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不住马伯伟一再安排联谊活动,李志清在某个再也找不到理由推託的日子,好不容易答应了一次。
    到了约定联谊的酒吧,李志清很快就后悔了。五男五女分别坐在一张长桌子两侧,先是聊着各种毫无重点的话题,跟着再若有似无的转移到收入和家庭背景,以及李志清难以理解的星座命理。他觉得这比讯问犯人还累,讯问犯人至少可以在发现对方撒谎的时候,使出各种方式逼迫对方招供。
    联谊现场,明明已经看出坐在对面的女子露出虚情假意的笑容,却必须隐忍着,不能拆穿,让李志清一阵反胃。他不想虚意奉承,一个人默默喝酒。
    穿着专业的侍应生围裙,留着一条马尾的酒吧老闆,跑来李志清这一桌串门子,想要搞热气氛,先是称讚男的帅、女的美,然后说:「有人想看我变魔术吗?」
    「想!」女士们异口同声说。
    「那我就献丑了。」
    酒吧老闆拿出一个图案特殊的魔术方块,六个面分别是六种色系的鸡尾酒图案,老闆把画了加入现打奇异果汁,绿色mojito那一面朝上,放在靠近桌子的边缘处。又拿出一个六面纯白的魔术方块,以及一块黑布,把鸡尾酒图案的魔术方块和靠近他左手边的纯白魔术方块罩住。他左手在黑布上比划,右手揹在腰后,口中数道:「一、二、三。」
    掀开黑布,两个魔术方块对调了位置,现场每个人都不住鼓掌,没人看出老闆双手隔着黑布,如何能够调动魔术方块的位置。
    「老闆,你是怎么办到的?」一位画了两个大腮红的女士问。
    「雕虫小技,但是不能外传。」老闆神秘兮兮的说。
    李志清一眼洞穿了魔术的祕密,老闆身上那件围裙有蹊蹺。他并不是对调左右魔术方块的位置,而是在拉开黑布的一瞬间,把鸡尾酒图案的魔术方块移到左边,然后将纯白魔术方块和黑布一同捏起,甩到身后。同时另一隻手将掛在围裙后方绑带的纯白魔术方块顺势递补移动后空出来的位置。这个魔术并不难,难的是熟练的手法,以及一手在黑布上笔划造成转移观眾注意力的效果。而之所以能藏住一个魔术方块,在于他拿出来的魔术方块表面上是一个扎实的物体,实际上可拆卸,降低体积收在身上的围裙口袋。
    「看起来是同一个魔术方块,其实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魔术方块。」李志清看着眾人因为老闆的魔术,热络的交头接耳起来。心底唸着,「和这套魔术还真像,大家都在顺势找个拉近彼此距离的理由……啊!」
    李志清脑中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整个人从椅子上跳起来。手上的啤酒喷洒在桌上,几滴泡沫飞溅而出,落在对面女士的胸口上,引起她一阵惊呼:「讨厌!」
    马伯伟表情尷尬,先安抚女士们,对李志清说:「学长,你怎么突然激动起来?」
    李志清双手抓着马伯伟的肩头不住晃动,说:「学弟,我想通了!我知道让一个五口之家凭空消失而不被发现的方法了!」
    「学长,你冷静一点,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马伯伟看过李志清这个忘情的状态,这是即将有大案要被李志清破解的前奏。
    李志清把马伯伟拉出酒吧,向他解释:「半年来,我们一直把焦点放在失踪的五口之家,但所有的线索也在队伍口之家的搜寻中走进死胡同。还记得刚刚的魔术吗?我们看到的魔术方块,实际上并不是原来的魔术方块。这个案件也是一样,若想掩饰一个五口之家凭空消失的证据,最好的方式就是用一个五口之家补上消失的五个人。」
    「学长,这个想法我们之前就考虑过了。但这就像骨牌,若有一个家庭被递补,就会有一个家庭消失。但我们并没有找到任何一个可疑的五口之家,不是吗?」
    「关键就在于我们一直侷限在以『家』为单位思考这起案件,如果不是五口之家的递换,而是由五个个别人组合起来,递补一个家庭的五个角色呢?这样就可以在没有任何五口之家消失的前提下,创造一个完美的假象。」
    「学长你说的有道理,可是要怎么找到合作的五个人呢?这要在性别、年纪等各方面都能在一定程度上,班配被杀害的五口之家当中每个成员的身份才行。」
    「正是困难却能做到,这起案件才会迄今仍无进展。但现在我想通了这一点,我们就有机会改变调查的方向,找到侦破此案的突破口。」
    「学长你太棒了,现在我们先回去继续联谊吧!」
    李志清像是没听到马伯伟说的,逕自开车直奔派出所,等不及马上拿出半年来清查的资料,以全新的假设重新梳理案情。
    「除非真兇已死,否则我一定会把案情查个水落石出。」李志清立下誓言,此时他不知道自己的誓言将成真,而这个誓言将成为他一辈子难解的疙瘩。
    亚麻律醒了,他感到头通欲裂。
    头上缠着纱布,他意识自己可能受伤,所以才会躺在一个像是病床的房间内。他觉得身体轻飘飘的,连抬脚想下床的念头,大脑与身体之间信号传送的管道都无法顺利传递。
    「好痛啊!啊啊啊……」
    大脑里头像是有一位拳击手在对着沙包练习,亚麻律蜷曲着身子,双手抱头,希望能缓和头部内忽强忽弱的痛感。
    慌乱中,亚麻律抓到紧急求助按钮,他没办法思考手上握着的是什么,拇指感受到一个突起物,不住乱按。
    两位护士跑进病房,打开日光灯,试着安抚亚麻律。
    「快去叫医生来。」一位护士按着亚麻律的护士,对另外一位护士说。
