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厮的脸上不约而同的露出为难之色。
    “怎么?有什么不方便的吗?”齐修远温声问,脾性看上去和离开齐府前没什么区别,依然本分而温文。
    “回二少爷的话,白云观的观主今早过来拜访家主,直到现在还没从外书房里出来呢,”其中一个小厮压低嗓门对齐修远解释说:“临进去前,家主特特吩咐小的们今天谁也不见,小的们不敢进去打扰。”
    “还真是不巧……”齐修远听到这话眼睛闪烁了下,面上却勉强露出一个惋惜的表情说:“既然这样,那我就待会再来拜见。”他亲自从护卫手中将几个摞得高高的锦盒递给两小厮,“这是我特意从灵水镇带回来的特产,虽不是什么好物,但还是要麻烦两位亲手交到我父亲手上了——这也算是我这个做人子的一份心意。”
    两小厮见状忙拍着胸脯满口保证一定会亲自送到,边说边小心翼翼地将齐修远手上的锦盒接过来。
    齐修远再次对他们拱了拱手,转身往嫡母所在的正院走去。
    他到了正院没多久,里面就有面带羞涩的漂亮丫鬟过来传话说夫人让他进去。
    齐修远进去后,假装没看见周围丫鬟们那含羞带怯的模样,撩起袍摆跪在蒲团上给齐姜氏见礼,然后把这次从灵水镇带来的各种土仪和礼物恭敬奉上。
    “见过你父亲了?”齐姜氏面带微笑地微微倾身,抬手让他起来,姜妈妈在旁边用眼神示意两个丫鬟上前接齐修远送过来的礼盒。
    齐修远把手里的锦盒交给那两个丫鬟,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说:“也是不巧,儿子过去的时候,父亲正在接待外客,于是就先往母亲这边来了。”
    “哦,原来是这样,”齐姜氏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我倒是忘了今天正是白云观观主过来拜访的日子,”她失笑摇头,“这外面的人都说白云观的观主卜卦最是灵验,怎么就没算到主家今天会有子嗣归家呢!”
    “母亲,没关系,等老观主离去后,儿子再去见过父亲也不迟。”齐修远连忙说。
    “你父亲这些日子也很挂念你,”齐姜氏脸上带出笑意,“我和你父亲都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你不仅孝顺父母,对弟妹们也疼爱有加,认真说起来,雯娘能有你这样一个好哥哥真是她的福气,你兄长可比不上你——明明是一起发出去的消息,结果到现在还没赶过来。”
    “母亲此言差矣,从京城到百川府的距离可比灵水镇到府城的距离远多了,大哥没赶回来也实属正常。”齐修远垂下眼帘藏住眸底的那丝嘲弄,眼下的齐修玮正处于盗取他人灵物,突破橙阶巅峰壁障晋入黄阶的关键时期,他怎么可能放弃自己的无上前途,为一个微不足道永远都是用轻蔑眼神高傲俯视的庶妹赶回老家?
    “他到底没你有心。”齐姜氏面上一副很是不悦的模样。
    “母亲这样说就是冤枉大哥了,”齐修远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儿子和大哥不同,在灵水镇除了和娘子游山玩水外,日子过得十分清闲。而大哥则不同,他马上就要进入上元学宫深造,事务繁忙,自然没办法像儿子一样便宜行事。”齐修远满脸认真地说:“而且,大哥对我们三兄妹一直都体谅关爱有加,我相信只要时间足够,大哥很快就能赶回来了。”
    “也只有你才会违心说这样的糊涂话,”齐姜氏笑骂一声,“好了好了,母亲也不留你了,你回来后还没见过雯娘吧?她肯定很想念你,这些日子若非听说你已经往府城赶了,她恐怕连撑都撑不下去了。”说到庶女的齐姜氏脸上适时的露出一丝悲伤的表情,“雯娘也不容易,你过去后好好开导开导她,别让她再做让亲人伤心难过的傻事了,母亲这回可被她吓得够呛。”
    齐修远毕恭毕敬地起身应了,轻手轻脚退出正院。
    齐姜氏望着重新被丫鬟放下来的帘子,嘴角勾起一抹愉悦的弧度:“和我想的一样,他果然来了。”
    一直都在旁边侍候的姜妈妈闻听此言微微福身,恭声迎合了句:“夫人真是算无遗策。”
    出了正院,齐修远去了妹妹居住的曲水院,齐练雯的两个丫鬟见他过来几乎齐齐抹了眼泪,争先恐后地给他见礼,齐修远对她们点点头,去了妹妹所在的寝卧。
    “二哥……”一张心形脸瘦得憔悴不堪的齐练雯在看到自己二哥的那一瞬间,就忍不住落下了两行清泪。齐修述捧着拆开的点心在旁边一脸焦急无奈的看她。
    “我们才几个月不见,你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幅样子!”齐修远故作生气地来到妹妹面前,屈起食指和中指去叩齐练雯的额头。
    齐练雯被这熟悉的动作逗得心口一暖,微微坐直身子就扑进了齐修远的怀抱。
    齐修远耐心地抱着她,用手指帮她顺着有些凌乱的青丝,“别怕,二哥回来了,有二哥在雯娘什么都不用怕!”
