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僻路上看不到任何人影,沿途都是略显荒凉的景致,只是偶尔会有一两辆车与他们插肩而过。
    漆黑冰冷枪口持续与女人后脑亲密接触,森森寒意渗入骨髓,即使车外是个艳阳天,却让她觉得身体没有任何温度。
    齐诗允心里发毛,一直在谋划能让自己脱身的方法,掌心冷汗浸湿了皮质方向盘,踩着油门和刹车的双脚紧绷着,不敢有丝毫松懈。
    今天是生是死她完全没办法预料,也不是没有异想天开地幻想过雷耀扬会突然出现将她解救,或许她的八字没那么硬,或许现在,她也只能靠自己「逆天改命」。
    脑内高速运转间,被潘顺福拿去的手机突然响起,谢天谢地信号终于恢复如常,但她只能通过后视镜,眼睁睁看着那男人熟练拆掉手机背面的电池,脸上露出一脸玩味笑意:
    “八婆,别看了,好好开你的车。”
    “没确认自己安全之前,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潘顺福斜斜倚在后座,笑的时候露出满口吸毒人士才拥有的特级黄牙,齐诗允怵怵地凝视前方,车身两旁都是掩映着的树林,住宅几乎都很少,依旧是渺无人烟的景象,心一点点在落空,仿佛这条路没有尽头。
    就在她无比绝望之际,突然看到不远处几辆黑色囚车迎面而来,看这架势,应该是要去往羁留中心方向。
    被浇灭的妄念好像在一瞬间复燃,齐诗允瞪大双眼再三确认,车速也随之减慢了些许。
    “——扑掉你妈…”
    “给我开快点不要停!!!”
    男人见状也有些慌乱,立刻从后往前大力踹了一脚驾驶座椅,齐诗允被这股力道震得往前颠了一下,暗自咒骂他祖宗十八代的同时,更大胆的想法从心底喷薄而出。
    眼看四辆黑色囚车距离越来越近,这是她唯一可以求生的机会,千万不能错过…齐诗允留意到此时道路右侧有茂密树丛,开过去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齐诗允深吸一口气,开始在心里倒数,就在最后一辆囚车即将驶过时,她握紧方向盘猛地踩下地板油,车子弹射般地飞奔出去,将身后没系安全带的潘顺福簸得撞到右侧车窗玻璃。
    当男人艰难爬起身正举起枪要再用作威胁时,却眼见两人就要撞上一棵粗壮的大树。
    “———我扑你阿母!”
    “癫婆你怎么开车的!减速啊!刹车啊!给我开回去啊!!!”
    潘顺福见状,嘴里恨不得喷粪,可奈何自己现在连坐稳都困难,手里的枪也险些没有握紧。就在枪口试图指到齐诗允后脑的那一刹那,整辆车在电光火石间避无可避的撞上,枪声也随之响起,子弹瞬间猛烈穿开车顶。
    与此同时,白色安全气囊从方向盘中央标志盖下弹射而出,将因为极度紧张而闭上眼的女人头部整个保护起来,但齐诗允几乎被这股力度击晕,瞬间两眼一黑,变得无知无觉。
    不远处坐在囚车后座的几个狱警见到这一幕,立刻叫停正在行驶中的囚车,即使车辆与树干的撞击声巨大,但那声穿透力极强的枪响让众人条件反射的警觉。
    头脑晕眩的潘顺福在一阵天旋地转中惊醒过来,颤颤巍巍从上衣衣兜内摸索出一粒高纯度冰毒制成的丸剂,他强撑着身体坐稳将其吞服,又在分秒间踢开后座车门。
    几个持枪狱警刚下车,就看到身着羁留中心职员服装的怪异男人如一头野兽般,手脚并用爬出略微倾斜的车身,像是要准备逃走。
    “不许动!!!”
    “再动就开枪!!!”
    狱警大声喝止,立即举起枪瞄准嫌犯,可此时的潘顺福就像是一只疯狗,眼眶布满血丝,嘴里还念念有词,只觉得全身血液烧得沸腾要冲破皮肤。
    疯癫无状的男人扭了扭脖子关节转过头,根本无所畏惧,他抛出已经没有子弹的手枪向几个狱警掷过去,在众人未看清本能避让的瞬间,潘顺福迈开腿飞速向身后的密林里狂奔,如同一阵风极速消失在大家眼前。
    “小姐?小姐?”
