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这么一动手,未曾想却立刻就牵动了腹部,顿时痛得紧紧皱起眉头,她艰难忍着,将破门关上,然后踉跄着寻了块稍微干净一点的位置坐下,女人挣扎着拖过旁边一具还温热的尸体,将樱唇贴上了尸体脖子上那道致命的伤口,开始努力地吸吮起来,她心里并不愿意食用这种肮脏的东西,但是此刻她即将生产,必须积蓄体力,人血虽恶心,却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给她提供营养,否则不但孩子生不下,很有可能自己也会活不了。
    腥甜温暖的血液汩汩流入腹中,增添了一分活下来的保证,女人喘了口气,可腹中传来的疼痛却越来越强烈,她痛苦地抱住肚子,呻吟不止:“孽种,偏偏这个时候要出来……”
    外面大朵大朵的雪花被风吹得胡乱飘着,山神庙里的火堆依旧烧得很旺,女人痛苦地呻吟连连,腹中的阵痛越发剧烈,有温热的液体已经从腿间涌出,洇湿了衣物。挣扎中,女人头上的兜帽滑落下来,披散的长发如丝如缎,遮住了脸庞,半晌,女人痛叫出声,一声比一声惨,身体不住地颤抖,唇角早已被牙齿咬破,她痛得死去活来,身子微微痉挛,她竭尽全力地使劲,可肚里的那团血肉就是不下来,无奈,女人艰难挪动着身子,爬到距离稍近的一具尸体上,再次努力喝着鲜血,从中汲取一点力量用来分娩。
    天渐渐黑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雪下得越发大了,鹅毛大的雪花在天地间纷飞,突然间,伴随着一声长长的惨叫,有婴儿清亮的啼哭声从破庙里传了出来,但下一刻,一切却突然归于寂静。
    破庙中满是血腥气,女人脸色惨白,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额头上,她吃力地用一把匕首割断了脐带,撕下一幅裙子裹住了自己刚刚生出来的一团血肉,那婴儿身上满是羊水和一些污物,被草草裹好,皱巴巴的小脸过几日才能长开,这孩子有些古怪,除了刚落地的一刻放声啼哭了一下,吐出嘴里的羊水,之后就再没有哭,反而睁开了眼睛,女人见状,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间就伸出了手,吃力地放在婴儿的脖子上,似乎想掐死孩子,但她不知道究竟是没有了力气还是母亲的天性终于占了上风,在碰到婴儿温热肌肤的一瞬间,雪白如玉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女人顿了顿,忽然就松开了手,惨笑起来,道:“毕竟是我儿子……好,好,就叫师映川罢,用你外祖母的姓……”
    “……师映川?是个不错的名字。”一道冰玉般的糅丽声线毫无预兆地响起,女人脸色一变,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吃力地冷笑起来:“燕芳刀,你来了?”
    “姐姐你做下那么大的事,我又怎能不来。”破旧的庙门忽然无声无息地碎裂,寒风呼啸着灌了进来,使得里面本就渐渐小下去的篝火越发摇晃不定,一道窈窕的身影站在雪地里,红色的大氅将一张精致面容衬得娇艳无比,少女清澈的美眸冷如冰霜,脸上没有一丝有温度的表情,她看着头发散乱的女人,忽然轻哂道:“果然是天下第一美人燕乱云,即使这样狼狈,也仍然我见犹怜。”
    燕乱云冷笑一声,身上的力气却越来越少,凄厉的寒风呼啸着卷进来,把她怀里的婴儿冻得小脸发青,但那孩子却诡异地没有出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冻昏了,燕芳刀一双妙目在女人怀里微微一转,道:“凝华芝呢?交出来,我饶这孩子一命,带他回去,抚养他长大。”目光扫过地上大量的血水以及女人惨白的脸:“难产啊……姐姐,你看样子真元都已开始散了,明显是活不成了,莫非还要带着亲生骨肉一起么。”
    燕乱云眼中的寒光比风雪更为冷厉,她刚挣扎着要说什么,忽然间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由远及近,被风雪传递过来:“……孩子,我带走。”
    一个人影几乎与这声音一起到达,那人身着青衫,踏雪而来,长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盘在头顶,发髻上插着两支古色古香的玉簪,身形悠悠如风,恍若仙人,燕芳刀脸色微变,道:“情癫?潇刑泪,这是我燕家之事,外人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笛怨箫声听未真,江湖旧雨散成尘。平生只有两行泪,半为苍生半美人……”潇刑泪轻声低吟,他静静看了看不远处的燕乱云,知道她生机将绝,已是救不得了,眼中不觉闪过一丝复杂之色,道:“我来迟了……你放心,我虽救不了你,却至少要保住这孩子。”刚说完这话,潇刑泪突然就微微皱起眉头,朝远处望去,只见风雪中有两道人影一闪即至,其中黑袍高冠的青年面容冷硬,仿佛是大理石雕刻而成,脸颊两侧垂下的黑发衬着犹如婴儿般白嫩的肌肤,左边鼻翼上嵌着一颗指甲盖大小的明珠,熠熠生光,在他旁边几丈外,另一名青年面容精致得仿佛一件温润的玉器,神采飞扬,潇刑泪沉声道:“沈太沧,厉东皇……两位想必是为凝华芝而来?”
