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年男人步履匆匆地走进停车场。
    他个子不高,有着中年人常见的发福身材,但与医院的其他同僚相比,他保养得其实还算不错,黑发中只有少量白发,面相忠厚,尤其在病人眼里,他是十分值得信赖的医生。但此时,他面色阴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上车后,他用手机拨出一个号码,等了约摸有半分钟才有人接。
    他气坏了,对着话筒劈头盖脸一顿斥骂。
    “臭小子,你人在哪儿!”
    “我前几天跟你说的话你忘了?别解释,你现在什么也别跟我解释,我再给你一天时间,赶紧跟那男的断了!……小骏,不是爸爸不理解你,你看看你自己,都成什么样了?你也老大不小,二十五六岁的人,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爸爸也是为你好,不想你一错再错,你不为家里考虑,你也得为自己的将来考虑……”
    “……行!你可以不结婚,不生小孩,但是我不允许你再跟那些人不清不楚,两个男的搂搂抱抱,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你妈妈现在还不知道你的事儿……你趁早把事情解决了……什么?出国?你出个屁!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你哪儿也别想去,今晚就回家!我把话撂这,今晚上我要是见不到你人,以后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他气喘吁吁地挂掉电话,扯了扯脖子下的纽扣。发脾气导致血压升高,让他心跳急促,许久才平静下来。
    他正要发动车子,忽然发现后视镜有点歪,便伸手要去调整。
    就在这时,后座传来金属“咔哒”一声,有坚硬冰冷的物体顶住他的后脑勺。
    他下意识想转头,却听见车后有个陌生男人的声音:“真枪,要试一试吗?”
    “你……”
    他头皮发麻,听见那声音慢条斯理说道:“邓洪连,四十九岁,主任医师,毕业于首都大学临床医学系,P市第二人民医院手术外科,从事临床工作26年,现任康复医学会P市重症康复学会常委……医学会病理学学分会副主任委员……唔……还有什么?你好像有个在银行工作的有钱老婆?完美的履历,完美的家庭,真让人羡慕啊。”
    邓洪连浑身僵硬不能动弹,他转动眼珠,看见离自己不足半米的手机,不敢轻举妄动。
    “你、你是什么人?你想要什么?”
    “我喜欢和聪明人聊天。”那陌生人笑道,“别害怕,我只是想和你谈谈去年你接过的一台急诊手术。”
    “什么手术?”
    “去年12月14日,有位姓秦的刑警,在商场和持刀歹徒发生冲突,受伤在你们医院救治,你记不记得当时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不、我不记得——”
    “噢,你当然记得。”那个声音打断他,显得有些不耐烦,却仍是彬彬有礼地商量,“邓医生,我不喜欢动粗,既然我能找到你,自然有充足的理由。你刚刚和儿子大吵一架,他似乎让你不太省心,想必你现在心情很糟,不过,为了让你心情好起来,我不介意动动手指,帮你教训他一顿……”
    “我记得,我记得!是有个姓秦的警察,她被捅了十几刀,是我做的手术,我记得很清楚!”
    “很好,继续,我要听细节。”
    “细、细节?从哪儿开始讲?”
    “想到什么说什么,先说说她当时的状况,还有意识吗?”
    “……失血过多,休克……”邓洪连紧张地哆嗦,眼皮不停抖,“她的伤口都在腹部……”
    “有没有其他伤?”
    “有……有!阴道撕裂出血,还伴随少量精液……都是那个畜牲干的……哦,她当时怀有2个月身孕,胎儿已经滑落,取出来差不多有一公分大。”
    陌生人沉默着。
    邓洪连只好继续往下说:“……输血的时候,家属过来签字……对,那个男的!她的丈夫,我记得,最开始报警叫救护车的就是她的丈夫。”
    “姓顾?”
    “对对对,好像是姓顾,不错,她的丈夫是个很专业的医生,救护车赶到的时候,他已经给她做了急救措施。”
    那人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我想你搞错了,那不是她的丈夫。”
    “什么?可他签字的时候……”
    “好了。”陌生人打断,“输血,然后呢?”
    “呃……我想想……哦,确实几有件特别的事,手术前常规检查,我们发现她的血液当中含有苯丙胺类药物,所以护士就没打麻药……那个苯丙胺……就是毒品,你知道吧?中枢神经兴奋剂……”
    “甲基苯丙胺?”