    “……二哥……我心里好难过……他怎么能这样对我呢?我以前给他绣的荷包做的衣裳他都说好,都说穿的如意妥帖……他怎么能说都不说的就来我们家退亲?甚至连个理由都不给我?!”
    “别哭,二哥会帮你教训他的,二哥会告诉他我们齐家的女儿不是好欺负的!”齐修远附和着妹妹的话,嗓音格外的可靠和坚决。
    “我给二哥和三哥丢人了……”齐练雯呜咽一声,将脸埋得更深,“现在大家都知道齐家二少有了个被退亲的妹妹,有了个没人要的妹妹……”
    “我的妹妹温柔又体贴怎么会没有人要呢?是洪家那小子没眼光,以后有的是他后悔的!”齐修远毫不犹豫地说,边说还边不动声色的握住齐练雯的手腕给她把脉,直到确定她的身体还算不错,只是因为不思饮食而有些脾胃虚弱才将那颗从收到信件就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脏放回肚子里。
    “二哥……”
    “雯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信心了?有二哥在你还怕嫁不到如意郎君吗?”齐修远的语气里故意带上了几分轻松,“二哥这次过来就是想把你和修述也接到灵水镇去的,等到了那里,作为镇守的妹妹,雯娘想嫁什么人没有!”齐修远可是很清楚这个妹妹对丈夫的要求有多低。只要能够真心对她好的,哪怕是没什么才干无片瓦遮身,她也愿意点头下嫁。这些年,不论是齐修远还是齐修述兄妹,都受够了被人冷待漠视的苦。
    “二哥!我们真的能和你一起回去吗?”齐修述眼前一亮,顾不得再哄妹妹吃东西,语带急促的问自己亦父亦兄的兄长。齐练雯眼睛里也流露出充满希冀的光——如今的她做梦都想要离开府城这个伤心地。
    “当然,你们二嫂连你们的院子都拾掇好了,就等着你们过去。”齐修远含笑点头,“不过那儿可不比府城繁华,你们要做好思想准备。”
    “还要做什么思想准备,只要能够离开这座府邸,哪怕是住在破庙里我也心甘情愿!”齐修述快人快语的说,“雯娘,你的想法应该和我一样吧?”他一面表态还一面扭头看自己的妹妹。
    白玉般的颈子上有一条醒目勒痕的齐练雯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我已经受够了那些充满嘲笑和侮蔑的眼神……二哥,我要和你们一起回去!我想要离开这里!”
    “好,等到我要走的时候就带你们一起离开,不过……”齐修远话锋一转,“你们还没成年,按律法不能离开父母身边,这样吧,你们先用散心的名义和我一起回去,到时候不再折返也就是了——反正也不会有人特意去灵水镇再把你们接回来。”
    ——齐修远可是知道自己的那位嫡母对小妾通房所出的孩子有多冷漠和无视,她虽然从不亏待他们,但也从不曾真心给过他们一个好脸色。每次她看他们的时候,那居高临下的冷漠眼神与看脚下蝼蚁的没有任何区别。而他们的那位父亲……从他们记事以来就不曾管过他们,有时候齐修远怀疑,齐博伦可能连他子女的具体长相都记不清。
    齐修远的安排很快得到了齐修述兄妹的赞同,也不知道是不是确认自己马上就能离开府城的关系,再又说了几句话后,已经很多天没有扎实睡过一觉的齐练雯晃了晃身子,窝在齐修远宽厚而温暖的怀里沉睡了。
    齐修远很快就发现自己怀中的妹妹睡着了,他冲着弟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心翼翼把齐练雯转移到床上给她盖好被褥,兄弟两个轻手轻脚退出了齐练雯的寝卧。
    伸手将门阖上的齐修远转身吩咐齐练雯的两个丫鬟仔细侍候好妹妹后,这才领着弟弟去了前厅。
    “二哥这主意可真是太棒了!”齐修述喜笑颜开地夸赞道:“相信这时候就算母亲也找不出什么借口拦着妹妹去外面散心了,不管怎么说,这事都是他们理亏!”