    厉东皇微微一笑,精致的面孔如珠如玉,不置可否的模样,黑袍高冠的沈太沧却神色动也不动,身形一闪,便直取燕乱云!
    其余几人当然不能让他得手,不管是各自出于什么原因,总之三人一步向前,同时出手!
    这座破庙哪堪如此?劲风爆开,破庙被摧枯拉朽一般撕得粉碎,燕乱云冷眼看着四人缠斗,一面挣扎着脱下狐裘,把婴儿裹好,然而就在这时,燕乱云的目光却忽然无法再移动半分,远处风雪的尽头,一名打着素色油伞的男子缓缓而来,无比突兀,又无比地浑然天成,与周围的环境完美交融在一起,那里有一处温泉横在当前,水面白气微微,原本破庙里的那几个猎人就是在这温泉旁埋伏,才打到了不少前去饮水戏水的动物,此时男子仿佛没有看见一般,继续飘然而前,他足下自然流露出一股寒气,所过之处,竟是脚下的一方水面一块一块地凝结成巴掌大小的薄冰,供其稳稳落足,一步一生莲,分明是对于自身功力的控制达到极致的表现,没等这小块小块的冰完全凝固起来,男子却已经走远,于是身后那些薄薄的冰片又随即融化在温泉当中。
    男子的脸遮在伞下,看不真切,不知何时,燕乱云的脸色似乎好了些,正漠然看着这一切,她突然低低笑了起来,竭尽全力地撑起身子,嘶声道:“你终于肯来见我了么?你曾经答应过日后在我死前会来见我一面,现在你做到了……很好,你不欠我了!”
    燕乱云喊完这番话,脸色已经发青,显然是油尽灯枯了,此时撑伞男子走到近前,另外四人早已罢手,沈太沧挥手一招,一柄半没入地面的黑剑便无声地飞起,自动回到他手中,燕芳刀神色微变,白皙的脸上睫毛微微颤动,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紧张甚至有些踟躇的神情,道:“身为第二十七代莲座,不在大光明峰修行,如何却不远万里来此?”一旁厉东皇目光烁烁,看着那男子,突然长笑道:“罢了,你既然来了,我又岂能得手,去休,去休!”话音未落,人已走到了数十丈之外,沈太沧微微皱眉,他也是有决断之人,此时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有撑伞男子这个变数出现,计划就算是失败了,再说那凝华芝毕竟只是传说,也未必就真有那等神妙之处,于是当下干脆便极利落地一转身,与那厉东皇一样,消失在夜色中。
    这二人一走,在场就只剩下燕乱云母子以及潇刑泪,燕芳刀并持伞男子,燕芳刀心知不妙,那张美丽之极的面容就显得有些楚楚可怜,只不过在场之人都知道这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哪里会被这些手段打动,潇刑泪径直走到燕乱云身前,蹲了下去,他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似叹似悲,用手在那婴儿身上摸了摸,突然间神色变了:“居然经脉坚韧畅通,先天灵感,根骨极佳……这,这等体质……”他略一思索,陡然间看向女人:“乱云,你服下了凝华芝?”