    “你醒一醒,小姐!”
    齐诗允在一阵轻柔地摇晃中逐渐恢复意识,她睁开迷朦双眼,强光和一股寒意让她觉得真假难辨,直到视线慢慢聚焦,看见身着白衣的急救人员俯身在旁问询,自己躺在白车的担架上,耳边是有些嘈杂的人声。
    “哇,小姐你终于醒了,车被撞成那样…你还真是福大命大。”
    “刚刚已经大致帮你检查了一遍,除了一些皮外擦伤,没有太大问题。”
    “现在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头痛不痛?四肢有没有异样感觉?”
    女医生一连串问题问得她有些发蒙,齐诗允在对方帮扶下,慢慢撑起身体坐起来,猛然回忆起自己昏迷前开车撞向树干那一幕,那场景太过蒙太奇,仍让她心有余悸。
    “潘顺福呢!?”
    “彭伟呢!?”
    神志突然归位,齐诗允有些紧张的抓住一旁的女医生盘问,对方明显被她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此时恰好一位约莫三十多岁的阿Sir来到白车后门边,手里拿着几样塑封的物品在她眼前晃了晃。
    “齐小姐,你身体如何?”
    “方不方便同我做个笔录?”
    齐诗允看到不远处撞得严重凹陷的那辆老爷车,视线又转移到面前的阿Sir身上,动了动四肢觉得自己没大碍,才微微颔首表示接受。
    “哗,真是想不到,你这辆老古董能保你平安无虞,之前是不是有改装加固过?原厂的车没有这么经事的。”
    “日本车嘛,为了省油都喜欢把车身做得轻一点。”
    面前的阿Sir并没有一开始就跟她说案情,而是半开玩笑的同她聊起这辆车的历史。
    听过这话,齐诗允若有所思,这辆车之前被雷耀扬拖回车行维修过两次,也不知道那男人用了什么特殊技术,今天她大难不死,或许有部分都是他的功劳,就像是在无形中保护着她。
    看她默默不语,阿Sir以为自己说这些要冷场,只好把话题转移到车祸上。
    齐诗允将从进羁留中心做采访的惊险过程告知对方,待阿Sir打电话求证过几个信息后,又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向她。
    “齐小姐,我刚才问过了,潘顺福确实是羁留所难民之一,但这个人去年就病死了,会不会是你记错名字?”
    “还有,你的那位同事彭伟已经被送去医院救治,你不用太担心,我们也派了人去跟进调查。”
    顿时脑内犹如五雷轰顶,齐诗允觉得自己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异常真实的梦魇,而就如她所怀疑的那样,那个「潘顺福」一定有问题。
    那他到底是谁?
    “放心,我们已经派人展开地毯式搜索了,只要你能记住他的长相就好,名字都是次要的。”
    思绪紊乱间,阿Sir又将手里几样物证展示给她看,除了被拆卸掉电池的手机和指着自己的那把左轮手枪,还有一个构造精巧的仪器。
    “阿Sir,请问这是什么…?”
    目光不由自主被吸引,她好奇地用手指了指那个不明物体,只觉得奇怪,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东西。
    “喔,这个?我正想问你。”
    “这是目前国外比较先进的监听设备,还带有GPS定位系统,只不过很难从正规渠道买入。”
    “我们是在你的驾驶位下发现的,这种设备通常都会被装在很隐蔽的地方,估计是刚才车祸时振幅太大才导致它掉落。”
    “齐小姐,你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
    “否则也不会有人大费周章在你的车里安装这个东西,你们做记者的还真是高危职业…”
    听罢,齐诗允脑海里再次乱作一团,今天接收的信息过于密集,她一时间根本无法消化。
    但她蓦地想起,今早雷耀扬打电话问及自己为什么回新闻部不告诉他的事,本以为他是从别人嘴里打听到的,她并未太过在意…
    迟疑了片刻,女人抬眸望向等待回答的阿Sir,终于再度开口,声线却变得有些颤抖:
    “这个东西…是怎么被装上去的?”