    “不,不是市面常见的毒品……但是手术还算成功,大概晚上七点的时候,病人进了重症监护室,心率体征都正常,她的丈夫……呃,那男家属,在ICU陪她一整夜,直到完全脱离危险……”
    “后来人怎么死的?”
    “这……这可不关我的事,手术结束我回去休息,听说第二天天没亮,市局那边来了几个领导,那时候差不多……凌晨五六点,病人突然开始发高烧,可能是伤口感染,我得知消息的时候,人已经……已经……”
    “什么领导?”
    “不知道,这个我真不知道!”
    车里安静了几秒,陌生人终于收起枪,邓洪连松了口气,但依旧不敢转头看。他喘了好一会儿,眼睛偷瞄向后视镜,只能看见那人苍白冷峻的下巴,以及黑色衬衫领。
    “你……你是那位女警的家属吗?”邓洪连小心问道。
    陌生人一动不动,并不回答他的话。
    “你刚刚提到,手术前做了常规检查。”
    “是……是啊。”邓洪连浑身冒虚汗。
    “检查报告现在还能看到吗?”
    “能是能……但是医院的保密工作……”
    “明天,你把报告带给我,我就帮你解决你儿子的问题。”
    那人打开车门。
    “我保证,他的那位情人再也不会出现。”
    ﹡
    在FIB的犯罪库档案中,大部分职业杀手都有一种固定的杀人手法。不管他们如何精准地谋划犯罪,也不管他们行事多么谨慎,FIB的犯罪心理学家们总能归纳演绎出他们的行踪轨迹,最终,犯罪者们还是会乖乖落入法网。
    可惜,Elisha  Lee并不在此例。
    他的犯罪手法没有规律。地形环境开阔的情况下,他认为狙击枪是安全又高效选择;在近距离的刺杀中,他用起匕首来也是得心应手;又或者,他什么也不需要,单凭一身格斗技巧和蛮力,也能叫对方吃苦头。
    他的行为习惯同样令人捉摸不透。有时杀人干脆利落,有时也会折磨受害者很久。一次,他杀害某个黑帮家族的头目,甚至不劳辛苦把人做成肥料撒在后院的大麻田里,直到几个月后周围的农民说,那里的大麻长得又壮又好,尸体的下落才得以揭晓……
    有位FIB分析师认为Elisha  Lee是个精神分裂者,狂妄自大,存在着自我强迫性的心理失调特征。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费丹强制他接受心理治疗之前,他差不多已经摒弃了胆小自卑的第一人格,而他身体里的其他人格几乎把所有杀人方法都尝试了个遍,并且把开拓创新当成一种乐趣。
    所谓创新……
    “咔哒”一声。
    Lee压紧保温杯的盖子金属滑扣,另一只手用玻璃吸管搅拌着玻璃杯里的淡橙色酒液。他脑子里正在谋划着保温杯杀人的可靠性,忽然感觉到有人站到了自己的身后。
    “你皮肤好白,是天生的么?”一个醉醺醺的声音说。
    Lee转过头。昏暗的酒吧灯光中,穿着低胸绿绸裙的女人在对他微笑——酡红的脸颊,迷醉的双眼,晃来晃去的身体——无一处不彰显着女人的体内酒精超标了。
    见他不说话,女人扶着他的椅背,更加往前伏身靠近。
    “真的好白……”她睁大眼睛近距离盯着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快要走光的事实,“你皮肤好好哦,还有泪痣,长得好好看……我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
    Lee视线从她的胸口移到脸上。“你也很漂亮,”他说,“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是啊。”女人痴痴笑起来,身子往前一倒,额头贴在他的右脸上,猫似的蹭着他的皮肤,“你怎么来酒吧还带保温杯?好奇怪……”
    夜晚的城市酒吧是下班后迷醉的天堂,萨克斯管伴随着慢摇的音乐中,周围的男男女女们都沉浸在自己的娱乐里,没有人注意这个角落。
    “保温杯里是红茶,兑在酒里口感不错。”他放下玻璃吸管,右手扶她的腰,不动声色地保持距离,“小姐,你喝醉了,打个电话让家里人来接你吧。”
    “讨厌,今天是周末……我叫温梓琪,你呢?”