    此话一出,远处燕芳刀神情立变,她没有想到燕乱云竟已将凝华芝服下,毕竟以燕乱云的功力,即使吞食了此物也至少需要一年半载才可以真正汲取其中精华,而这段时间燕乱云东躲西藏,疲于奔命,怎么可能有时间有精力去运功吸收灵药?若是服下之后没有立刻开始运转玄功,长时间静心汲取灵药精华,那分明就是白白浪费了东西,可是现在她却明白了,那凝华芝通过母胎联系,竟是尽数成全了燕乱云腹中的胎儿,人在母体的这段时间是为生命混沌之初,最是神秘,多少强者需要时间才能汲取的灵药精华,在这里却从先天上改造了胎儿的体质!
    燕乱云冷漠的眼眸里泛起自嘲之色,搂住婴儿的手臂开始无力,连抱着孩子都很艰难了,突然,一口鲜血从她口中溢出,使得早已染了无数血水的衣裙更添凄艳,她神情极复杂地笑了笑,疲惫无比,无论是动作还是神情都虚弱之极,嘲弄道:“凝华芝?早就没了,谁也别想要了。”她看向远处的撑伞男子,眼里的愤怒、怨恨、绝望、悲伤等等情绪,终于尽数化为虚有,她厉声道:“把他带走!他叫师映川,乳名……就叫横笛!”
    最后两个字一出,潇刑泪脸色微变,他轻声道:“横笛,横笛?原来如此。”燕芳刀亦是秀眉一动,目光却看向那撑伞的男子,男子的脸被挡在伞下,持伞的右手上赫然是六根手指,只见他伸出左手去,几丈外燕乱云怀里的婴儿顿时就好象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捉住,凌空被摄入了男子的臂弯里,风雪呼啸中,一人一伞很快便渐渐模糊不见。
    男子既走,燕芳刀不觉微微松了一口气,她见燕乱云脸色已经灰败,显然即将死去,一双美眸闪动了一下,终究再无言语,飘然而去,只剩潇刑泪留在当地,他无声地理顺女子遮住面庞的乱发,神色难描,燕乱云定定瞧着他,艰难低笑道:“情癫,没想到,到最后是你给我收尸……就把我埋在这里罢,不要让人知道。”她笑着,气息散乱:“潇哥哥,对不起……话音未落,眼中残余的神采逐渐黯淡下去,如同风中的烛火,终于熄灭。
    潇刑泪默默无言,他抬头看天,雪花落在他鼻尖上,丝丝冰凉,他起身掘着地面,然后将尸身已冷的燕乱云放进坑中,填好了土,潇刑泪没有立碑,甚至没有做坟包,地上一片平坦,很快就被大雪覆盖。
    男子悄然离开,身影渐渐与夜色融合,唯有风中低吟之声缥缈难测,挥之不去
    “笛怨箫声听未真,江湖旧雨散成尘。平生只有两行泪,半为苍生半美人……”
    ☆、三百六十七.番外 羌笛何须怨杨柳
    正极七年,皇宫。
    园中十分幽静,百花盛开,满眼都是姹紫嫣红,那长长的紫藤萝如同瀑布一般垂下,下方一个绿衣女孩身下垫着蒲团,正盘膝坐着,双眼微闭,两只雪白的手朝上搁在膝头,周围唯闻鸟鸣啁啾,环境十分清幽,半晌,一个高髻长裙的宫人自远处走来,柔声唤道:“……公主先歇歇罢,娘娘那里已快传膳了,中午特地叫厨房做了几样公主爱吃的小菜。”北堂佳期闻声睁开了眼睛,漆黑柔软的头发编作两条长长的麻花辫子垂在胸前,颈间挂着金项圈,问道:“……不是说母妃去上香还愿了么?下午才会回来,怎么这时辰就回宫了?”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她如今虽然年纪不大,但举手投足之间,已颇有几分帝姬的威仪。
    那宫人忙微微欠身笑道:“娘娘心里一直记挂着公主,更何况咱们那殿下一直吵着要回来,娘娘自然便不会在外头待那么久了,这不,忙忙地便回宫来了。”北堂佳期从怀里摸出一条手帕,擦了手脸,道:“也好,母妃身子一向不大健壮,原本也应该早早回宫休息才稳妥。”