    “安装过程,会很复杂吗…?”
    阿Sir见她表情复杂,虽然猜测不到她为什么突然变了脸色,但也还是如实相告:
    “既然被装在车里,那必定是要有一定车辆维修技术的人才能做到。”
    话音刚落,齐诗允眼底的酸涩感攻击泪腺,她强忍着心底翻涌的愤怒情绪,正想要将话题转移到其他地方,突然就听到警戒线外一片吵嚷,似乎是有人想要闯入。
    而在这阵喧哗中,她听到了加仔的声音…
    心脏像是一瞬间的血液倒流,又如同被人重重的撞击了一下。
    加仔和几个细佬被差佬拦在线外,看到不远处被撞毁车头的黑色万事得急得团团转。
    今天早晨雷耀扬登机前吩咐加仔要时刻留意齐诗允动向,如果有危险就要立即去替他照看,加仔下午突然监听到她疑似在车内被劫持的消息。
    诚惶诚恐联系雷耀扬后,奔雷虎在电话那头大发雷霆,吩咐加仔动作快的同时,只说处理完事务就赶最近一班飞机回来。
    加仔被训斥得灰头土脸,二话不说带着人开车前来寻找。
    他开着车但电话没挂断过,一直按阿兆监听到的路线疾驰,可中途因为慌张和方向过于偏僻还是走错了路,终归是晚了一段时间。
    而此时他除了齐诗允的安危,让加仔更担心的是车内安装的监听定位设备,若是被警方搜查发现告知她,那自己大佬简直是跳进维港也洗不清。
    “阿Sir!请你通融一下!”
    “出车祸的是我家姐!麻烦你让我看看她有没有事!”
    正说着,就看见齐诗允慢慢扶着白车后车门走下来,她那双眼直直望向加仔,竟有种雷耀扬那般的沉郁,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加仔顿悟,心中唱衰,一定是被发现了。
    一脸冷汗的加仔结算过白车出车费用,齐诗允也礼貌告别警官和医生,她背好背包闷声不吭坐上加仔车,只说了一句要去柴湾明报工业中心,多一个字都吝啬。
    回程路上安静得让人浑身发冷,加仔时不时透过后视镜观察齐诗允神情,但是完全猜不透她此刻想法。
    就算是要被这位阿嫂的毒舌攻击得体无完肤也无妨了,加仔仔细思考一番,只能厚着脸皮替自己大佬搏一点同情分:
    “诗允姐,大佬他听说你出事…”
    “已经订了最近一个航班回香港…”
    加仔说完快半分钟,齐诗允仍旧不作回答,只是神情麻木望向车窗外风景飞速流逝,觉得身心俱疲。
    独家报道工作彻底泡汤,还要回到报社去给对她寄予厚望的钟安林一个交代,不知为何自己会被牵扯进这无妄之灾差点送命,而整个事件发生过程,好像不是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
    而她本就无比糟糕的心情,也随着那监听设备的出现,整个跌入谷底。
    天色渐晚,夕阳笼罩大地,明报工业中心新闻部忙得不可开交。
    齐诗允一路疾驰回来,她吩咐加仔将车停进报社地库,又背好包焦急地往升降梯方向跑去。
    当她有些气喘吁吁回到办公区域,立刻引起众人目光聚焦,但大家都是迟疑了数秒,又开始各自继续忙着手上的工作。
    “Yoana,钟主任一直找你…”
    此刻只有Faye走到她面前开口说话,齐诗允看不懂她的表情,但预感很糟糕。
    “彭伟怎么样了?”
    “我听说还在昏迷,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Faye摇摇头回答她,齐诗允抿了抿唇不再发问,往钟安林办公室方向走去。
    “Yoana,你太让我失望了!”
    “因为信任你我才把这种级别的新闻交给你去做独家!你就给我做成这个样子?!”
    “现在彭伟还躺在医院昏迷不醒!你给我采访的内容在哪?我一个字都没见到!”
    “现在其他报社都把排版做好准备印刷!我们就只能靠一点别人留下的残羹剩水过活!”
