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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是早晨,但天空阴暗。赵海和几个常一起的同学坐在学校后头垃圾场楼梯间,头上盖着外套,围成一个圈儿,打火机声音『喀喳、喀喳』响;赵海低骂脏字,说,冬天就是讨人厌,风大得点不着菸。挨着墙角好一会儿,才逐个点着。抽菸免不了配点间话;近些日子,聊的总是秦雪,那个白化症男孩。前些日子他让美术老师介绍,给附近的艺术大学作人体素描模特;这本是没甚么,可秦雪样子显眼,说他话的人自然不少——听说,人体模特都是一丝不掛的!
    「下面的毛也是白的吗?」一人问,没有回答,但开始有了窃笑声,话也带到秦雪的外貌上去。
    「白子的眼睛不是红的嘛——为甚么他是蓝色?」
    「听说是二型。这种头发没有红眼的白——不过早些时候我在网上看见,紫色眼睛的也有,头发也白的很。」
    「是了是了——你说的那个是平面模特吧?听说秦雪也有接。白子模特好像还不少,因为样子特别吧?」
    「噯,听说他还是卖的啊?」
    「甚么卖?」
    「卖屁股!」
    几个男孩子笑成一团,独独赵海的脸色难看。第二节上课鐘响,男孩们捻熄菸扔到水沟里,说,走吧,该回教室,要是又让教官巡到就不好。
    「你们去。」赵海说,他要把这菸抽到底再走。
    「你小心又被罚。」一个戴眼镜的男孩说。赵海没理他,祇是挥挥手示意他们离开。直到菸烫手,赵海才把菸屁股随手一扔,手插进口袋,慢慢踱到教室位置坐下。老师这回也慢了,和他一齐抽菸的同伙小声对他说,算你运气好。秦雪的位置就在赵海前面,那白白的头发总亮得他刺眼;赵海在桌前立了一本参考书,趴下确认能否完全挡住秦雪的背影,埋头睡了。
    秦雪的父母在他国中时各自离家,祇留下一间房子,和不定期捎来的少许生活费;不无小补,可大多数花用还是秦雪自己积攥。他随时带着一把伞,避免晒伤皮肤。
    这年的冬天比往常要冷,飘着小雨。秦雪独自一人走在下学的路上,地上虽没有水洼,步子却突地一滑,手上的伞让人一把拽了过去。秦雪稳住脚步,回头看了看,是坐在他后头的男同学。他转过身,开口说:「请还给我,好吗?」
    赵海收起伞藏到身后,说,雨又不大,何必撑?
    秦雪抬手到额前望向天空,雨细如蜘蛛丝般,没甚么太阳;他低头看看錶,点点头告辞。
    赵海对着秦雪的背影叫道:「又去脱衣服给人看?」
    秦雪已经不祇一次回答说,这是工作,他没有父母养;但他还是再一次详细说明了家里状况,以及所做的工作内容:换穿衣服让人拍照,摆点姿势让人画图,偶尔拍点短片。
    赵海咬牙,虎口扣上秦雪下巴,说:「你敢说你没有卖?」
    秦雪试着推开赵海的手,说:「不好意思,我的脸不能有伤。」但没办法移动分毫。
    赵海对上那水蓝眸子一眼,立刻皱紧眉,抡起拳头朝秦雪脸上一揍,大吼一句:「贱货!」便头也不回地离开现场。秦雪跌坐在地,按了按脸上的伤,叹了口气,一手撑着地缓缓站起来,继续往目的地走去。
    赵海回到家,坐到鞋柜旁,瞄了门边角落几把同样的伞。
    「第七把。」他将秦雪的伞扔向角落。
    ???
    位于山腰的大学,冬天风刮得尤其强。李涯围了毛线围巾,穿着厚重的羽绒外套,不停往掌心呵气,并互相摩擦。停车场里的车子一辆辆少了,学生一个个离开;李涯靠在铁栏上,看了看手錶上的时间,八点半;浓黑的眉轻皱;他重重吐了一口气,见白色的云雾从嘴里冒出,没两下又让风吹散。
    「嗨,李涯!」两个女孩子经过,其中一个向他打招呼,另一个笑着挥手。
    「嗨。」李涯点头笑笑,手插回牛仔裤口袋。
    这之后,陆续又有四五个女孩子向他寒暄;即便当中有几个叫不出名字,李涯还是笑着回答。
    「学长,等人啊?」校刊社的大一学妹黎晓安走到他身边,祇穿着一件毛衣,配上短裤丝袜及短靴,见了李涯的打扮嘲笑两句他没用;李涯乾笑应了一声,黎晓安跟着说:「我有个同学说很想认识你。」
    「我见过吗?」李涯问。
    「也许有,她跟你同系,说常在系馆看见你,我的高中同学。」
    「嗯。」李涯点点头。
    黎晓安用手肘撞撞李涯上臂,低声笑说:「她说你很帅哦。」
    李涯捏捏鼻子笑笑,掩嘴打了个喷嚏。黎晓安跟着在他耳边说,我同学应该是喜欢你吧,好好把握机会,她人不错的!李涯祇是笑笑,说:「我有女朋友了。」黎晓安没理他,大概说了可能见面的时间,便拍拍李涯肩膀,说先走了。这之后大衣里的手机响起,李涯接起来,是姐姐李翠。
    「死哪去了?不是跟你说要拍照?」
    「啊,抱歉,我忘了.......现在回去来得及吗?」一阵冷风吹来,李涯哆嗦,本就不颇深的肤色此时显得有些苍白。
    「来不及了。阿雪受伤,我叫他先回去了。」
    「受伤?」
    「大概被同学欺负了。你又在干甚么?」
    「学校,我等人啊。」
    「女朋友?」
    「是。」
    「第几任?」
    李涯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没有算。」
    「花心鬼,我不是说对女孩子要温柔吗?你怎么老被甩?我说你回来的时候顺道去看看阿雪.......」李翠话还没说完,一通插拨进来,女友支吾着说临时有事,不去找他了。李涯皱眉笑问:「是不是以后我也不用找你了?」对方安静半晌,才说是,重覆着抱歉的词句,并强调李涯人有多好,可是当朋友比较好。李涯祇是听,简单应声表示他了解,最后说,没甚么好抱歉的,是他做得不好吧?女友说,不是这样的。是李涯太好,她配不上他;更说了许多她认为自己行为上的缺失。
    末了,李涯要她不用再说下去,并道谢,谢谢这日子以来的照顾。掛了电话,他回拨李翠,答应路上顺便去看看秦雪,不回家吃饭了。
    ???