    说话间,一大一小两人分花拂柳,不一时就从园子回到了春和宫,廊下一群宫人忙迎了上来,其中一个对着北堂佳期轻声说道:“陛下刚刚到了,正在里头。”北堂佳期欣喜地道:“父皇来了?”顾不得别的,脚步匆匆便向里面走,门外几个内侍忙掀起帘子,北堂佳期跨过门槛,抬眼就见上首一名头戴九龙冠的年轻男子正坐着喝茶,眉目间神色淡淡,下首宋妃笑着与其说话,北堂佳期见此情景,上前微微屈膝一礼,甜甜笑道:“……女儿见过父皇、母妃。”
    北堂戎渡放下手里的茶盏,脸上的神情在看到女儿的时候明显柔和了许多,道:“怎么不在宫里,又跑到什么地方淘气去了?”北堂佳期吐了吐舌头,笑吟吟地道:“父皇怎么总这样说女儿?我哪里淘气了,只是在后园练功罢了。”一旁宋妃却是招手示意北堂佳期来自己身边,抬手摸了摸少女光洁的脸庞,疼惜道:“露儿今天身上好不好?昨日伺候你的人还说你似乎有些着凉,现在怎样了?练功虽然重要,可你的身子才是第一要紧的。”北堂佳期颊边露出两只小酒窝,笑道:“女儿哪里都很好,身子壮实着呢,谁着凉了?母妃不要听她们大惊小怪的话。”又扭头看了看周围,问宋妃:“润攸呢?怎么不见他。”宋妃道:“他岂是坐得住的,一回宫便与新儿他们玩去了。”北堂佳期哦了一声,却道:“母妃一向身子较弱,还是不应该过于劳累才是,至于进香祈福这些事情,还是等女儿替母妃去做就是了,好不好?”
    宋妃听了,伸手揽北堂佳期在怀,满面笑容道:“好,都听你的,我们露儿知道疼母妃了。”北堂佳期虽然知道宋妃并不是自己的生母,但平日里对她却是真的好,所以母女之间的感情确实很不错,北堂戎渡见她母女融洽,自然也觉欣慰,道:“……朕还有事,这便回去了,佳期,你母妃近来身子不大爽快,你不要多缠她,让她好好休养。”北堂佳期答应着,却又过去拉着北堂戎渡的手撒娇:“父皇,上回我说要去看皇祖父,你说皇祖父正生病呢,不许我去探望,那现在皇祖父的病好了没有?女儿想去给皇祖父请安。”北堂戎渡听了,神色如常,用手摸了摸北堂佳期的头顶,微笑道:“都快长成大姑娘了,还向朕撒娇,害不害臊?你皇祖父还没大好,这几日正慢慢调养,等再过一段时间朕就让你去给你皇祖父请安,嗯?”
    北堂佳期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了,北堂戎渡又和妻女闲话了几句,便摆驾回宫,一时北堂戎渡回到永仙宫,这里是他特意命人为北堂尊越与自己重新改建的,富丽华贵之极,周围浓荫匝地,花木葱茏,到处都是花的海洋,到处都可以看到芬芳的落花,北堂戎渡推开门,大殿中四下的长窗都开着,金色的温暖阳光洒落满殿,充满了生机,许多花瓣被风带进来,幽香淡淡,一人背对着他坐在窗下的竹编躺椅上,长长的黑发有几绺从椅子边缘垂下来,几枝红艳艳的花自窗口横出,一只蝴蝶绕着清丽出尘的花朵翩翩飞起,真是一个寂静安闲的上午。
    北堂戎渡推门的声音并不大,但也是很明显的,可那人却好象没有听见一般,连动也没有动上一下,北堂戎渡走过去,惊飞了蝴蝶,男子一张俊美的脸庞被涂上薄薄的金泽,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中,姿势慵懒而放松,长袍上落着许多花瓣,显然是不知道已经在这里坐了多久了,北堂戎渡认真端详着对方,眼神温柔如水,这个人在七年后的今天依然没有任何的变化,年轻的面孔光洁如初,北堂戎渡只觉心底似乎有什么被轻轻地触了一下,一种近似于温柔的情感包围了他,右手不禁轻轻伸过去除了他之外,这人此时的模样,不会有第二个人看见。
    白皙的手指落在黑色的头发上,黑白分明,修长的五指抚摩着柔滑如同墨色瀑布的发丝,轻柔无比,没几下,那人似乎就被惊醒了,一双眼睛蓦地睁开,只是这么一睁眼,就已胜过了外面的春光,北堂戎渡温柔凝视着男人,轻声道:“是我吵醒你了吗。”北堂尊越看了看青年,淡然道:“……朕睡得不熟。”又道:“不是说有事?如何这么早就回来。”北堂戎渡低头吻了北堂尊越的面颊,喃喃低语:“没错,原本是想去多看看佳期的,可我心里总是想着你。”