    齐诗允站在办公桌附近默默无言,接受对方一通劈头盖脸的臭骂,头发微乱的钟安林吼得上气不接下气,抬起面前茶杯准备润过喉再接再厉。
    “钟主任,你根本不知道我这一天经历了什么,我觉得你没有权利这样指责我,而我自从进报社后!不管在哪个部门都是兢兢业业没有出过差错!”
    “难道你不问缘由,就想把所有责任推卸给我?”
    “羁留中心附近的信号塔被损坏,手机拨不出也打不进,阿伟突然在工作途中消失,我找到他之后他非要带我去见一个叫潘顺福的越南人,他说对方可以给我们这次暴动的独家消息,但前提是带这个人逃离羁留中心。”
    “但是这男人有枪,威胁我们带他出去才会说出真相,后来谁知道他趁机用重物砸晕彭伟,又一直用枪逼迫我带他离开。”
    女人说着说着,语调都变得越来越激愤,她将整个事故经过都描述给钟安林,并且希望能把这次经历做成一个专题报道将功补过,却不想对方脸色骤变,点起一根烟慢慢坐回身后皮椅上盯着她。
    “目前有录音或其他证据可以证明你说的是真话吗?”
    齐诗允一脸不可思议的回望钟安林,她当然没有机会继续录音,背包被潘顺福拿到后座搜刮,刚才她拿到包找了许久都没找到录音笔,想来是在混乱中遗失了,也可能是被那男人拿走了。
    或许加仔他们一直监听,或许保有证据…但齐诗允一转念,并不想暴露身为三合会成员的他们和自己有关,也不想把无关的人牵扯进这件事当中,更不想利用那个用来监听自己的仪器为她扳回一城。
    她站在原地捏紧双拳,对着微胖男人摇摇头,现在也只能期望彭伟早点醒来为她佐证。
    “说到底,不过都是你的一面之词,彭伟没有醒,你说的这些都不作数。”
    “就算警察确实留有一部分物证,但如今嫌疑人下落不明,谁知道什么时候能抓到?”
    “你想用这个做special吸引眼球?证据不足我不认可,报社也没有必要替你担这个风险。”
    说罢,钟安林呼出一口烟,语气平静得几乎是冰冷无情。
    齐诗允怔在原地,对这个新闻部主任大失所望,他就像是一天之内变了一个人,变得令她完全不认识一样。
    正当她还要开口驳斥对方,钟安林碾灭半支烟紧盯她再度开口:
    “Yoana,你进报社时间也不短了,我也一直都很欣赏你的敬业精神,但既然到了今天这个这个份上,我也不得不讲…”
    “我听说你正在同三合会成员拍拖,据说对方来头还不小,花名奔雷虎在黑道上响当当,真名叫雷耀扬,对吗?”
    这番话突如其来,让女人一时语塞,她不知道该作何解释,而钟安林捕捉到她神色里的慌乱,喝了一口茶说得不疾不徐:
    “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的,干我们这行的,哪有秘密?”
    “如果你在其他部门我无权过问,但我们新闻部是为了民众发声揭露社会真相的媒介,我不希望我手底下的人会与黑社会有牵连,如果被曝光出去那就是丑闻,是笑话,以后我们《明报》还有什么公信力可言?”
    “看在你为报社效力多年我才隐瞒至今,但如果东窗事发,你能负得起这个责任吗?你要我怎么向高层解释?又怎么给六百万香港市民一个交代?”
    “你恋爱自由,我无意多讲,但今天发生的事,说不定也与你私人问题有关。”
    “我没兴趣知道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如若是因为你一己之身影响整个报社,Sorry,我只能请你离开。”
    言毕,齐诗允看向钟安林一脸不可置否的表情,不由得扯动唇角露出苦笑。
    现在无论自己再说什么都是徒劳,就算是彭伟醒来能为她作证也无力回天。
    女人愣在原地静默了几秒,郑重摘下脖子上的记者证。
    她将证件轻轻放置于面前办公桌上,向面无表情的钟安林礼貌鞠了一躬后,静静转身离开。
    直到办公室房门被关上,皮椅上的男人才略略松了一口气,对着一旁的仪容镜,开始整理掉落在额前的头发。
    同时他拿起手边电话,拨出去一个号码,在紧张地等待对方接通后,突然转变成另一副讨好的嘴脸:
    “劳驾转告程生,事情已经办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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