扔在半路,世锦苑离人民医院并不远,但最近的那条路,那年还是土路,下雨的时候泞泥不堪,我母亲几乎是深一脚浅一脚把人背过去的,那年宋子言已经七岁,而我母亲一向瘦弱,她怎么把人背过去的,只有天知道。你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我母亲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是她带着去的,你那时候只顾着儿子,似乎也没想过,前一夜那么大雨,我母亲是怎么把人带过去的。”
    “2000年,你和宋叔叔同时被举报,到处是落尽下石的人,我母亲白日奔忙,半夜还跑去求人,雪大风大,自行车翻进沟里,她好久爬不起来,但还是急急忙忙去找人,回来的时候,脚踝早就肿得不成样子,她知道你和宋叔叔爱面子,这事从没有对你们说过。”
    “还有2007年,有民众去你家里闹事,拿着刀,宋叔叔脾气不好,差点打起来,我母亲去劝,那人红了眼,拿着刀去砍你,朝着脑袋,我母亲用手去挡,刀尖砸在手背,足足三厘米的血口,血不停流,你当时正忙着和人理论,全然没看见,宋叔叔瞧见了,扯了布条,拉着母亲紧急处理伤口,你回过头看见,不大高兴,冷嘲热讽地说了宋叔叔几句,我母亲没说话,捂着伤口,自个儿去医院,从此之后,她都尽量避着单独和宋叔叔接触。”
    “不是要标榜什么,我母亲做这些从来也没想过要你感激,可费阿姨,过去种种,请您好好回忆一下,我母亲何时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我不想翻旧账,多余的话也不会再说,但有一点我必须要讲,就是孩子的事,你怀疑我母亲,还是宋叔叔?旁人我不清楚,但是我母亲我了解,就是穷死,饿死,她也不会去沾惹别人的丈夫,我亲自去找过当年替我母亲做人流的医生,荆医生,对吧?费姨,我想你应该不会忘了,很巧,她是我老师的第一批学生,她说,当年我母亲是昏迷送去的,当时检查出来,胎龄是十二周,至于你所知道的五个月身孕,不过是宋叔叔杜撰出来骗你的,至于为什么骗你,你自己去问吧!照孕期往前推三个月甚至四个月,那时候宋叔叔一直在应城,在你身边,而我母亲在广州,我母亲那年在广州待了多久,你可以好好回想一下,她可能怀了宋叔叔的孩子吗?亏您想的出来。”
    唐瑶一句一句说,这些时日,她整日琢磨,琢磨来琢磨去,每多琢磨一分,心就冷一分。
    费敏一句一句听着,过往历历在目,唐锦慧不过是伪善罢了,她才不会相信。
    “我亲眼所见,洗白就不必了,我没空听你瞎扯。更何况,如果按你说的,宋钟国怎么可能连一句解释都没有。”费敏说。
    唐瑶呵了声,“您愿意装糊涂就装吧!谁知道呢,或许宋叔叔早就想和你断了关系,趁机而为罢了。”
    或许早就想和她断了关系……趁机而为……
    费敏瞪着眼看天花板,这句话在脑海里循环播放着,让她一颗心越来越躁动,怎么都无法入眠。
    “费敏,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不可理喻。”
    “如果不能互相信任,不如趁早散伙吧!”
    “我很累,费敏,你别让我回家比上班还累行不行?”
    “你有完没完,整日胡思乱想些什么,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
    过去宋钟国在她耳边说过的那些话,在这一刻格外的清晰,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可她不愿意相信。
    不,不会的!
    而此刻,宋子言也同样失眠着,他把身子摊在沙发上,一支接一支的抽烟,整个人被笼在一片灰蓝色的烟雾里,大脑被短暂的麻痹,可过了会儿,疼痛会重新翻卷着袭上来。
    他似乎知道唐瑶为什么走了,他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
    刚刚程江非打来电话,说今天看见他母亲了。
    他给母亲的同事打电话求证,是昨日飞机到省城,上午才到应城。
    母亲今日回来,唐瑶今日离开,他似乎能猜到发生了什么,心口更加闷疼。
    一切还是发生了,朝着他最不希望的方向,他本来打算让唐瑶和母亲永不碰面的。
    他抽着烟,最后掐灭的时候,摸出了手机。
    母亲的手机号,拨过去,等待的片刻,漫长的煎熬。
    “你是不是见了唐瑶?”宋子言沉着声音,开门见山地问。
    费敏还没从回忆里回过神来,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没有逼她,是她自个儿说要离开你的,子言,你别怪妈,妈都是为你好!”
    “你这不是为我好!这样的好,我宁愿不要!妈,从小到大,你这样的事做的少吗?你仔细回忆回忆,你的偏执和固执导致了多少次独断专行!”宋子言几乎是吼出来的,“还有我爸,不管他是否做了错事,你反思一下,就算没有唐阿姨,你和我爸真的就能白头偕老了吗?你仔细想想,能吗?”