    这样的温柔爱语很难让人相信是从即位之后就下诏不再选秀的大庆第二任皇帝嘴里说出来的,北堂尊越没有出声,仍旧倚在舒适的躺椅上,北堂戎渡似乎并不在意男人这样似有若无的冷淡,不,也不能说是冷淡,反而更像是某种触摸不到的薄薄隔膜,不深,不重,然而却总是一直存在着的,北堂戎渡的脸庞比七年前没有什么变化,唯一改变的是给人的感觉,少了些戾气,多了些宽和,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他轻轻抚摸着北堂尊越的长发,鼻尖在男人温热的颈间亲昵蹭着,仿佛想要更多地汲取对方的气息,一面关切道:“还是不大舒服吗?那天是我过分了,不应该缠你那么久……”青年似是叹息又似懊恼:“……可我总是忍不住。”
    这话说的有点露骨有点暧昧,甚至从中可以捕捉到隐藏在其中的那一丝香艳,不过在场的两人都是熟惯了的,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北堂尊越伸出手一掸衣裳,抖去了上面的落花,北堂戎渡体贴地拂下情人肩头和头顶的几片漏网的花瓣,就像唠家常一般地道:“佳期想要来看你,我推搪几句把她打发了,这丫头越来越大了,她若是经常来永仙宫,只怕没几年咱们俩的事情就瞒不过她了……”北堂尊越听了这话,抬眼看了一下北堂戎渡,淡淡道:“……你怕她知道?”北堂戎渡轻轻微然一笑,动手理了理北堂尊越的衣襟:“我虽然不大想让旁人知道我和你的事,但这并不代表我就害怕别人知道,佳期是我的亲生女儿,你的孙女,是我和你最喜欢的孩子,她就算是知道了这件事情又能怎么样?觉得我很恶心?还是觉得你很恶心?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她爱怎么想就怎么想罢,我并不在乎,也不需要这样的女儿。”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默默相对,或者是各怀心事,直到很久之后却也没有再说一个字,北堂尊越无声地阖上双眼,神色淡淡,似是安静地享受着温暖的阳光,北堂戎渡眼底幽幽,半点不耐烦的表情也没有,只是轻柔地摸着男人丝缎一般的长发,北堂尊越武功早被封住,没有内力护体,身子不像以前那样强壮,而北堂戎渡自己如今却已经是二十六岁了,正是一个男人最鼎盛的年纪,不再似多年前还未长成时的青涩,床笫间早已能够彻底驾驭这个人,也能够承受对方的索取,因此前天夜里那一场被翻红浪虽然畅快,但也多少有些伤到了情人……北堂戎渡搬了一张凳子过来,他坐在北堂尊越面前,弯腰脱下北堂尊越的鞋袜,将男人的脚放在自己腿上,把白皙的手掌搁上去,如此肌肤相贴的一刻,北堂尊越便下意识地微微一僵,一时间全身都绷起了几分,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高大的身体立刻就放松下来。
    北堂戎渡低下头,目光专注,双手开始握住男人的脚慢慢动了起来,从脚掌到小腿,仔细地轻轻按摩着,一寸一寸地揉得透了,那手法精准无比,又带了点内力,透进四肢百骸,令整个身体舒服得几乎微微颤抖起来,北堂尊越依旧闭着眼睛,也没出声,但明显上扬的双眉却清楚地表示此刻的舒适感觉并不仅仅是阳光的功劳,北堂戎渡徐徐揉搓着男人的四肢,感觉自己手下的肌肉一点一点地由僵硬变得柔软,脸上便露出了淡淡的笑容,道:“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还是我小的时候,你教我射箭,可是我却怎么也拉不开弓……我急得出了汗,你就骂我笨蛋,后来我忍不住哭了,你就把我丢下,自己走开了。”北堂尊越的睫毛似乎动了动,然而眼睛仍没有睁开,只淡淡道:“……梦往往都是反的,你小时候何曾这么没用了。”