    在透过点滴注射镇静剂后,亚麻律平静下来,他面对那个不熟悉的天花板,气若游丝的小力呼吸。
    戴着银框眼镜的医师走进病房,护士推进一台萤幕,萤幕显示mri图,医生拿出一支钢笔,指着图片跟亚麻律说:「你好,我是你的主治医师王医师。两天前,你经歷了一个脑部手术,取出了压迫你前额叶的血块,手术非常成功。你的大脑和其他部份的生理机能,我估计很快就能恢復到原本健康的状态。」
    「谢谢医生。我有一件事想问。」
    「你说。」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谁送我来的?」
    「就送你来的交警说,是在g109国道下东川附近看到你背着五十升的登山背包,倒卧在一辆自行车旁。这事情每年都有,年轻人想要骑自行车上新疆、上西藏。你一个台湾人挑这季节忒也大胆,兰州往西北多山路,冬天到处都是路面结冰,开车都不见得安全了,你竟然想骑自行车硬闯。幸好这次刚好碰到交警,不然被狼吃了都有可能。你这次保住一条小命,下次趁夏、秋再来咱们甘肃旅游……」
    亚麻律身体极度不适,让王医师拙劣的演技很轻易的骗过他。加上王医生像个老父亲,对亚麻律交代病情和注意事项外,嘮嘮叨叨的说了好多希望他以后生活要多注意安全的话。
    亚麻律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没法仔细听,还处于重整混乱记忆的恢復期。
    亚麻律最后的记忆,是和王亮在同心园的公园散步,王亮给他提了留在同心园做研究的邀请。他记得自己正在考虑去留,霎时间就失去意识。
    「医生,请问今天几号?」
    「今天是二月一号。」
    「已经二月了啊!」日子,在亚麻律不经意间走过,亚麻律觉的日子有时就在梦里似的,只发生一些片段,也只记得片段,匆匆忙忙的流向收纳一切的汪洋大海。
    「你的东西,护士都帮你放在旁边的柜子里。还有前两天,你的叔父有来看过你,他放了一封信,护士帮你收在床头旁的小抽屉里。」
    「我的叔父?」亚麻律猜想那个人可能是王亮,或是他的手下。
    「好的。请问医生,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呢?」
    「你虽然意识恢復了,身体其他机能仍需术后观察几天,你最少还需住院一星期。」
    亚麻律知道自己身上没有多馀盘缠,也没有大陆健保,说:「我怕我没有足够的钱住院。」
    「这你放心,我们跟华夏师大港澳台办公室联系后,有位刘老师说会帮你代垫,你有空自己跟他谈。」
    「天啊!大家都对我好好,那我就放心了。」
    「年轻人,放松心情,没有比好好睡一觉更好的休息了。」
    王医生和护士走出病房,亚麻律望着窗外,那黄土上抹了几道青绿的山。猜想应该是王亮以故布疑阵的方式,让交警发现他,好让自己就医一事不会和他们扯上关係。
    拿出放在抽屉的信,拆开信封,里头塞了两千人民币的纸钞,以及一张信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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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心吧,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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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麻律折好信,瘫在床上。
    他想起上海的朋友们,郑紫还在用从小练习出来的笑容在和不同男人周旋吗?善澄为了萧宇桐,是不是又变得更消瘦了?章秀华之前在撰写论文,这时会不会跟着老师在某个国家参加无聊至极的学术会议?穆林说过农历年要回嘉峪关老家,还说大家如果有空,要带大伙儿一起去看长城。现在会不会在回家路上?
    亚麻律觉得自己的思绪比起过去,像是炉底加热的茶水,思维变得活跃起来,自己有点像是在「关心」别人。
    想到关心,亚麻律想起章秀华。这是第一次,他想起章秀华,而且内心有愧疚感。他从不觉得自己欠任何人什么,任何人也不欠他什么。此刻,他细数章秀华对他付出的好,亚麻律为章秀华感到不值。
    「我是怎么了?」亚麻律自问自答:「难道我找回了心?那我岂不成了《绿野仙踪》里头的机器人吗,呵呵。」
    亚麻律一手掩面,指尖在额头上粗糙的纱布滑过,他好想揭开纱布。另一隻手放在胸口,感受着「噗通、噗通」不住跳动的心脏。
    这一夜,亚麻律的脑袋像停不下来的鐘,滴滴答答的运转着。二十九年生涯的每个画面,如走马灯似的,也不问亚麻律的意愿,蜂拥而至,亚麻律眼前歷歷在目的尽是他感觉熟悉,却又不復记忆的往事。
    在病床上他时而笑,时而哭泣。
    亚麻律如电影《发条橘子》中的主角艾力克斯,他没有选择的自由,被迫成为银幕前唯一的观眾。
    一个新的问题跃然于亚麻律的脑海,「之前恢復感受力的pfc个案,他们更生后的生命成了什么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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