    “理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在主座落座的齐修远听到这话顿时有些坐不住了,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厉起来,“修述,你给我仔细说说,洪家为什么要和雯娘退亲!”
    齐修远不问这个还好齐修远一问,齐修述就气冲牛斗,怎么压都压不住!
    “二哥知道雯娘为什么答应和你一起去灵水镇吗?”齐修述咬着牙说。
    齐修远皱了皱眉,呵斥道:“卖什么关子,直接把原因告诉我。”
    自幼就对自家二哥言听计从的齐修述被齐修远这样一训,反倒冷静下来。他伸手拿起旁边的那盏冷茶仰脖灌进口里,“外面的人都说洪家人肯定是发现了雯娘的错处才执意要退亲,其实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二哥,我说了你都肯定不信——因为这实在是太荒谬了!你以为是谁抢了雯娘的未婚夫?!”
    齐修述眼睛里闪过一抹嘲弄之色,“我以前就说过我们的那位嫡母不安好心,可你和雯娘偏生不信,说她虽然不喜欢我们但也不曾亏待过我们,还坚持要我尊敬孝顺她!可实际上呢,她真的没亏待我们吗?二哥你有元核注定要踏入修行长生道,她却给你找了个没有元核的妻子!还是用一颗破障丹换来的(二哥!我没瞧不起嫂子,你别瞪我,我就是举个例子!),在二哥你的真实修为没显露出来之前,族里的那些混蛋可没少嘲笑你!再说妹妹!雯娘马上就要和洪家那小子成亲了!这是早就决定好的事情——可前不久却突然传来一个消息,说洪家的小子看上了钟家的一位小姐,还非她不娶!你猜那位钟家的小姐和我们的好母亲是什么关系?”
    齐修远面色微沉,“钟家?莫不是母亲的妹妹,我们那位钟姨母的女儿?”
    “除了她还能有谁!”齐修述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当年雯娘只是不小心把茶水撒到她身上,她就记恨到现在——现如今连雯娘的姻缘也要抢过去!”
    “我记得钟姨母只生了两个儿子,并无女儿。”齐修远若有所思的说。
    “就算是生了女儿她也不会舍得嫁到洪家那样的人家去,”齐修述直接给兄长解惑,“我说的那位钟家小姐是庶出,不过因为是长女的缘故在钟家很是受宠,比起在我们家可有可无的雯娘当然是那位钟小姐对洪家更具备吸引力。”
    “我齐修远的妹妹可不是任由他洪家挑肥拣瘦的!”心口仿佛有一团烈火在燃烧的齐修远用力掰断了自己座椅上的扶手。
    “二哥!”齐修述高呼一声,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等我见过父亲后,你和我亲自去洪家一趟,”齐修远望向妹妹寝卧的方向,“我决不能让我放在手心里疼宠的妹妹灰溜溜的离开府城!”
    就在齐修远打算为自己妹妹好好的朝洪家讨个公道的时候,远在京城的赵廷凯在频频审讯了数日后也终于取得了进展。
    此刻的他正站在安王府的私人审讯室里,擦着自己手心染上的炭灰对身边依然气度儒雅的客卿柳先生道:“还是先生说得对,此人确实是死士出身,难怪我们怎么动用大刑他都咬紧牙关不愿意松口!”
    “不过是人就总有弱点,要不是公子见微知著,属下们也不会发现这人居然会畏火如虎成这样!”柳先生面带微笑的恭维自家世子。
    赵廷凯脸上露出一个矜持的微笑,“总算没让舅舅失望,”他冲着里面扬了扬线条优美的下巴,恨声吩咐道:“只要把握好分寸,撬开他的口,你们想怎么折腾他都行!”
    “还请世子放心,”柳先生轻笑一声,“如今既已觉察此人弱点,属下就能保证此人再无任何秘密可言。”
    ☆、第43章 怅惘
    齐修远回来后的第三天下午,齐博伦才在外书房传见了他。
    做儿子的恭敬向他汇报了自己在灵水镇的行事以及对未来的种种展望;做父亲的却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神色间很是冷漠——连次子怎么突然从赤阶巅峰连破壁障升到绿阶初级,他都没问上个只字片语。
    齐修远早就习惯了父亲对他们的漠不关心,齐博伦似乎也从不掩饰这一点。
    他只差没明摆着告诉齐修远兄妹几个:我不喜欢你们,也没那个闲功夫搭理你们,你们最好给我识相点,别在我面前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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