    北堂戎渡听了,就不由得笑了起来,说道:“是啊,从小到大你一直都说我是很聪明的。”暖意从青年的手心里一丝一丝地传递到北堂尊越的皮肤血肉当中,直渗进五脏六腑,熨帖着仍然有点酸痛的身体,在温暖舒畅之余,叫人忍不住连精神也慢慢放松下来,北堂戎渡认真为情人按摩着,但渐渐地那两只手就有些不老实起来,仿佛带了点儿心猿意马,本能地离男人结实的大腿根部越来越近,突然间,一只修长的手蓦地搭上了青年的手臂,耳边仿佛传来低低一声轻哼,分明是含着某种态度明确的警告意味,北堂戎渡不由得有些讪讪地笑了一下,就好象是一个意图偷糖果却被大人当场逮到的孩子,他不敢再放肆,老老实实地把手缩回去,继续细细地揉搓男人的小腿,在这样的沉默相对中,一颗心却不知道为什么,渐渐回暖起来。
    阳光温暖的一片金黄中,北堂尊越似乎再次睡着了,北堂戎渡看着男人平静的面容,恍惚间就想起正是因为自己,这个人才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力量,可是即使如此,这么多年了,这个男人却还是傲慢依旧,一点儿也没有变,想必是那种骄傲已经刻在了骨子里罢……北堂戎渡有些失笑地摇了摇头,他曾经想过,如果当初不是自己选择走上了这条路,如果当初能够放下心里的不平……但最终多少次的阴差阳错,到底还是造化弄人,不过,他也并没有后悔。
    你是我的罪,是我的罚。
    “……我不会向你道歉。”北堂戎渡一边低头继续为北堂尊越细心按摩着,一边用了像是在谈论天气好坏一样的语气开口,他似乎并不在意北堂尊越是不是已经睡着,有没有听到自己的话,只是平平淡淡地说着话:“因为没有谁对谁错,所以我不道歉……你说是吗,二郎。”
    窗外的轻风若有若无,飞花如雨,躺椅上的人微微起伏的呼吸似乎顿了一下,终究没有回答,北堂戎渡一笑,点头自说自答:“也是,我欠你的,你欠我的,哪有那么容易就还清了。”
    北堂戎渡走后,北堂佳期在春和宫陪着宋妃,母女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又一起逗鸟玩笑一时,却忽有小太监在外道:“二皇子请公主过去一处说话,卫王与三皇子、殷大公子都在了。”北堂佳期笑道:“蘅哥哥也进宫了么?”便对宋妃道:“既然这样,女儿便去坐坐。”宋妃笑道:“去玩罢,可不许太淘气。”北堂佳期笑着应下了:“知道了,母妃才回来,先去歇歇罢。”
    派来传信的太监在前引路,很快就到了上林苑,不远处几个小小少年正坐在树阴下谈笑,其中一个双瞳如水的男孩眼尖,率先看见了北堂佳期,顿时笑着道:“大姐怎么才来,我们都等得乏了。”那男孩大概十岁左右的年纪,生得极是俊秀,北堂佳期走过去,顺手在男孩头上敲了一记:“润攸,就你多嘴多舌。”随后向座中两个岁模样的男孩道:“小叔,三弟,今天怎么你们都凑在一起了?”那两个男孩分别穿着一白一蓝的箭袖,都戴着小小的金冠,容貌极清俊,蓝眸的乃是北堂尊越幼子,卫王北堂蔚,另一个就是北堂戎渡的小儿子北堂新,两人年纪相仿,北堂蔚笑道:“……本王是正巧遇见他们的。”北堂新笑着瞧他,拉一拉小皇叔的袖子:“上次你答应给我的东西呢,怎么还不见,现在大姐在这里,你可别想赖。”