    有一瞬间的静默,然后费敏哽咽着开口,“子言……你太伤妈的心了。”原本就难受的心,此刻更是多了几分憋闷。
    宋子言一瞬间有些说不出话来,她毕竟是他母亲,无论她怎样,她毕竟是他母亲。
    他不再说话,疲倦地说了声,“就这样,我挂了!”
    无眠夜,这夜似乎显得格外漫长。
    第二日醒来宋子言就赶到了书店,可是人已经不在。
    郑晴说,“你可能就记错了,我从没见过唐瑶。”
    他满城寻她,可是她却像是人间蒸发了。
    ☆、第29章 应城(捉虫)
    那场暴雨过后,接连三天都是大晴天,街头巷尾似乎都热闹了许多,摆摊的继续出来活络,原本宽广的街道似乎一下子变窄了,车来车往,经常堵成一团,谁也走不了。
    程江非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不耐地用手指叩击着,一下又一下,越来越憋燥,探出头去看,仍旧是蜿蜒一条长龙,何时是个头?
    他回身,歪头去看身边的人,又重复了一句,“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宋子言“嗯”了一声,心底在默默地念着唐瑶两个字,他不知道她在哪,只知道这会儿她大概不好受,母亲对她说了什么,他不敢问,更不敢想。
    就这样失去她,叫他如何甘心?又如何放心。
    他找过不少地方,都不见她的影子,唯一可能知情的郑晴,这几日连日住在书店,闭口不谈,无论他怎么问,都不透漏半个字,唐瑶这么多年没回来,能去哪里?
    第三天了,他几乎要绝望了,所以哪怕程江非只是道听途说为基金会见过她,他也要去看一眼。
    车堵成一团,喇叭声此起彼伏,有急性子的司机出来骂骂咧咧地嚷着让街边趁机钻空的小摊车滚蛋。
    也有人看着前进后退都没办法,认命了,下车买东西的买东西,抽烟的抽烟。
    有人在外头敲车窗,“嘿,哥儿们,借个火?”
    程江非摇开车窗,把火机递出去,看着对方一副愁容,随口问了句,“老哥,赶趟啊?”
    那人勉强扯了笑,“可不是,还要给学生们上课,再有二十分钟就迟到了,堵成这鬼样子,估计一个小时能走就不错了,头疼!”
    “也不差这一会儿,急也没用啊!”
    “这不学生们都快高考了吗?不抓点紧怎么行,未来的栋梁们呐,现在可是分秒必争的时候,可不能马虎。”
    “原来是毕业班老师,辛苦了!”程江非笑了笑,以前挺烦老师的,成年了,才觉着老师们都不容易,操了多少心。他这会儿才想起,现在都六月份了,没几天就要高考了。
    “应该的,都是应该的。”男老师猛地被夸了句,不大好意思,又多说了句,“本来没那么紧张的,这不教历史的少吗,偏偏今天又走了一个,你说说正是关键时候,这不添乱吗?”
    宋子言似乎忽然想到到了些什么,问了句,“那个老师是齐堃吗?”
    男老师把目光投过去,“对,齐堃,你们认识啊?哈,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啊!缘分,都是缘分。”
    他看着副驾驶的位置,是个模样冷峻的年轻男人,神色疲惫,眉头紧紧皱着,眼眶微微凹陷,不知道是熬夜太久,还是怎样,刚刚一直把脸对着外面,他没怎么看清,这会儿看着,只觉得眼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宋局的儿子吧?”
    宋子言又皱了下眉头,不大喜欢被别人这样称呼,但还是“嗯”了声,“您说齐堃要走了?”
    “是啊,前几日突然打了辞职报告,因为是临时聘用,连合同都没签,学校很快就放人了,我听说,是今天的火车吧,是基金会组织的志愿活动,也不知道抽什么风!”
    宋子言垂下眼睑,脑海里一个想法在渐渐成型。又是基金会,是巧合吗?
    男老师又问,“小宋有女朋友吗?”
    宋子言沉下脸,摇头说,“没有!我也没这个打算!”
    以前有人听说他爸妈,都喜欢给他介绍对象,让人心累!他亲耳听过介绍人给对方打电话,“爸妈都是公务员,官不小,有钱有势,家境挺不错的,有车有房,嫁过去不吃亏!”
    他实在是不喜欢这样冷冰冰跟交易似的交往方式,每次有人提这事他都觉得反感得不行。
    靠算计支撑的感情,不过是自我折磨罢了,他父母不就是一个鲜活的例子?金钱,地位,因为些外在的东西强行把不适合的人凑在一起,最后痛苦的,是双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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