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蝶……惊蝶……惊蝶……”我听到有很多声音在叫我,眼前是几个朦胧的红色身影,鼻尖有及浓郁的熏香,身上有几处地方痛得要紧,几根银针刺入身体重要的穴位,刚喝下的鸩鸟的毒药在胃内翻滚,我甚至能感觉到那些毒素顺着小腹向四肢百骸侵袭,只是这些痛还远远不及心脏上的灼烧和撕痛,千髓天虫蠢蠢欲动。
    我想起了很多人的身影,灿阳下执琴的池斐卿,在我病榻前沉默的莫青舲,与我相似的仿冒品棠墨,阴恻愤世的方未黎,异地重逢的师傅闻人逆水,在我身下失去生气的莫凝霜,通天的火光映衬下决绝的庄语云,地下密室里将毒物放进嘴巴的灵优,烧成灰烬的苗子窟,苗王宫中被夜雨冲涮的莲碧,月夜下伤痕累累的傅顷枫,恪守孤城的白千萧,永生的红女子温枳,为我拿起医书的蓝眼狼毒,还有一身大红喜袍的巫马渡鸦……太多太多的人与事随着意识的放纵而逐渐清晰。
    “这杯酒是用鸩鸟提炼出来的剧毒,若是常人喝下必死。这是一种极暴力冒险的方法,你会先中毒,给千髓天虫一种你的身体已经不再适合它生存的环境,再用肥沃的太岁加以诱导,将千髓骗出体内,我便给你给开鸩鸟之毒。事情的成败在于,身中剧毒的你是否能坚持到千髓离开你的身体。”
    狼毒的话回响在耳边,那杯毒真难喝……
    周围似乎安静下来,大概是狼毒把暴躁的渡鸦撵出了屋子,我只能听到顷枫垂泪的声音。
    “惊蝶,你一定要活下去。我从未见过如此认真的渡鸦,你知道他是个武学的奇才,凭着仅一身武艺统领了豊毒,他是天下第一的杀手,自从他爹娘离世,他执掌门派以来我从未见过如此认真的渡鸦,殉情的话渡鸦是当真的,所以就当我这个自私的人求你,一定要活下来,即使是为了渡鸦也一定要活下来……”
    狼毒絮絮叨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很多话我已经听不清楚,我的世界只剩下无边的疼痛让人生不如死,好像只有放弃才是唯一的解脱。我艰难的喘息,微冷的空气流到胸腔里,若是停止好像一切的痛苦都能结束,世间再也没有什么能绊住我。
    死去比挣扎着活下来要容易得多,为什么还要活下去呢?
    渡鸦在惊蝶的门口枯坐了两日,内心的煎熬让这二十四个时辰长的像是过了半生,狼毒把自己撵出来后也没有在出来,只有顷枫红肿着眼睛默默地将茶饭递到屋子里,渡鸦从未知道自己竟是如此的胆怯,连里面的情况都不敢问。
    后来的一天他像是陷入了迷离,同屋子里那个挣扎在死亡线的爱人一样陷入了迷离,他总是一遍遍的梦见穿着大红喜袍的惊蝶从屋中走出来,火红的长裙曳地,精致的剪裁将眼前本就绝世的人勾勒出一种超乎性别的美感,他凭借着手指的丈量的尺寸一点也没有错,如墨的长发挽在金钗上,又铺泄在衣袂上,红黑金的色彩冲击着他的视觉。
    他朝自己微笑着走来,步步生莲。金钗步摇与红裙喜烛,自己与心爱之人,三叩首,誓言成笺。
    幸福的仿若幻梦。
    就在下一秒,梦回归了现实。
    惊蝶躺在了喜床之上,鲜艳的红色衬托出他格外苍白的肤色,甚至表现出一种病态的美感。
    所有人的眼中幸福已经不再,只剩下深深的堪忧。只有一个人表情没变,惊蝶安静的躺在床上,眼睛嘴角是羞涩而幸福的笑。他说,别害怕,我命大,死不了。
    是自己亲手为他斟上了那杯毒酒,递到他手心,看着他一饮而尽,咧着嘴苦笑,真难喝……
    这个梦,或者幻觉一直持续着,折磨着他,直到那个女人的到来。
    渡鸦认得她,她是莫青舲最好的杀手,也是一枚忠心耿耿的弃子。渡鸦不认同杀手与雇主之间有太多牵绊,尤其像这种家养的暗杀者最终往往都会与主人背道而驰,不是被主人抛弃,就是背叛主人。
    莲碧太过忠心,甚至被抛弃也依旧忠心于莫青舲,这让他觉得痛心,这样的杀手不再是人,只是主人的工具。莲碧应该得到释放,不应该被困于笼中,可是即使给莲碧打开了鸟笼,莲碧这只肉食的鸟也不会飞离,除非笼子被彻底毁灭。