    正说着,旁边一直不曾出声的少年轻轻将一柄象牙骨的折扇敲在手心里,对北堂佳期微笑道:“几日不见了,公主可还好么。”这少年十三四岁的模样,生得唇红齿白,十分俊秀,北堂佳期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道:“我很好,蘅哥哥也好?听说殷大人的病已经好了许多了。”
    北堂佳期如今年纪虽不大,却也是个小小的少女了,淡粉的嘴唇如同娇嫩的花瓣一般,一笑便露出两颊上圆圆的酒窝痕迹,殷子蘅虽然年少,此刻却也不觉心下一动:这露妹妹的容貌,生得越发好了。当下就温文而笑,说道:“父亲已经大好了,不然我也不会出府。”北堂佳期眼眸灵转,道:“那就好。”一时坐下取了小几上的蜜饯吃着,道:“正巧呢,我前几天从父皇那里讨了一匹好马,蘅哥哥,你的白儿只怕是比不上的。”殷子蘅微微一笑:“白儿自然比不得陛下所赐的良驹。”旁边北堂润攸轻哼一声:“父皇真是偏心,那马我讨了几次父皇都不给,偏偏大姐你一撒娇就到手了。”北堂佳期徉怒,挥了一下粉拳:“谁撒娇了?讨打!”
    几个正是活泼好动年纪的少男少女既然凑在一起,自然是安生不下来的,众人随意玩笑几句,便决定出宫玩玩,北堂佳期唤过一个太监,道:“我们要出宫游玩,若是父皇或者娘娘们问起,就说一声便是了。”太监轻声道:“那奴才这就去叫几个人跟着?”北堂佳期秀眉一扬,微微不耐烦:“谁要他们跟着,不许叫。”那太监面露苦笑,这大公主乃是陛下的掌上明珠,谁敢逆着她半点?好在这几个小祖宗年纪虽不大,却个个都有武艺在身,况且还有一个稳重的殷大公子陪着,天子脚下,倒也不怕什么,因此便唯唯诺诺地应了,去命人准备马匹。
    不多时,一群少男少女出了宫,策马扬长而去,众人骑着马出了皇城,闲闲逛着,一路饱看春日美景,北堂润攸提议道:“我今天随母妃去法华寺进香,那边的景色可真不错,不如咱们去玩?”另外几人自然没有什么异议,当下一甩马鞭,便一起朝着法华寺方向奔驰而去。
    未几,一行人到了法华寺所在的位置,山中花海层叠,果然十分幽静,景色迷人,一湾溪水绵长清澈,水里零星漂着各色的花瓣,一片斑斓,这时候已过中午,众人也饿了,殷子蘅就去打了一只鹿来,一群孩子七手八脚地生了火,把鹿架起来烤,大家说说笑笑,十分惬意,一时吃罢,在溪边洗了手脸,几个人便各自休息,北堂佳期闲来无事,便顺着溪水走向上游,沿途见有野果,便摘了一些,这样走走停停的,后来就有些累,索性脱了鞋袜在溪边戏水。
    彼时四下静静,一名素衣僧人脚踏芒鞋,手里一颗一颗地捻着佛珠,缓缓走在林间,天气有些热,僧人仰首望了望日头,想起附近有一条小溪,便顺着林间的小道走了过去,不大一会儿,只听得流水溅溅之声已近,僧人悠然而往,然而就在这时,一直平静如水的面孔却突然僵住了,如同水面有了涟漪,眼神陡然微微震荡,但见重重花海中,一抹绿意刺痛了双眼。
    那是个年纪还小的少女,看上去大概十一二岁的模样,黑发,绿裙,正坐在溪边戏水,雪白的小脚快活地踢溅着水花,一切一切,恍若昨日重现,僧人手里一直捻动的佛珠停下了,周围花开满眼,绚烂如海。
    北堂佳期也发现了远处的人,那是个衣着整洁的僧人,英俊的面孔在日光下微显苍白,不知道为什么,北堂佳期忽然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对这个人很是熟悉,她略微歪着头看着那僧人,目光盯住对方上下打量,一颗心怦然而动,然后轻声道:“……你是谁?”
    一概因果,就此种下。
    ☆、三百六十八.番外 此情唯有落花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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