    “李易。”
    “哦,哦,李易。”她贴着他的脸点头,“李易,我请你喝酒吧,好不好?”
    她踩着高跟鞋往他身前的吧台扑过去,险些崴到脚,对着侍者招手喊:“帅哥,来杯长岛,不对,两杯——他一杯,我一杯。”
    Lee把挂在椅背上的外套披在温梓琪的肩上,隔绝了工作人员的视线。“换成一杯冰水,谢谢。”他交叉双手说。
    酒吧的打工仔很有眼色,在两杯长岛和一杯冰水之间,听从了后者。吧台一圈客人多得很,侍者放好杯子后立刻返回原先位置。
    Lee喝着自己的酒,一口一口抿着。温梓琪在旁边单手托着脸,直勾勾地欣赏着他的侧颜。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
    “你有女朋友吗?”
    “有。”
    “我猜也是,你女朋友一定很漂亮吧?”
    “……”
    “喂,李易。”
    她伸出一只手指,从侧面描摹他的眉眼,停在鼻梁上,用粉色水亮的指甲戳了戳。
    “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Lee不置可否,他看了眼手表,转过脸来,朝她微微笑了笑:“等我喝完这杯,就送你回家,行吗?”
    温梓琪愣愣地嗯一声,果真安安静静地等他喝完这一杯。
    然而,没等Lee把手上的酒喝完,酒吧外匆匆冲进来一个男人,他扫视一圈,直直朝他们走来,把温梓琪从Lee身上拽走。
    “干嘛啊!”温梓琪被拽走两步才反应过来,扭着肩膀看向来人,不由瞪大眼睛,“张明泽?你怎么在这里?”
    “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家。”张明泽表情很差,把温梓琪身上的外套扒下来扔在吧台上,给她披上自己的外套,看都不看Lee一眼。
    “滚开啦,关你屁事——”
    温梓琪动起了拳头,在张明泽的怀抱里挣扎,又是打又是推,吵闹的动静引起了周围客人的注意。Lee看着他们打闹,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才捡起吧台上自己的外套,拿着保温杯走过去。
    “这位先生。”他按住张明泽的手臂,“你认识她吗?”
    温梓琪说:“我不认识他,李易,我不认识他,这人有毛病——”
    “闭嘴,温梓琪。”张明泽脸色铁青,转向Lee皱眉说,“这是我女朋友,不关你的事,把你的脏手拿开。”
    “有话好好说,干嘛这么粗鲁?”Lee放下自己的手,语气丝毫不见外,“这么多人看着,你越是这样抓着她,她越不会跟你走。你自己不顾面子,好歹也要照顾一下女朋友吧?”
    “别听他说的,我根本不是他女朋友!”温梓琪叫道,努力把自己从张明泽的怀里拔出来,“谁是你女朋友,你不是有女朋友吗?你们下个月都要结婚了,你还找我干嘛!”
    “……”
    周围的人都在看笑话。
    张明泽碍于颜面,听取Lee的建议,放开温梓琪的身体,只牵着她的一只手,防止她乱跑。
    他看着Lee说:“你是什么人?”
    “我是温小姐的朋友。”
    “对,他是我的朋友!”温梓琪立马接道。
    张明泽冷笑一声:“什么朋友?喝酒的朋友,还是上床的朋友?”
    温梓琪脸红骂道:“关你屁事,死渣男!好意思说我,信不信我现在就打电话叫你女朋友过来!再把高书记也叫过来!让他看看自己未来的女婿到底是什么衣冠禽兽!”
    张明泽脸色变了变。
    “不如这样,”暴风雨的漩涡中,Lee语气温和地说,“温小姐现在喝醉了,说话也不清醒,打电话让她家里人来接她回家如何?”
    “不嘛,李易,我就要你送我回家!”温梓琪嘟起嘴巴,用另外一只手去勾Lee的手臂,“你说好要送我回家的——啊!”
    下一秒,她被人扛了起来。
    张明泽脸色阴沉得可怕,众目睽睽之下,他直接将温梓琪扛在肩上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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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越(吃盒饭中):幸好我死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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