    关于莲碧的那些杀戮,渡鸦比惊蝶更清楚,江湖中口耳相传当今圣上的一只忠心耿耿的狗,只是真正见到她是在惊蝶被掳到宫中,自己去追时在宫门外见到的。
    那时,莲碧并没有阻止他,她自信的认为自己的主人已经料到他的前来,将他这个危险分子放入了毫无保护的主人跟前。事后证明,莲碧没有料错。
    莲碧的样子比他想象的要单纯得多,不像传闻中穷凶极恶的疯狗,反而有一双清澈的眼睛,只是身边的空气像她的主人一样,略微寒冷。
    “惊蝶不会死。”莲碧轻巧的落地,豊毒山的防卫没有伤她丝毫。
    “为何?”渡鸦哑着嗓子问。
    “在宫里时,她受过比这要严重得多的伤,情况要比现在绝望的多,那时他都挣扎着活下来,何况现在?”
    “惊蝶从未和我讲过那时候的事……”
    “他不愿提起,是因为里面有太多的肮脏与绝望。他不想让你可怜他,看不起他。”
    “其实也没什么关系,我愿意等,等他心中的伤疤都愈合了,亲口告诉我。”
    “你跟莫青舲真的是两种人,”莲碧在渡鸦身边坐下,“莫青舲的话一定会揭开所有的伤疤,将惊蝶打碎重塑。”
    “你也是被打碎重塑的吗?”
    “不,”莲碧天真的晃着双脚,“我被捡到的时候,已经碎掉了,所以我依恋被塑造的感觉。”
    “你来做什么?”
    “将千髓送回苗疆,好让灵优断了念想,他是个好国王,也是个好父亲。”
    “你这个肯定惊蝶能活下来?”
    “当然,”莲碧的目光落在紧闭的门房上,“用不了多久他就会从里面走出来。我可是目睹了他被打碎重塑全过程。”
    “真令人嫉妒。”渡鸦说。
    “没有什么好嫉妒……”莲碧大大咧咧的仰面躺下,天空中的浮云映在她的瞳仁里,“那时候的惊蝶很美,那是种折断手足才能见到的蜕变,但是连这样的痛楚你都不忍让他承受,那时候的他你定时不忍见到。”
    渡鸦安静下来,那种蚀心的焦躁消失不见了,惊蝶一定会活下去的。
    “惊蝶!”门突然内传出狼毒的惊呼。
    渡鸦觉得自己的呼吸仿佛都在那一刹那停止了,时间像是被放慢,他听到了自己强烈的心跳声。
    门被推开,一张苍白虚弱的脸沐浴上阳光,发出令人惊艳的美。身体的本能快于大脑,渡鸦一下子拥住了几乎跌倒的惊蝶。
    门外的阳光着实刺眼,我感到一阵晕眩,看不清来人我感到有人将腿软的我一把搂住,那手臂胸膛是熟悉的温度,我知道他总能接住我。
    缓了一下,我重新站直,最先看到的是渡鸦毫不掩饰的欣喜若狂,然后是站在角落里的莲碧。
    我一点都不吃惊,莲碧说过她要为灵优带回千髓。
    从随后出来的狼毒手中接过千髓。那是一只极其丑陋的虫子,正贪婪的盘踞在太岁上,全身散发着连正午太阳都无法掩盖的金色光芒。
    我离开渡鸦站好,将那乘着千髓的小碟子交给莲碧。
    “我会把它带回给灵优的。”莲碧说罢,便想离开。
    “等一下!”我叫住她。
    莲碧停下脚步回头等我说话。
    “灵优他……他还好吗?”
    “不用担心,他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脾气了。他代替他哥已经成为了一个非常优秀的苗王。”莲碧说道,“他还说若是可以希望你能再来苗疆坐坐,他还想看看巫马渡鸦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物。”
    我不禁哑然失笑,这分明还是小孩子在闹别扭。我握住大黑的手,“你告诉灵优,必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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