    秦雪住的一带离市中心有一小段距离,附近几乎全是一般住家,没几家商店;街道沿路的黄金风铃木全秃了,祇剩穿插其中的小叶欖仁留有些叶子,八成枯黄落在地上的红砖道。李涯离秦雪家越近,越让叶子淹得不见鞋底;步子落地的沙沙声响比风声更为清晰,衬出这一带的静謐。
    李涯在冷白的街灯下确认了秦雪的门牌,本想按门铃,发现门没带上,里头一片漆黑,鞋没脱就进了门。他躡着脚在祇有些许街灯光线染进的阴暗长廊内,摸着墙找寻电灯开关却不成,便循着光线来源,来到一房门边上;里头窗边,街灯正佇立在外;一纤瘦人影坐在窗下,发色给光照得银白。
    李涯嘴里唸着,秦雪怎么不开灯呢?门还忘了关.......走上前,才看清楚秦雪的动作,一下子傻了;他拿着美工刀往手臂内侧划,一道道横纹从手腕上方起直到手肘,长度距离都均一。李涯倒抽了口气,一把扣住秦雪执刀那手,喊道:
    「你在干甚么!」
    秦雪半瞇着眼,像是睡醒一般停顿了好一会儿;头微微一侧,闭起眼静默几秒才开口:
    「李大哥?」
    李涯吐出一口气,抽走秦雪手上的刀片放在一边。此时他终于适应微弱的光线,找到房内灯的开关按下。秦雪一下子闭紧了眼,反手盖上额,恰好让李涯清楚看见那满是伤痕的手臂;细细冒出血珠的新伤之下,还有一道道交错的癒合疤痕。鲜红的血,病白的肤色,对比之下竟比突如其来的灯光要刺眼。李涯扯下围巾圈住秦雪手臂止血,跟着问他家里的疗伤药品放在哪儿。
    秦雪祇回说:「我不喜欢开灯.......」
    那软绵绵如同醉话的语调,让李涯一下子沉不住气,皱紧眉叫道:「你干嘛这样?」
    秦雪没说话,举起另一手遮盖光线,眼睛瞇得剩一条缝,视线却还是直勾勾地望着李涯双眼。李涯瞥间秦雪脸上的红肿,深吸口气,重重吐出,起身将灯关上,再坐回秦雪身边,说,是不是让学校的人欺负了?有甚么烦恼就说出来吧,寻死不能解决,你李姐姐和李大哥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秦雪放下手,打开眼睛。窗外稀薄冷白的光线,让秦雪的蓝眼睛像是他身上仅有的色彩。他见李涯一身深色衣服,更放松了眼睛,说:「被人揍了一拳而已,我不在意。」
    李涯锁紧眉头看看秦雪的手,眼神又回到那双水灵的眸子。
    秦雪见了李涯表情,微微扬起嘴角笑,说:「我不会弄死自己的。」
    秦雪平常是不怎么笑的,除了拍照的时候。此时的笑,李涯不禁打寒颤。
    「你是模特啊,为甚么要.......」李涯没把问题说白,秦雪也回答了;他说,因为感觉挺好的。够疼,流的血也够多,很有真实感。李涯愣了大半晌,摇摇头,说,别吧,还是别这么干了,有疤痕拍照不好看的。秦雪揉揉缠着围巾的手臂,直视李涯的双眼,说:「我知道了。」
    李涯叹了一大口气,站起身,要秦雪多穿几件衣服,这就带他上医院。
    秦雪摇头说不用,跟着又笑了,说:「我很有经验的。」
    李涯双手叉进口袋,没再回话,祇说,那么他就回去了,要秦雪记得把门锁好;跟着道歉,说他刚才以为有贼,没脱鞋就进来了。
    「不要紧。」秦雪说,他也很久没打扫了,刚好有个理由。并要李涯路上小心。送到门口,李涯多问了一句秦雪吃晚餐没有?他简单应声,李涯没再追问;李涯转身之后,秦雪才又叫住他。
    「李大哥。」
    「带你吃饭吗?」李涯问。
    秦雪摇摇头,说:「你穿黑衣服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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